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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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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艰难地走着。夜晚的环道僻静而寒冷,她看着周围寂静的街道,不禁加快了脚步。
后来,她乘出租去了“君悦”,开着玛莎拉蒂回到了公寓。
公司日渐忙了,沈隽书现如今已坐上副总裁的位置。昔日太子爷现在大权在握,自然要一展宏图了。她累得死去活来,只记得那句话:“把女人当牲口使。”她现如今,比之牲口也差不离了。
罗依珊打电话过来叫她有空去试礼服,欧洲那边已经送来了样品。她抽了空去看过一次,只觉得那衣服当真是美轮美奂,却推辞了没有试。罗依珊询问最近章粲如何,她只随意应付了两句,顺便量了腰身,便借故离开。
她已经一个多月未见过章粲了。他向来是大忙人,可这样一个多月未曾吱声,实在是异数。她也曾打他的手机,可他的助理永远告诉她章粲在开会。她没有办法,只能提了包找上他公司。
他的办公室在32层,她乘了他的专用电梯。公司的人一见是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放行。电梯上到32层,叮的一声,布置精致的大厅便撞入眼帘。还未到办公室大门,便听见里面有女子声音。她不由得顿住脚步,只觉得生活之于电视剧,真是狗血到家了。
然那女子轻声说:“我上次送你的波斯地毯你可还留着?”
一句话,便如一剂催化剂般,她轰地推开了门,铿锵有力地踩着尖细的跟走了进去。
章粲看到她并不吃惊,坐在真皮转椅上稳若泰山。而那女子兀自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媚眼如丝地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看着那女子,却是对章粲道:“章粲,原来你有客人。我以为你在开会。”
那女子并非不知她的身份,只是施施然起了身,道:“陈小姐。”
陈畔微扬了头,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眼前这样的场景竟是这样熟悉。她转而笑盈盈看向那女子,道:“不知这位小姐可有闲暇,不如我们三人一同去楼下喝杯茶可好?”
那女子也很精明,提了手边的包,道:“我还有约,就先告辞了。”也不等章粲应声,就袅袅娜娜走出了章粲的办公室。
陈畔回头看了那女子的背影一眼,道:“波斯地毯?”
章粲点了点头,并不回避。他迎上陈畔冷若刀锋的眼神,道:“善息和我已是多年交情,那地毯是她前些时日回国时带的。”
“沈家人?”她当然听过这位沈善息,当年沈家一夜倾颓,几闹得满城风雨,原先的天之娇女不知何时销声匿迹,却不想再次出现,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沈家虽败了,可善息这些年勤勤恳恳,倒也不是没有成绩的。波斯地毯算是她的好意吧。”章粲说着点了一支烟,并不吸,只夹在指尖,见那橙红色的火星一点点吞噬过烟卷,留下灰白色的烟蒂,那样轻、脆,仿佛触手即散。
陈畔轻哼一声,道:“阿姨叫我来看看你,据说你连过年时都不曾回家。”
章粲嘲讽似地看着陈畔,道:“你又可曾去过?”
陈畔只觉得一股气冒了上来,沉声道:“前些天我去看定制好的婚纱,样品已经送到。还有你的礼服,我不便指摘,你有空便去看看罢。”
章粲忽地站起身,走向陈畔,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道:“我无所谓,能穿就可以了。”
陈畔气得手有些颤抖,一把拨开了他的手。她的下巴被他捏得通红,她疼得眼眶都红了,却未吭一声。他见她面色苍白,原本巴掌大的脸如今更显消瘦,心里不觉一颤。
他在干什么?他看着自己方才捏住他的手,脑中嗡嗡一片。
“你到底怎么了?章粲,你到底是怎么了?”陈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章粲看着她一脸怔忡的表情,那眼中的绝望和无助几乎可以溢出来。他沉沉道:“没事儿。”
陈畔只觉得急怒攻心,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就那样直直地朝后仰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她已躺在章粲办公室那张松软无比的沙发上。她柔柔地陷进去,身上披着薄薄的毯子。而一旁章粲蹲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见她醒了,他起身从桌上多来一杯水,道:“是糖水,你喝吧。”
她看着他,迟疑地接了过去,他道:“小心烫。”
她点了点头,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然后抿了一口。
“陈畔。”他吸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郑重。
她轻轻抬了眼,看着他,道:“怎么了?”
