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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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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嘉吃掉藏在内包里李大宝偷偷给她的鸡蛋,喝了一小碗糊糊就带上一个干饼去了猪圈,隔着低矮的圈门把干饼和一颗小小的鸡蛋递给林怀玉:“快吃吧,一会儿二根回来了你就吃不成了。”
林怀玉一把抢过干饼,随着她的动作地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铁链还是孙家祖上年景好的时候用来捆猪的,这些年来却用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看着对方一口一口的吃着东西,随着动作一些被遮掩在破布料下的伤痕露了出来,静嘉皱眉:“他又打你了?”
林怀玉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静嘉也不在意,林怀玉在最近两年总是被孙柱子毒打,或许是她的颜值下降了吧?静嘉看着蓬头垢面的林怀玉想。
也许是院子里太过安静,只有林怀玉狼吞虎咽的咀嚼声,静嘉靠着墙壁看着眼前血缘上的母亲:“真蠢。”
明明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只要冲那个男人笑一笑,说上两句软话,就可以不用像个牲畜似的被锁在猪圈里,却偏偏抱着自己那不合时宜的高傲和城里人的架子,沦落的如今这个地步。
在静嘉看来,孙柱子完全是可以成为林怀玉逃跑的助力的。他和村里别的男人一样,却也不太一样,他是喜欢林怀玉的,这点在林怀玉跑了好几次都没有伤她一根汗毛,直到最后一次才打断她的腿,为了平息村里和孙婆子的怒气就能看出来。
只要冷静下来,把孙柱子捏在手心里,早晚有一天总能找到机会离开,就算这个目标太远,至少也能保证自己在村里过得不会太差,不会像如今一样因为容颜不再,而被当初因为漂亮脸蛋吸引的“丈夫”三天两头的打。
“你这样,回家了怕是也好过不了。”
听见“家”这个字眼林怀玉才有了反应,愣愣的看着静嘉,蓬乱的头发下是她晶亮的眼睛,用嘶哑的嗓音问:“你想跑?”
“没有,我没想跑。”静嘉赶紧说,她可不敢透露半分心思,哪怕是对这个神志不清的母亲,赶紧站起身走了。
身后林怀玉凄厉的声音响起:“不准走!你是不是想自己偷偷跑?不准!不准!你必须带上我!走咯!回家家咯!哈哈哈哈!”
听着对方疯疯癫癫的话语,静嘉已经不复刚来时的慌张,手里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东西,洗碗洗衣晾晒,从前她哪里干过这些?
年幼时家境不好没有长辈疼爱但却凭借着一张讨巧卖乖的嘴能从好心的邻居、老师那里讨来不少好处,年纪稍大后脸也慢慢张开,又靠着不错的长相交了几个名为男友的饭票,长大后凭借着父母给的漂亮皮囊更是混的风生水起。
可以说她上辈子最难的时候都没过过这样苦的日子。
翻晒着箩筐里的蘑菇,静嘉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滴答滴答的掉落。
专门趁着午饭时间溜来看静嘉的李大宝隔得老远就看见她在哭,急吼吼的冲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角落就围着静嘉转:“咋啦?这是咋啦?谁给你委屈受了?你跟我说,看老子不打掉他的大牙!”
静嘉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没谁欺负我,就是刚刚被沙子迷眼了,你咋来了?”
李大宝再三确认静嘉没有受委屈才略带几分得意的拎起地上刚刚被他仍开的山雀:“你看这是啥?”
“山雀?咋来的?”静嘉还真有些好奇,这山里的动物大多都很机灵不好捕捉,这么几只山雀可要花不少功夫,李大宝前年开始就跟着父母下地种田了,现在又正是插秧农忙的时候哪有时间去捕山雀?
