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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乌鸦走了。”

      陆思恒早上醒来得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这个。

      他彼时刚睡醒,整个人还迷糊着,完全分不清楚现实,还觉得这四周的环境既脏乱差,而且还特别陌生,正在回想记忆的时候,白凛寒就先一步把这条消息打出来,正怼在他的面前。

      记忆一秒回笼,但他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把昨晚发生的这一系列荒唐事情都给串起来了。

      他这才领会到眼前这句话的意思,但走了这个表述很暧昧,有两层意思,到底是哪一种,他既不关心,也不敢问。

      白凛寒好像也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干脆开门见山道:“昨天我也算救了你,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受人恩泽确实手短,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白凛寒也不跟他玩虚的,上来就直指核心:“堪萨州的猎犬是不是都被关起来了?”

      果然是猎犬,陆思恒之前就怀疑过对方也和普通乌鸦一样,对伪侍者充满偏见,但是猜想被证明的时候,还是有些失望:“是的,名义上是例行体检,但是把我们都关起来之后,就没再看到过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着实让白凛寒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讲话,担心随时会被猎犬注意到了。

      她的问话也更加直接了:“你的项圈是怎么破坏的?”

      这问题昨天她其实问过,当时还嫌弃他没吃饱饭来着,又想到昨天的事情,陆思恒难得有了点脾气,但又打不过对方,语气里就有些闹别扭的意思:“我昨天说了,我自己弄的。”

      哦对,她总算想起来这茬,她心里毫不客气地把这一切都怪在陆思恒头上,要不是他表现太怂了,导致她都没看出这小子还有黑客的潜质。

      “你不是说有人帮你弄了警报,谁?”

      “我的‘惩戒者’。”

      “哈?”白凛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你的猎人?”

      她肆无忌惮的发言总算惹毛了陆思恒,他脸色一沉:“怎么了吗?”

      白凛寒到底是只老狐狸,三两句嗅出不对劲来:“你喜欢她。”

      “没有。”陆思恒立马否认。

      “那反正她喜欢你。”

      陆思恒:“……”

      白凛寒咂舌,陆思恒确实长了一副好皮相,唇红齿白像是漫画里走出的青春日系美少年,小姑娘动心倒也不足为奇。

      可惜小姑娘动错了心,小伙子也错会了情,乌鸦和人类怎么可能在一起。

      不过她根本不关心这种事:“所以猎犬废止令是真的。”

      她语气平淡,眼睛却死死盯着陆思恒,自然也没错过他听到这几个字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恐惧。

      陆思恒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猜猜,该不会也是你的‘惩戒者’告诉你的吧?所以你才决心逃了出来?”

      这次她好好地使用了“惩戒者”,但陆思恒觉得她并不是在顾忌自己的心情,而是另一种刻意的咬牙切齿的讽刺。

      他没吭声,白凛寒又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内部对于这种消息一定是严防死守的,你的‘惩戒者’一定很不简单。”

      她又想到之前碰上的那个男人,她就觉得对方不是普通人物,但没想到连这种内幕也清楚,也不知道匆匆那一瞥,到底有没有给他留下印象。

      她这边忙着反思自己的行动是否有疏漏之处,另一边陆思恒倒是难得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才公平。”

      他到底是只雏鸟,没怎么见过世面,虽然觉得白凛寒不好惹,但在相处了一晚上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找回了些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好在白凛寒倒也不计较这些:“你说。”

      “你吃过人……”陆思恒第一反应就把自己最想问也最在意的问题说出了口,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实在鲁莽过头,太过口无遮拦了,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对自己起了杀心怎么办。

      白凛寒好了奇了:“你没吃过?”没吃过还能活到现在?

      陆思恒立马反驳:“我吃的是死……”

      白凛寒却压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死人?怎么,死人就比活人高级吗?那你知道官方提供的饲料的来源吗?你怎么知道那是真正自然死亡的人,还是……”

      她故意没把话给说全,特地留给对方一点想象的空间,陆思恒这次没说话。

      他已经抠着嗓子眼在呕了。

      身为伪侍者,他早已亲眼见到过死亡,这其中有同类的乌鸦,也有暴动的人类,官方自然不会告诉他们食物的真正来源,只说是来自“自愿”捐献的志愿者,可是官方旗下的乌鸦也不少,需求量这么大,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看重遗体的志愿者。

      这种东西一旦深思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他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想法摒除,换了一个问题:“你当乌鸦已经多久了?”

