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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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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她已来到市中心。人流涌动,散发出躁动。她将车停在路边,裹着大衣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寒风吹在她的腿上,一阵刺痛。可她好似不觉,只是往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脚疼得无法再继续走下去,她停下来,看着眼前十字路口,红绿灯不断变化,由红到绿,由绿到黄,再由黄到绿……可她知道,不管再变多少次,那个人已回不来。
不管我再付出多久的时间,都无法是我忘记你。陈畔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然而,她就这样愣在那里。
她曾默念了无数次的桥段,曾那样渴望的身影,就那样茕茕孑立,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是无数次午夜惊醒后沉在心底的寂寞,是依靠在窗边观雪时不自觉想要寻找的温暖。他已经离自己那样远了,却,又近得触手可及。
夏天就这样站在陈畔的面前,看着落寞而无助的她,穿越了那样多的街道,最终停在这里。也许连她都不曾发现,这个十字路口,正是当年她声嘶力竭地哭泣的地方。
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夏天皱了皱眉。刚从写字楼出来的他准备回家,却正撞见她神色迷离地下了车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只得跟了上去。
“你好。”陈畔下意识道。
夏天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好,好久不见了。”记忆中她永远有些怯懦,不言不语,只是喜欢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也不知是看什么,却能那样静静的好久。
好久不见。陈畔嘲讽地看着他。若不是当年他追着卓言其去了美国,她们又怎会好久不见?现如今他已是抱得美人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此番回国,自然是过年来了。
“怎么有空回来?”她扯了一抹牵强的笑挂在嘴角。她知他这些年一直在纽约,商界驰骋,犹如一匹绚丽的丝绸,勾出无限意蕴。美人相伴,他定当是惬意的吧?
“快过年了,自然是要回来的。”他淡淡地说着,一双眼略显狭长,眼角微微上挑,那黝黑湿润的眼珠只微微一转,便是无限光彩流窜其中。
刀削似的轮廓在陈畔眼中陡然放大,那熟悉的眼波无可躲避地撞向她的眼眶。她笑了笑,定定答:“言其也回来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那神色,仿佛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其实根本不用问,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就如同许多年前那一场分手,她其实早就知道他要离开了。陈畔,事到如今,你还心怀一丝侥幸么?已经没有可能了。彻,彻,底,底。这个人,早已经不属于你了。
他见她穿着裙子,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大衣,站在路口鼻尖已被冻得通红,便邀她去不远处的Starbuck取暖。她推说还有约会,便匆匆裹了衣服准备往回走。
她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搓着手。那样冷,直到现在才觉得。她的眼泪几乎要被风吹落,却还是强自忍着。至少没有形同陌路,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么?陈畔双臂反抱住自己,微微低着头。
正走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章粲。
她接通了电话,那一头章粲有些焦急的语气,问她人在哪里。她走得迷糊了,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围的街道,猛地想起自己和章粲约好在他家碰面,可她却魂不守舍地先走了。
“我在‘君悦’楼下,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她继续往前走,眼见着就看到那直抵云霄的写字楼下,她的玛莎拉蒂稳稳停在那里,加快了脚步。
“不用了。”章粲淡淡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听着忙音,微微有些失神。上了车后,她坐在车里,静静看着眼前人来人往,陷入了沉默。从未有过如此的寂静,她无力地靠在真皮靠座上。这世上总有无可奈何的事。她微微扬起头,闭着眼睛,感觉气息在体内乱撞。
她不想她和夏天还会遇见,还会问候。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那个他决绝离去的雨天,而她蹲在方才的路口,嚎啕大哭。她一直是隐忍的,默默的,保持着风度,淡然而沉默。直到他冷冷地说着那样坚定的句子,直到他朝着另一个女人离去的方向久久凝望,她才幡然醒悟,她已然失去了他,那样荒诞,那样可笑。
她的夏天,就这样,离开她,头也不回。所有的一切在最后化作一道飞机云的弧线,蜿蜒着数万里,漂洋过海。而她决心,在有生之年,远离一切和他有关的事。
却偏偏,只一个恍然的转身,就重逢在当初分手的街道。
她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工作调配,或者出差,旅游。几年离索,她偶尔出入各国一流的酒店,偶尔会穿着落拓的衣服流窜在市井小巷。就比如一年前,她还未回国,在日本的街头,和所有日本的年轻人一样,带着棒球帽遮住自己的脸,然后随意地搭乘地铁。
尚不是高峰期,没有上班族如潮如涌,她却再也没有心情去注意该从哪个进站口进入。一直到幽幽地走出地铁站,她方被漫天霓虹刺得睁不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搭乘错了地铁,这里是东京银座。