他幽幽地看着她,末了道:“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
她以为她听错了,皱着眉思索了好一阵,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以为她可以不在意,不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不在意他游弋花丛,不再他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不在意这一场信手捏来的婚姻……
可她错了。
眼眶止不住的酸痛,她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滴落下来,却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她想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在她最脆弱的时刻,他永远是那个给她最后一击的人。
“别哭了。”他说着,伸出手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陈畔,其实你不必要瞒得那么辛苦,你和他,所有,其实我都清楚。”
陈畔恍惚地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那年在日本,你的包是我替你领的,你还记得么?”章粲看着她,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因为警署的人让我检查物品,为了确认相机的主人,警署建议我打开相机查看。”他不会忘记,那台Cyber-shot里一张张照片。
他从未见过夏天那样的神色,纯真的,阳光的,正如他的名字,洋溢着光与热。而他身旁的女子,带着微微的冷意和清淡,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嘴角浮起一抹温暖——
正是她。
原来是这样。他当时感叹。
后来,他们熟识,相约……然后自然而然地在一起。那时他在赌,赌是他还是回忆可以得到他的心。直到某天她去她的公司找她,见她一个人猫在办公室里,对着那台略显陈旧的相机发愣。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还是输了。他自那时起便开始疏远她,带着刻意和不安,他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日子,纸醉金迷,对她忽冷忽热。那次她在他家哭得声嘶力竭,带着决绝和迷惘,他陡然心疼得紧。
可他也清醒地知道,这一切,终究不是与他相干的。
他以为她是怀念,于是心软地重新面对她——可他没有想到,那个人就这样回来了。
他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爱他。
是啊,她还是爱他。从不曾有一刻分给过自己。那么,他还要接受她么?接受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和她结婚?他何曾这样卑躬屈膝过?
他不肯,也不甘心。
“所以呵,我们还是散了吧。”章粲说着,伸出手去卸下那中指上的订婚戒指,放在陈畔手里:“我们算了吧。”
陈畔愣愣看着章粲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戒指,那样晶莹的白金,Piaget在手心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辉,却也是冷冽刺眼的。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脑中仿佛有千军万马齐袭而过,就那样铮铮踏过,而她已是支离破碎。
她缓缓抬了手,掀起毯子,然后站了起来。只觉得腿上无力,她只得忍着,默默握住了那枚戒指。冰冷的质地在手心渐渐凝固,她看着章粲,道:“算了?”
章粲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浅浅笑了笑,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已是淡淡的一层雾,隔着蓬山万重般,他看不清她的神色,而她只是那样浅笑着,端端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就这样,算了?
楼外忽然下起了雨。她站在他办公室外的大厅内,只觉得大理石地板冰冷如雪,而那窗外的淋淋雨水不断浇灌,在玻璃上,混凝土上汇集成无数道河流,汩汩地流了下去。她以为自己哭了,可伸出手触了触脸颊,是干的。
那时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父亲书房读到的诗词,“千帆过尽皆不是”他还记得那时父亲说这句话太过苍凉,比“肠断白蘋洲”更甚。幼时她是不解,到现在才懂得,原是这样的心境。
她曾失去了那样多,多到最后一无所有,她只是没出息地逃离了这个伤心地,纵使几年的离索,她亦是没有怨言的。如果没有遇到他,她原可以这样颠沛一辈子,她可以这样坚持。
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刻,是他给了她温暖,纵使对他来说是滴水之恩,在她看来也是绝世珍宝。她曾那样看重,那样舍不得,那样的放在心上——
只这一切,她都不曾说出口。
她不曾对他说,其实她并不是不在乎他,只是因为曾经的记忆太痛苦,她不敢更不愿去重蹈从前的覆辙。她谨小慎微,她害怕自己受伤,于是那样的淡然。
直到她发现,命运的轨迹再次发生偏离,熟悉的戏码逐渐上演。她苍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雨水下得那样的淋漓,仿佛含着悲愤,就这样洋洋洒洒地宣泄了下来。
叮咚。她转过身,电梯的门缓缓打开。她低着头,只觉得脑中有什么紧紧纠结,头痛得紧,未曾想就这样撞上一个人。她低低道了声“抱歉”,却不想被来人扶住。
“陈畔?”那人声音轻柔。
陈畔只觉得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夏天关切的眼眸。她下意识拂开他的手,道:“好巧。”
夏天见她脸上泪痕犹在,心里沉了一下,道:“和章粲吵架了?”