李大宝咧嘴笑:“猴子他们几个抓的,我拿蛇泡果跟他们换的,反正你也不爱吃哪些酸唧唧的果子干脆换些肉给你补补。”
静嘉低头文静的笑,刚刚哭过眼眶还有些红眼睛也水润润的,低下头的在李大宝的角度正好看见长睫毛下的一抹水光,和红润小巧的嘴唇,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沾着清晨雨露的清新百合花,李大宝眼睛都看直了。
十三岁的少女身体还没有长成,再加上被常年苛待,其实静嘉看上去和十岁出头的女童没有太大的差别,但那种青涩却很是诱人。虽然没有从山外买来的女人皮肤白皙细嫩,可静嘉身上那股安静温柔,却是那些因为被拐而怨愤的女人们所没有的。
“这些足够给爹和二根他们补补了,这些日子他们真的累的够呛。”红红的小嘴轻抿,泛红的眼尾还带着一丝湿润,静嘉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李大宝渐渐发粗的呼吸,“大宝哥,你真好。”
李大宝却有些愤怒,不过不是冲着静嘉的:“你傻啊!这山雀就是给你吃的,你给二根他们干啥?看你瘦的都没几两肉了!”
静嘉像是被李大宝吓到了一样,声音小小的眼泪也欲落不落的:“可,可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李大宝眼见着静嘉眼泪跟珍珠似的颗颗滚落可心疼坏了:“我没怪你的意思,我知道的,你奶她们那德行,都是我嘴笨!瞧我这张臭嘴!”
一边说还一边往自己嘴巴上扇,静嘉赶紧拉住他的手,等拉住对方的手,又脸一红飞快的抽手。
李大宝的脸也红的惊人,右手抖得不成样子的从自己贴身的内包里拿了一根火腿肠,这本来是他自己留着吃的,此时却像是中蛊了一样的递给静嘉,见静嘉推辞还瞪着不大的眼睛佯装生气,直到对方羞涩的接过才一脸开心的傻笑。
李大宝憨憨的摸摸脑袋把四只山雀递给静嘉后,又被静嘉好一顿温柔夸赞,脚下发飘云里雾里的飘出了孙家。
从静嘉明白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秩序崩坏的小社会后,她就积极利用自己仅有的优势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李大宝是这个村里会计的儿子,算得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静嘉在明白自己短时间跑不出这座大山后就想方设法的和他做起了“朋友”,后来还干脆和他定了亲。
果然,有了李大宝这么个小靠山后,静嘉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夜里不会再被饿醒,用草绳勒紧本就没有肉的腰来减轻饥饿感,孙婆子也不再动辄对她非打即骂了。
可静嘉心里清楚,李大宝只能是她逃走前的一块挡箭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块挡箭牌就会化成困住她的牢笼,她必须在两家人定下的婚期前逃走。
心下思绪不停,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滞,她手里的活必须赶在孙柱子和孙婆子回来前干完,不然一顿毒打可是逃不了。
将家里的活干完,锅里烧上热水,静嘉又把疯玩回家的二根洗干净脸和手就开始做饭,刚把碗筷摆上桌孙家地里干活的人就回来了。
打头的是孙柱子,他一回来就冲到饭桌上用带着泥巴的手拿起一块煮红薯就往嘴里塞。后面慢吞吞的跟着一个佝偻着背的声影,看上去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农具放到屋檐下归置好又在台阶上抖落了身上和脚下的泥土才进屋。
在昏暗的油灯下孙婆子的脸显露了出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某位文豪写过的那样,“那张脸,就像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砸在手里的赔钱货”。
她年轻时应该是好看的,身材娇小玲珑,鼻梁高挺,眼睛黑亮有神气。
可她老了,不但老了还把岁月赋予的愁苦写在了脸上,外带着性格的尖刻藏在脸上的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里。整张脸就像是风干了水分的橘子,不光皱巴还有一块又一块的黑斑,眼睑垂下把眼睛压成了小小的三角眼,偶尔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能把对视的人身上刮下片片血肉来。
静嘉每次和孙婆子对视都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可不是个普通的老太婆,整个村子里被拐来的女人有六成都是她出面谈妥的,孙家这个人丁单薄她又是个寡妇当家能在村里站稳脚跟,孙婆子功不可没。
静嘉小心翼翼的端出山雀汤放桌上:“奶,大宝哥今天下午送来的,说是这些天农忙,给你和爹补补身子。”
孙婆子拿起手边的木棍就朝静嘉头上扔去:“作死的小娼妇!这样好的肉就被你给糟蹋了!眼皮子浅成这样都不知道留着等你哥回来吃!你个死丫头是不是成心想饿着家里的爷们把粮食全搬李家去?告诉你!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老娘还没死呢!”