她虽然会讲日文,却还不怎么熟,日本人都是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是神色匆匆,步履如飞。街道上穿梭着的不是正商谈正事的业务员,就是那些为应酬而来银座的摇钱树,她找不到人问路,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不顾礼仪拉一个人算了,就被人猛地一撞,腰间那个Berkin便不翼而飞。
早就听闻银座治安不怎么好,却未想竟然有人如此猖狂。那人抢了包就急急逃窜,却撞了路边行人,一时骚乱。她原本是没有担子追上去的,可那包中有她的证件、银行卡,更何况还有那个存着她和夏天合影的相机。她只是朝着那个人追过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想要夺回自己的包。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Berkin,什么Hermes,那至少是可以买到的东西——就算要花一年时间等待法兰西的工匠细细制作,但那是可以再得到的。可是夏天的照片,那是她仅有的,关于他的回忆了。
她飞快地跑着,这辈子她从未跑得那样快,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砰!”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捞了起来,腰身被一只手臂迅速提了起来,往反方向一甩。棒球帽一瞬飞了出去,长长的头发披洒下来,在空中划过一丝潋滟。她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一阵疼嗖地钻入心口,可她还想站起来,脚下却一疼,大叫起来:“有小偷,抓小偷!”用的却是中文。
这样情急的状况下,她哪里还记得拗口的日文,那玩意儿硬邦邦硌得人牙疼。她叫着:“抓小偷啊!”几乎是哭喊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看来是扭了脚坏,那疼一阵一阵的,直直要了人命去。
直到远处传来警笛,人流穿梭间她被一个人用劲儿拽了起来,随后一只温暖精致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肩,道:“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那是章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吧?在日本银座街头,用中文狠狠地斥责了自己一顿,还带着自己去警署做笔录,再去医院拍片、打石膏……活像是偶像剧的桥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小时,有人轻轻敲她的窗。她缓缓偏了头,看见章粲的脸。她吃了一惊,身子下意识朝后一缩。那张俊俏深邃的脸此刻面无表情,甚至带着冷冽,就那样站在她的车外。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乱,他不耐烦地拨了拨。
她打开门走了下去,道:“你怎么来了?”
章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晚上一块儿吃饭吧。”
她开口问了句“为什么”,却见章粲看着自己,那眼神说不上是什么,只是和平常不同,带着三分讥诮,道:“自然是有事。”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他的公寓,她不知为何哭得精疲力竭,几乎喘不上气,而他也曾温柔地安慰过自己。果然,所有近身的温暖都留不长久。她只能看着那光热一寸寸地远离,却没有办法。
无论谁都是一样的。她点了点头,道:“那我把车停到‘君悦’里,你等等。”
章粲点点头,然后钻进了不远处的车中。她停了车回来,见章粲一个人坐在车里,车门微微开着,而他在抽烟。
罗依珊长相白净,一双手时至今日仍盈盈如玉。章粲遗传了她精致的手,手指细长白净,却带着几分坚毅和骨感,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那烟气袅袅,似白绸缠上他的手指,她远远看着,竟像是一幅画。
她开了门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轻轻咳了一声,道:“今晚是要见你朋友?”需要他们共同出席的场合,自然是极其正式了。然而知道她和章粲婚事的人又实在不多,因为婚期还有三四个月,婚帖还未发出。
“嗯,几个朋友聚会。”他启动了车子,轻轻哼了一声。
海波似的音乐骤然响起,却是一曲《独家记忆》。她不想他会听这首歌,微微吃惊地看着他。而他似乎早就料到她在想什么,道:“这是广播。”她倒没有应,只是静静听着。
陈小春看似落拓,唱起歌来却透出一股优雅。她还记得多年前《古惑仔》流行时,班里的女生特别喜欢郑伊健,于是总拉着她一起看。那是无关门第的崇拜,四中上下有的是女生喜欢。她是从那时知道了陈小春,看他一路走来,唱的歌,演的电影。
那个俊俏的主角现如今只能靠旧年绯闻出现在新闻杂志的边角上,陈小春却还是长盛不衰。
陈畔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微微张了嘴,轻轻打了个哈欠,眼泪便渗了出来。章粲见她打哈欠的样子活像是小孩子,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她向来不爱化妆,素面朝天,不像从前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表情僵硬,动作矜持。那时他不甚明白,后来听人说:“那些女人啊,不是不敢笑,一笑粉就掉。”笑得他直拍桌子叫起好来。
陈畔见章粲脸上略略浮上一丝笑意,有些不好意思。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
绝口不提,没限期……”
陈畔蓦地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皱了皱眉。
——现如今,关于你的,旁人不能拿去的,只有回忆了。
陈畔将手放在膝上,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到了会所,她提前下了车,而章粲像往常一样去停车。她走入辽阔华丽的大堂,见不远处正聚着一群人,一眼望去,活像是名贵西服展。她提着包走了过去,朝着樊嵘打了个招呼。樊嵘便是陈家世交的儿子,和章粲一般年纪,是圈子里的朋友,长了一副好皮相,站在人群中亦是掩不住光辉的。
樊嵘见了陈畔,笑着打了个招呼:“怎么,章粲呢?”