      多久了?白凛寒微愣了一下,很少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还真有点记不太清了,她只能模糊地给了一个答案:“记不清了,大概两三年?”

      她果然是一只老乌鸦,陆思恒心又沉了沉,换了个问题:“你不是本地人。”

      “对。”在这种事情上隐瞒没有任何必要,她早上已经出过一趟门,和这家老板搭了话,又在外面稍微晃了一圈,发现堪萨州的本地人发音比较粗糙,经常吞掉一些音节,感觉堪萨州浓重的地方口音一时半会儿自己也学不来,索性放弃。

      与此同时,白凛寒的耐心也在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中耗尽了,对方的问题都毫无关联,而且都不在点上,比起试探情报,听上去反而像是纯粹的闲谈。

      可她没工夫陪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呢,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陆思恒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犹豫,但想到一旦分别,之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这只擅长藏匿的老乌鸦,才艰涩地吐出心里话:“成为乌鸦之后,你是怎么办的?”

      白凛寒隐隐约约摸出来点对方的想法,她也曾经是一只雏鸟,知道现阶段突然转变身份,被迫站在人类对立面的难以自适的迷茫。

      但她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能怎么办?活下去呗。”

      “可是人类世界……”

      她蹙着眉不客气地打断他:“人类世界崩溃了。”

      陆思恒看着她,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几乎从嗓子眼里哆哆嗦嗦地卡出几个字:“就这样?”

      她心理其实很清楚,陆思恒想从自己这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无非是还能回到人群中去,无非是不会被人类社会彻底的抛弃,无非是乌鸦还能和人类和平共处,等等诸如此类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谎言。

      这种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软弱的影子的感觉,让她感到没由来的烦躁,话里也不自觉地带了刺:“不然呢?你还指望着听到什么?”

      但陆思恒显然比她认为的还要天真,他居然还在追问:“……然后呢?”

      白凛寒又看了一眼他,眼中情绪一时复杂难明,她很快又垂下眼,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的声音没多大起伏,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心里作祟,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叹息:“接受了新的世界,然后半死不活地活了下来。”

      她没细说,但他也不敢再问。

      心头因为陆思恒涌起来的无名火一时消解不下去,白凛寒随手开了早上买来的一瓶啤酒,当水喝一样灌了一大口:“我觉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魔鬼,不是什么天使。”

      她提醒他:“我其实随时可以把你吃了。”

      陆思恒木木地看着她,已经失去了应有反应,在她说出世界崩溃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直赖以支持自己的某种信念也悄然崩塌了,昨夜的惊险逃生还历历在目,现在却仿佛是一场梦,他万念俱灰,不明白自己辛苦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看上去像是霜打过的小白菜,蔫了吧唧的,白凛寒最看不得人这样,从早晨买的一袋垃圾食品里翻了翻,勉为其难地找出来一根速冻香肠扔进他怀里。

      陆思恒被这一砸拉回了神,生涩干哑地问:“那你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只是临时想到的随口一问,但问出了口,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合适。他虽然待人处世不如眼前的这只乌鸦老道,但凭借着一种本能,他总觉得对方虽然不喜欢人类,但也对乌鸦不抱有任何好感。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白凛寒略微思忖了一下,才回道:“我?算是捕鸟蛛吧。”

      捕鸟蛛,作为在警方从事过的人员,他知道这个词,是独立于两种群体之外的小团体,成分往往复杂,有人类也有乌鸦,但一直没有真正见到过一只纯粹的捕鸟蛛,毕竟这种临时组建的团体实在太不牢靠,乌鸦之间尚且会同类相残,更别提还有人类这种活着的食物的存在了。

      他下意识喃喃出声:“原来真的有啊。”

      他一口一个乌鸦的,摆明了不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还总想着和同类划清楚界限,白凛寒本来就看他这样不爽,又陡然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触动了哪根敏感的神经:“怎么,乌鸦拥有组织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再怎么说,除非是母婴传播下完全新生的乌鸦,大家都曾经有过人类的时光吧,乌鸦从人类中诞生,那么和人类采取一样的行为方式怎么了?”

