《离开大山之后》安和雅

4、04

　　吃早饭时，孙大根心不在焉的刨了两口糊糊就放下碗：“奶，你说黑鏊子会给那个开多少钱？”

　　“哪个？”孙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见孙子眼睛斜向门外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孙柱子和孙二根都抱着碗吃得跟圈里的猪一样完全没有在意两人在说些什么，静嘉死死的低着头，不让脸上的情绪泄露半分，手里正在晾晒的蘑菇都被她捏的粉碎。

　　荆山村的风气导致他们轻视女人，而林怀玉这个生了孩子却没“收心”的女人更是社会鄙视链的最底端，孙大根兄弟一向是不认她这个母亲的。

　　饶是如此，静嘉也没想到孙大根会有这个心思，居然想把自己的亲妈给卖了。

　　黑鏊子是个比荆山村还要荒僻贫穷的地方，荆山村想要下山进镇倒要走上十一二个小时，而黑鏊子到荆山村却足足要走上两天的山路。

　　那里的重男轻女更是厉害，女人在那里已经不再是人了，而只是个会说话的家畜和生孩子的机器罢了。

　　荆山村的风气已经让静嘉感到窒息了，可黑鏊子却更是恐怖，人性在那里是完全看不见的东西。

　　黑鏊子的大名在十村八里都是响当当的，因为路远不好走和民风剽悍他们买女人的价钱也是最高的，卖他们一个的钱都够荆山村卖三个的，可人贩子们却很少和黑鏊子打交道。

　　而现在，孙大根却为了钱要把自己的亲妈卖到这个连人贩子都不想打交道的人间地狱里去，哪怕那是个疯疯癫癫一心想要逃跑的人，可依然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人。

　　静嘉自觉在这里的一年多时间已经足够了解这里的人有多不是人，可今天还是被惊到了。

　　和孙子商量了两句了后，孙婆子放下碗：“对了，你爷留下的酒留两坛等着给你办事，别的待会儿都送你二爷爷家去。”

　　孙柱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娘和儿子打主意要把他老婆卖了，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应了一声，他一出声嘴里的食物就喷到桌上去了，两只大手在桌上一揽又倒进嘴里，看的静嘉一阵反胃。

　　孙婆子搁下豁口的粗陶碗，眼角一扫就看见呆愣着的静嘉，脱下鞋子就朝她的胸口扔去。

　　“死丫头！养你是吃干饭的啊？杵在哪儿干啥？这么久都没收拾好！你今天别吃饭了，这点活都干不好，不晓得养你有啥用！”

　　静嘉一大早就被孙婆子支使着背上箩筐去林子里采野菜去了，地上满满的都是采回来的野菜和蘑菇，乱糟糟的铺了一地。孙婆子借口静嘉没收拾好不让她吃饭，蹲在院子里把野菜和蘑菇收拾晾晒。

　　这也就是静嘉和李大宝定了亲是要换彩礼的，孙婆子只是骂两句和扔鞋底，不然按照原身的记忆，静嘉怕是被打的头破血流。

　　又教训了几句，见静嘉只是沉默的干活，孙婆子也没趣，叫上儿孙上孙二爷家帮忙去了。

　　等孙家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静嘉才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是真的害怕，每天都和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生活在一起，就怕哪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卖到更加不堪的地方。

　　今天更是听了一耳朵儿卖母的骇人听闻的恶心事，静嘉感觉自己都要疯掉了。

　　静嘉想逃跑的心不亚于被拐卖到荆山村的女人们，可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容易逃得出去。

　　这个村子里的人内部或许有不少矛盾，可是对上逃跑的女人却是一致对外，每次跑了的女人都不能成功，就是因为这群团结的村人一旦发现有人偷跑就会举村找人。

　　不熟悉山路又虚弱的女人们哪里是这群身强力壮的山里人的对手，最久的也在一天内被抓回来，别说去镇上，就是下山都没能做到。

　　至于像静嘉这样的小姑娘，村人从不带她们出村，离开村落脚往哪边迈都不知道。

　　不能慌，不能慌，慌了思绪就会乱，到时更加逃不出去了。

　　整个村落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寿宴而变得快活起来，所有人无论与寿星交情深浅，都自发的洋溢着喜气去帮忙。

　　孙小花和家里人因为寿宴将至的喜庆格格不入，虽然没有掉眼泪，可一张苦瓜脸还是让家里人倒足了胃口。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孙小花的脸上，不算白皙的脸立刻就浮起了几道红痕，火辣辣的疼痛从神经末梢传来。

　　“一天到晚的给谁摆脸色呢？不想吃就滚去干活！惯的你！”哥哥的话让孙小花的眼泪完全控制不住。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孙小花恶狠狠的瞪着哥哥：“你说我摆什么脸色？我为啥笑不出来？你说啊！”

　　见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妹妹居然敢冲自己呲牙，愣了一下后，就是汹涌的怒意，自己居然被一个赔钱货给吼了？

　　孙小花的哥哥随手捞起放在桌子旁的锄头，高高的举起朝妹妹身上打去，挨了打的孙小花却不像往常一样躲避和哭泣，反而一脸凶相的向哥哥扑了过去，尖利的指甲在对方脸上狠狠一抓。