陈畔道:“停车呢。”说着上前去和那群章粲的狐朋狗友们打起了招呼。他们都是带了女伴的。那些女人陈畔并不认识,只略略点了点头。
立刻有人认出她,道:“这不是陈司令的掌上明珠么?”
陈畔笑颜如花,对着那人点头道:“金公子可羞煞我也,‘掌上明珠’四字可当不起。”
“谁说当不起?”一个低沉舒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章粲器宇轩昂,带着一抹笑款款朝着这群人走来。
樊嵘见了章粲,立时轻哼出声:“曲明,你可真真让人久等啊。怎么了,不赞同人家的谦辞?”
陈畔一听,低低笑出声来。樊嵘称呼章粲的字从来不是致敬,而是戏谑。她掩了笑道:“樊嵘,你别损他了。”
“樊嵘,我只是让陈畔别妄自菲薄罢了。而且,这不今儿主角儿还没到呢么。”章粲说着,招呼着诸位:“在外面儿干吗,进去吧。”
樊嵘一双眼波流转,道:“哟,这不等你们俩么。”
章粲斜睨着哼了一声,道:“少装好心,你那里子里装着什么我能不晓得?”
陈畔见他俩次次见面必然斗嘴,忙打起圆场:“得儿,快进去吧。外面有穿堂风,一阵儿阵儿的怪冷的。”
“陈畔,你怕冷的习惯怎么还没改啊?”樊嵘戏谑着说。
他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樊嵘曾和陈畔一起玩儿过。每到过年的时候,陈畔就被裹成了粽子,里三层、外三层,为此樊嵘没少嘲笑过她。
陈畔狠狠剜了一眼樊嵘,道:“你那油嘴滑舌的习惯一样没变啊,咱俩扯平了。”
章粲听得笑了起来,拍了拍樊嵘的肩膀,道:“算了算啦,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就是把舌头要下来都不一定能说过她。”
樊嵘笑道:“可不是么,她可是你老婆!”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包厢。陈畔和几个女伴儿坐在沙发上闲聊,一群男人则在另一边的吧台上,一时香烟袅袅。女人坐在一起大都聊些美容时尚的话题,陈畔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偶尔搭一两句话。
一群人正喧闹着,就见房间的大门被轻轻推开,走入一个艳丽的影子。
若说樊嵘这帮人的女伴一个个都可以去参选亚洲小姐,那眼前这个人就是环球小姐也当得。明眸皓齿,乌发垂肩,一袭白色连身裙,外面披着流光溢彩的披肩,好似烟花绚丽。妆容色泽艳丽,却并不显俗,眼波流转间,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倾国倾城。
陈畔只觉耳边轰隆隆如雷霆万钧,那一道道惊雷直直绽放在头顶,紧接着便是一桶冰水,醍醐灌顶般浇了下来。
她起身迎了上去,淡笑着道:“言其,你来啦。”
卓言其笑盈盈冲她点了点头,道:“我和夏天前些日子才回来,整理好行装便寻了大家来一聚。”
卓言其和这群人并不甚熟,陈畔拉过言其介绍给大家:“这位就是夏太太。”
那群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微微有些唏嘘。
樊嵘轻轻挑了眉:“夏家的三少奶奶,果真是个美人儿!”
那位金公子立时推了樊嵘的肩膀,道:“这么说小心夏天揍你!”