      陆思恒莫名其妙地接了她一顿火气,只能弱弱地反驳:“可是书上说乌鸦在腐败期都是独来独往,不然会彼此杀戮……”

      他简直在白凛寒的雷区蹦迪,她几乎被气笑了:“啊哈,我懂了。”

      “堪萨州奉行杀戮教育是吧?”

      陆思恒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杀戮教育?”

      “嗯哼,教科书上的乌鸦是作为怪物的形象存在的吧?用讲鬼故事的方法传授带有主观色彩的知识,还道貌岸然地伪装正义实施制裁,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这也说明了堪萨州对于乌鸦的普遍印象,人们对于乌鸦多半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在这种教育背景和社会环境之下,白凛寒觉得和平派能够胜选的几率很是渺茫。

      “你们从来不想着解决问题,而是想尽办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不想着怎么从源头解决乌鸦的传播和感染,研究更好的抑制剂和疫苗,而想着将乌鸦全部赶尽杀绝。”

      “可是乌鸦是杀不干净的。”

      眼看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白凛寒反倒觉得莫名快意:“你总是一口一个乌鸦的,现在——自己成为了怪物的感觉怎么样?”

      她句句直戳痛处,把他心里头最隐秘的那一点期待撕扯得干干净净,陆思恒脸白的跟纸一样,哪里还回答的了这个问题。

      “小鬼,我得提前警告你,人类和乌鸦的世界可是完全不同的。”

      “你所妄想的和平和文明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真的存在,你也回不到曾经的同类那里了。”

      “而至于你是否要把昔日的朋友当做猎物,还是当做仇敌来看待,全部取决于你。”

      陆思恒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话都让人听得懂,但就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残忍。

      “你该不会还妄想着和平派能够胜选,然后乌鸦就能和人类达成和解,彼此共同生活下去吗?”

      “别说是乌鸦了,就算是人类都不会赞同这一点,而且为了两者强行和平生活下去,难道要给所有的乌鸦都带上镣铐吗?”

      “可是伊利西亚州不是刚通过和平法案……”

      “以终身监禁和电子手铐作为代价?然后一旦超过感染上限,就立马拖出去枪毙?”她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样还算是活着吗?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你在自己那该死的偏见里故步自封。”她越想越气,“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有回去的可能?”

      “去你妈的。”对方的天真几乎到了惹人发笑的地步,被这样刺激到,白凛寒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在你成为乌鸦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陆思恒被她骂的竟然生出几分愧疚来,也没有顶嘴,只是沉默以对。

      “刚才你问我吃没吃过人,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还打算就地处决我?”

      “我……不知道。”他垂下头,无意识缩起肩膀,“我也没有谴责你的立场。”

      她一早的好心情算是被破坏殆尽了:“我就直说了吧,乌鸦和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共存的可能。”

      “首先,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天生对立,但乌鸦又和人类息息相关,而且是单向衍生的关系,人们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割裂看待。”

      “更不用说这还牵扯到历史遗留下来的仇恨问题。”

      “人们的立场太复杂了,有因为亲缘关系舍弃不了乌鸦的人类,也有被饥饿冲昏头脑对亲人痛下杀手的乌鸦,这两个种族同出一源,却彼此杀戮,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

      “就算现在能够假装坐下来,彼此握手言和,但总有人想着过去的仇恨,总有乌鸦寻找着猎物,而这种脆弱的和平一旦发生任何争执和分歧,就彻底不攻自破了。”

      “一旦产生阵营分裂,再结下血仇,新仇旧恨叠加起来,又怎么可能算的干净。”

      “而在这种历史的仇恨之中,个人的恩怨——”

      她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明明酒已经喝了大半,但脑袋却异常清醒。

      她笑了笑:“完全不值一提。”

      不知道为什么,负气似的说了这一通,她的心情居然奇迹地好了不少,顺手从袋子里捡出来另一瓶啤酒也丢给他:“你我也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彼此苟且求生的路上偶然碰到的过客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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