陈畔看着他,眼中逐渐溢出一种嘲讽,那样锋利地刺向夏天。她轻哼了一声,道:“我们分手了。”
夏天微微一怔,看着陈畔。末了,他说:“为什么?”
陈畔不知为何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凄凉:“夏天,我总是留不住,自己的东西。”说罢,她走出电梯,从安全通道往楼下走。
三十层的高度,看着重重叠叠的楼梯,陈畔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跨过了千山万水,那样苍凉。身后有缓慢沉重的脚步声,陈畔凄凄地笑了一下,垂了眼去。
“夏天,有些事情,只是我不说而已。”陈畔边下楼边说。
“你和卓言其、江心遥、谭盛雨……你们的事我都知道。这么多年过来,我终于可以这样说出来,给你听。”
“那年我去取订婚礼时要用的戒指,我就这样拿着戒指,看着不远处餐厅临街的窗边,你和卓言其。那时,我在想,我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把它扔了。”
她还记得,知道她把订婚戒指丢了,淡然随意地告诉他:“啊,弄丢了”。而他看着她,俊逸的眉眼迅速凝结出戾气,许久都不曾做声。末了闷哼一声,转身就走。她只听见红木乌漆的门轰隆一声被摔上,震得她几乎落泪。
“遇到他后,我告诉自己,我不要再这样,这样放任自己握不住任何东西。可是我错了,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看吧,到头来还是这样。不管我怎样做,怎样用心,都是这样……”
“跟他在一起时,我会以为是你,你们那样像,性格,气质,甚至有一些习惯。可是我知道他不是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他越来越不像你,或者从未像过你。可是,当我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畔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街上,走下人行道。
她只记得有人在她身后大叫,那声音很熟悉,可她记不清那人到底叫了什么,只听见那一枚戒指滚落在地的声音,那样清脆,铿锵。
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那包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那样拼命?”
“你没事吧?为什么哭了?”
…… …… ……
“如果伤心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告诉你,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可怜你。”
…… …… ……
“各位,这是陈畔,我的未婚妻。”
…… …… ……
“陈畔,其实你不必要瞒得那么辛苦,你和他,所有,其实我都清楚。”
“陈畔,我们还是算了吧。”
窗外是涟涟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他侧着身子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手中夹着厌倦,修长的手指静静地垂着,橘红色的火星渐渐蔓延过白色的梗子,留下灰白色的烟灰。一点点积蓄着,然后碎作尘雾,缓缓坠下。
“她那天醒了一会儿,说自己康复后会继续留在这里,不会再离开。”
“她说,虽然受伤的心灵只有颠沛才能抚平。”
“但是,没有爱的心不管在哪里,都是颠沛流离。”
他还记得那年遇见她,她穿着落拓的衣服,带着邋遢的棒球帽,披散着头发,混迹在银座街头。他刚刚处理完生意,从酒店里出来,就看见了她。
那样奋力地追着自己的东西,他从未见过有人那样专注。
那时他不懂是为什么。
“你不会知道她走了三十层的楼梯,一路上究竟流了多少泪。”
“这些年那样多的委屈,那样多的不甘,你都不知道——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不错,我们相爱过,我到现在都还爱着她,她到现在都还未忘过我……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再找回她,我甚至向言其提出了离婚……”
“但,那天她从楼里出来,你们的订婚戒指就那样滚了出去。”
夏天看着章粲,默默地说着。
猛烈地碰撞,他只来得及大喊她的名字,却来不及,来不及。
就像他再也来不及拿回她的心。
“她……怎么样了……”章粲嘶哑着声音。
夏天咬咬牙,道:“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夏天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三十层向下望,是如海的城市,带着深重的墨色。
他不会告诉他,她的情况时好时坏,每次醒来不一会儿便又会沉沉睡去。
他永远记得她用几乎祈求的声音告诉他:“不要告诉他,我不要他知道,不要告诉他……”卸去了所有的骄傲和冷漠,她恳切地揪住他的袖口,颤抖着声音,恳求。
夏天忽然记起从前读过的词,那样贴切——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