章粲淡淡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嫂子果真名不虚传。”
卓言其被他们赞得有些羞涩,脸颊渐渐红了起来,只和他们打过招呼,便转身到了女士聚集的那边。
还未说几句话,夏天便进了来。陈畔坐得地方离门口近,门开的时候一阵风钻了进来,虽不怎么冷,却让陈畔抿紧了嘴,缩了缩腿。
夏天见陈畔下意识护住腿,急忙关了门,走过去道:“没事儿吧?”
陈畔愣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卓言其见夏天进来了,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就开饭吧。”
夏天却没有应她,只是看着陈畔低着头坐在那里,脸稍稍别过去,显然是不想见自己,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涩。他道:“你怎么也来了?”他尚不知道她和章粲订婚的事,以为她是陪着来的。可她和女伴儿怎么会是一回事?他自然好生疑惑。
陈畔起身,看着夏天,道:“既然主角都来了,这接风宴也当开始了。”说罢按了铃叫来侍者。
章粲见陈畔已经招呼诸位女士就座,掐灭了眼,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担了担烟蒂。他朝夏天走过去,道:“夏天,你这一去,可是四年呐。”
夏天眯起眼笑道:“这不刚好去读大学么,半工半读。”他玩笑起来向来没边儿。
“哟,你这读哪门子大学呢?有带着老婆读大学的么?”樊嵘笑嘻嘻说着。
“我就爱这么着,你不服气你也带啊。”夏天扬着下巴道。
樊嵘一时气结,这帮人中,有女友的有女友,订婚的订婚,结婚的结婚,独他一人还孑然一身。
记得前些时日金尔瞿笑着担了担烟蒂笑,道:“连章粲都要步入坟墓了,你也不加把油儿?”
“都坟墓了我急什么啊?赴死啊?”樊嵘不屑。
金尔瞿彼时已是女友在侧,深望着他道:“那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此时樊嵘更是气不打一块儿出,指着夏天道:“你啊你,你结婚倒罢了,连章粲都——”
夏天笑嘻嘻看着章粲,朝他周身打量了一圈儿,道:“怎么,从良了?”
章粲瞪了樊嵘一眼,道:“呸!什么‘从良’?你从美国回来连自个儿母语怎么说都不知道了?”
“我要是忘了母语,也不会忘了你‘从良’啊。”夏天一张嘴不输陈畔,尖利得让人胆寒。
章粲勾勒勾嘴角,道:“算你狠。”
有人上前打了哈哈,这话题无疾而终,一群人都坐到位子上。夏天见陈畔坐在章粲身旁,微微一愣。卓言其笑眯眯看着章粲和陈畔,微妙得难以言说。
陈畔握紧了桌下的手,克制住自己的颤抖。饭也不知是怎么吃的,玉盘珍馐顿时化作一盘盘尘土,呛得她几乎流泪。不知说起了什么,只听有人问:“章粲,你和陈小姐什么时候发帖子啊?”
她下意识抬起头。因为吃到辛辣,她的眼眶微红,正对上夏天略带惊愕的眼神。她不知为何有些畅快淋漓的笑意,勾起嘴角道:“就快了。我们选在六月。”
卓言其道:“那正好,我们刚好呆到那时候。”
陈畔回道:“那你伉俪二人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哦。”说罢看着夏天,道:“你说是不是,天哥?”她很少叫他“天哥”,只这一次,陈畔似铁了心,咬紧牙关看着夏天,一字一句敲在他耳膜上,犹如珠玑。
她起了身,端过一杯茅台,道:“我祝天哥和嫂子天长地久!到时你们二人一定要到!”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夏天略略怔忡,应道:“好。”
章粲道:“夏天,兄弟我这辈子可就结一次婚,你别又跟从前似的跑了。”
夏天笑着点点头:“这不都答应了么。”
一桌饭吃的不错,樊嵘意兴未尽,又拉着一帮人准备转战别处。夏天推说要回家给老爷子报到,所以提前出门去开车,卓言其尚自和一干女士们聊着美容养颜的话题。
陈畔皱了皱眉,对章粲道:“我想回家。”
章粲点了点头,冲大队人马道:“我们就先走了。”
樊嵘打趣儿:“瞧瞧,这有了家世的就是不一样,真真是……怎么说来着?‘从良’了!”