　　“啊！”孙小花的哥哥脸上多了几道血痕，看得出来孙小花是下了死力的。

　　“死丫头！你干什么？”父母惊怒的声音响起，赶忙把打的不可开交的兄妹两拉开。

　　好不容易才把骑在哥哥身上一拳一拳打的孙小花拉开，孙父脚踹在女儿的心窝上：“个小蹄子是要翻天啊！”

　　两口子心疼儿子受的伤，对着女儿简直是下死手的揍。

　　静嘉在门外听着孙小花求饶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才大声呼喊：“三伯！在吗？”

　　听见外人的声音，两口子不好再动手，孙父咳嗽两声：“在！啥事？”

　　“我奶他们已经去二爷爷家了，大哥让我问你们啥时候走？”这是一句不会穿帮的谎话，孙大根才不关心别人什么时候去孙二爷家，被问的人也不会去向孙大根求证你是不是问过我家啥时候走。

　　可效果还是很好的，孙小花的父母和哥哥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赶忙收拾好就朝孙二爷家匆匆赶去，连孙柱子这个木头都到了，他们去的太晚不是招人眼吗？

　　路过静嘉时，三个人连眼皮都没有多抬半分，也没有对还躺在地上的女儿过问一句。

　　孙小花和静嘉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姐妹，再加上整个村里上百户人家，能活下来的女孩不足一掌之数，两个年岁相近的少女关系自然算不上坏。只是静嘉来了之后花了很长时间适应山村和接受原身断断续续的碎片记忆，两个姑娘的交情就淡了许多。

　　扶起孙小花，静嘉半搂半抱的把人带到屋檐下，让她躺在被晒得干燥后扎成一捆一捆的麦秆上。

　　“想哭就哭吧，憋着更难受。”

　　孙小花是土生土长的荆山村人，从小接受的就是要为家中男丁奉献一切的洗脑教育，她也真的事事以家中男人为先的。可这次，家里居然要把她结冥婚，她真的忍受不了。

　　村里有那种成年了没娶老婆的男人死了，家里人疼爱害怕他地下孤单，就花大价钱买个姑娘结冥婚。子夜时分两家人不点灯的把新娘子送到男方家，由神婆做法后就把新娘投进新郎的棺材里，放上一天的食水。一天后，再开启棺材，这婚就成了。

　　哪个女孩子能忍受和死人结婚，还要和死人一起在棺材里待上一天一夜？更何况，结冥婚的新娘十个有九个最后都是死。

　　所以村里以前的冥婚大多都是结的寡妇，可这两年村里的寡妇最年轻的都有四十好几了，人孙子都满地跑了。这家人又是真心疼爱儿子的，宁愿花寻常娶媳妇两倍有余的价钱买新娘，孙小花的父母就这么心动了。

　　哪怕从小被洗脑要为父兄奉献，可冥婚真的还是让孙小花难以接受，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呢？豁出去和哥哥大打一架已经是孙小花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反抗了。

　　听见静嘉的安慰，孙小花深呼吸了几口气，哪怕用力呼吸带动的胸膛又疼了几分，可这样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却让她感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静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簇起秀气的眉毛：“要是小花姐能出去就好了，我阿娘没犯病时说过，外面的女儿家父母都不可以随便做主嫁的。”

　　“想什么呢？出去？疯了吧，被抓住了皮都能褪一层，不是谁家都想你爹那样跑了四五次才打断一条腿，后坡上的那些骨头可都要堆成小山了。”

　　“是啊，可惜跑不了。”静嘉低叹一声。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同族姐妹，孙小花惨笑：“你可别可怜我，我的今天未必就不是你的明天，李会计的婆娘可不是个好婆婆，对自己养到三岁的女儿都能下手活活掐死。”

　　静嘉眼睛蹬的圆溜溜的，清澈的眼底映着对方的面孔，一层薄薄的水光浮在黑白分明的眼珠上，可怜又委屈。

　　孙小花没念过书，也没见过世面，无法形容这个同族妹妹的眼神是什么样，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暗自唾弃起自己刚刚突然升起的阴暗心思，居然想着自己下半辈子注定是没指望了，那别人也别想好过。

　　不自然的干咳一声，孙小花没话找话：“你的裤兜里装了什么？那么鼓？”

　　静嘉像是没能理解刚刚孙小花话里的恶意一般，依然轻柔的说：“我挑出来的毒蘑菇，待会儿扔老榆树下的笼子里去，免得二根不知道吃了。”

　　“关心他做啥？你记着他，他可不把你当回事。要我说，真吃了才好，不然你下半辈子连骨油都要被他们兄弟熬去。”后一句话孙小花说的含糊，在嘴里包着，让人听不真切。

　　“可不敢不仔细，你看这个，看上去和炭菌子没啥两样，毒性可大了，就这么一块儿能药死三四个像你爹那样壮的人呢，听孟叔说把这个毒蘑菇干透了磨成粉，比农药的毒性还大，而且还没味道，就是量少不能用在庄稼上。”

　　“是吗？”

　　“当然了，我试过了，一小指甲盖就能药死五只老鼠！不说了，我得去扔了，还要回家收拾鸡食呢。”静嘉见孙小花力气恢复了，立刻提出道别。

　　同属被家里压迫的最底层，孙小花自然明白对方没有太多的自由活动时间：“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