木棍带着破空声朝着静嘉的头而来,一直提着心的静嘉赶忙躲开却还是被棍尾扫到额头,立马就红了起来,拼命压下眼中冒气的生理泪水,等孙婆子骂完了才开口:“奶你说哪的话?我怎么可能不惦记着大哥?大宝哥送了四只,我还留着三只呢,就挂在灶口的梁上。”
孙婆子冷哼一声才开恩般的说:“咋的?还等我请啊?吃了!”
在孙婆子发威的时候二根和孙柱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个抱着碗吸溜着,一个对着汤碗里的山雀咬着手指流口水。
孙婆子把小小的山雀掰开两半,大的一半放进孙柱子的碗里,小的一半递给早就馋的不行的孙二根,她自己则舔了舔手上的肉渣和油脂。
静嘉拿起一块两指粗细的小红薯慢慢的啃着,听见二根问:“大哥明天就回了吧?”
“嗯,咋地?”孙婆子把山雀汤大半倒给儿孙,自己就着小半碗汤吃红薯。
“不晓得大哥有没有给我买小枪?牛蛋他们都有了。”
“你哥挣点钱不容易,别老撺着他给你买这买那的,还要攒钱给你们哥俩买媳妇呢。”
“我不要媳妇!疯疯癫癫的,就知道吃白食!”
与二根吵吵闹闹的不同,孙柱子倒是有些为难的说:“妈,大根都十七了,咱的钱够吗?老黑上次说的都要这个数了。”
孙柱子摊开大手,比了三根手指出来。
孙婆子冷笑:“这个挨千刀的!赚这么些钱也不怕带不到地下去!”
骂归骂,可到时候还是要给钱的,三百块钱可不是小数,孙家哪怕把墙角的陈年旧灰全扫出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不过,孙婆子的目光落到了安安静静缩在门槛边上小口小口的啃红薯的静嘉身上。
今年十三岁的静嘉在村人眼中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前两天孙婆子和李会计商量年底就把她给嫁了。
但因为静嘉的小日子还一次都没有来过,而且吃的不好营养不良,看上去瘦小的过分,李家不想太早娶媳妇,娶回去也生不了孩子只能吃干饭,还不如再等上一两年。
就因为这个,孙婆子这两天看静嘉一直不顺眼。她老早就想把这个赔钱货孙女给扔了,要不是因为当年神仙婆的一句批命,才不会养这个吃白食的小东西这么些年。
后来看她居然攀上了会计家,想着能和李会计结亲家才没有把人给卖了,但这可不代表她能一直容忍静嘉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孙婆子盘算着什么时候把静嘉嫁了,换多少彩礼回来给宝贝大孙子娶媳妇才好,这样也算养的太亏。
静嘉低眉顺眼的收拾桌面,假装没感觉到孙婆子那饿狼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直到退出堂屋被黑暗包裹才隔绝掉孙婆子那如有实质的眼神,静嘉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饭碗洗刷好,静嘉关上灶房门放下抵在门后的木板,拖到灶膛边铺下又取了一大垛引火的干草铺在木板上,这就是静嘉睡觉的床了。
躺在有些扎肉的干草上,旁边的灶膛散发着余热稍稍驱散了些夜晚山里的寒凉,静嘉蜷缩起身子努力让自己快些入睡。
她一天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放松些许,不用为了两口吃食对着从前眼角都不扫的人赔笑讨好,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东西打她,也不用忍受孙婆子无由来的谩骂和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