“去你的,净瞎掰!”陈畔眯着眼顶了回去,便提着包朝外走。
会所大门外是一派寒冷,年前冷空气不断积聚,许到了初一能下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并非不是好兆头。只这风真真太冷,让人不禁有些瑟缩。
陈畔一出门便见夏天停了车在那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和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叠,夏天坐在车里,幽幽低下头。他下颌优美,灯光柔柔打在上面,光影分明。
夏天瞥见陈畔出来,下意识开了车门。
陈畔往后退了一步,道:“言其一会儿就出来。”
夏天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陈畔看着他低着头,那乌黑的头发带着熟悉的光泽,看起来似乎透着湿气,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她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却不想夏天抬起头,正对着她伸出的手。
她怔在那里,不知为何竟不敢动。
夏天看着她,一双眸子似乎蒙了雾,沉沉的看不分明,嘴上道:“恭喜你,要结婚了。”
一句话,仿佛隔了一生那么长。
她还记得从前他搂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将来我们结婚……”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她害羞,脸红扑扑的像是苹果,而他像是贪吃鬼,趁她不注意便亲了上来。四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却让他们隔了一世的尘埃。
“不必恭喜。”陈畔硬邦邦丢出这四字,将手缓缓缩了回去。
寒风凛冽,他知她素来怕冷,便从后座取了自己的大衣递给她,道:“太冷了,你先披着吧。”
陈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摆了摆,拒绝了夏天的好意。他知道她不可能毫不介意,一如自己也在赌,她会不会接下这大衣。
只是,若是接下,又能如何?事到如今,已是男婚女嫁。
他还记得那年他对他说:“我受够了。”那样冷的语气,这一生仿佛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他当时气坏了,为着她一天到晚淡定沉默的脸色,和愈加怯懦的瑟缩。当她知道了他和卓言其的事时,只是晃了晃眸子,随即道:“哦,这样啊。”便不再做声。他恼怒却无从爆发,他原本还想过要解释,然而……他只得摔了门绝尘而去。
此后,便是数月的冷战和一夕的引爆。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和卓言其亲密地挽着手从美美出来时,正碰上她和朋友一起进去。她看着他,和卓言其,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擦肩而过。那时的她一头乌发垂肩,长发掩了她半边脸,却无法掩盖她眼中的冰冷和不屑。
就在那个街角,他对她说:“陈畔,我受够你了,所以不要你了。”那样的决绝,带着一辈子都不再更改的决心。
尔后,是四年的离索。他跟着卓言其去了美国,反正这里已然毫无可恋,他简单打包了行李,就这样人间蒸发。迈阿密,洛杉矶,纽约,芝加哥……他辗转流离于诸多城市中,直到两年前,卓言其一通电话打在他的手机上:“夏天,我们结婚吧。”
夏天皱了皱眉,将衣服披在陈畔肩上,道:“别逞强了,你忘了上次你发烧害得我差点儿挂科?”
陈畔别扭地披上了衣服,忽觉得眼睛被什么晃得生疼,这才看见章粲的车缓缓开了过来。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扯了衣服塞回夏天手里,匆匆朝着章粲的车走去。
一路上都很沉默。章粲不知为什么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开着车。他没有开音响,车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陈畔低着头,看着手掌心,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
“怎么了?”章粲道。
陈畔摇了摇头,轻道:“没事儿。”
章粲的车速很快,高架桥上车并不多,她几乎可以触到呼呼的风声。可她没有想到,章粲皱了皱眉,一脚擦下了刹车。兰博基尼在柏油马路上骤然减速,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畔猛地往前倒了下去,她惊魂未定,便被人一把捞到怀里。她尚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双白皙无暇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随即有什么重重地落在唇上。
他似乎很生气,带着暴虐的气息,几乎是在啃噬着她的唇。她开始挣扎,可他牢牢地握着她的小脸,根本不能动弹。他狠狠地欺上来,那淡淡的烟草气息和若有似无的香水味缠绕上来,扼住她的喉咙。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那样绝望的气息骤然笼了上来,让她不能思考。
一直到她放弃了抵抗,他却也松了手。他褐色的眼珠透着某种肃杀的气息,一时难以分辨。她怔怔地看着他,头发已经有些凌乱。
他转过脸去,喘着粗气再次启动了车子。刚开下高架,他就停了下来,伸出手去开了车门,指着她说:“你,下去!”
她愣愣地不知为何,只觉得眼泪盈满了眼眶。她咬住下唇,道:“你什么意思?”
章粲冷冷地看着她,缓缓开口:“你自己知道。”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路口,眼前的人透着森冷的气息,开口道:“我受够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承诺了那么多最终却一样都没有做到?凭什么我要那样想念你想念了四年?
陈畔猛地抬起头,愤怒地下了车,狠狠关上车门。她裹紧大衣,看章粲的车呼啸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有什么,就那样,轻轻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