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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钗】 ...

  •   窗外是青蓝的夜,在雪花的装点下显出点点光芒。乌云滚滚卷在天际,泛着铁灰色泽,一直蔓延,逐渐转变为青色,隐没在裸露的夜空里。而雪一直在下,先是雪珠子,一滚一滚的,砸在玻璃上脆生生好似童音。待到陈畔回过神来,已是鹅毛般飘絮,夹带着晶莹的水珠,如裙裾般划过眼前。她倦倦地披上披肩,俯身识了刺绣的拖鞋,轻轻挂在脚上,从暖暖的飘窗檐上伸了下来。
      章粲正背对着她在一旁讲电话,一丝不苟的Hermes衬衣,精致的条纹染工精细,出自法兰西知名的工匠。那典型的复古马甲穿在他挺拔颀长的身上,便好似旧时笔挺桀骜的纨绔,一抬手一挑眉,皆是风雅难掩,倜傥横流。他拿着Vertu,宝蓝色外壳光芒锐利,微微晃动,光彩便如颜料似的泼洒开来,夹带着冷冽高贵的气质呼啸而来。
      因为室内寂静,那头清浅温濡的女子声音若有似无飘了出来。
      章粲毫不在意,时不时微眯着眼浅笑着讲一两句,声音轻缓而低沉,言辞却并不平淡,每每说到趣处,那边即是娇笑连连。
      “呵,下雪了。”陈畔自顾自喃喃道。她向来不求章粲应答,况且她来他这里,哪次不是这样寂寂然悄无声息,平静如湖水,瞧不见一丝潋滟。
      今次却异于往常了,章粲冲那头低低道:“那就这样,我有事。”随即回过头冲陈畔道:“怎么了?”
      陈畔愣了一下,她原以为章粲还是接着讲电话,不想他今次倒是热心起来,缓缓开口道:“下雪了,好大。”
      章粲这才瞥了眸子朝巨大的落地窗外望去。隔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窗外是一片莽莽然,夜雪如银粉堆砌,飞羽呼啸而过,几乎可以触到那片刻席卷的清冷。他又看了看她,道:“这么大的雪,要不今天就留下好了。”
      她着实吃了一惊,一抹疑惑飞快地掠过眼底。印象中章粲永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一张脸棱角分明,好似刀削。她少时原是学过素描的,那时对着大卫的头部石膏像一直唏嘘不已,极难构图,感叹如何方能有那样精致硬朗的轮廓,让人一看先是惊异,待到下笔时有总觉得哪里欠缺。直到遇见章粲,她才知,原来身边亦可有如此分毫不差的艺术品。
      而他向来对她不怎么热络,她也从未觉得他的疏远有何不妥,大约是接受现实罢。反倒是他这次难得热情,让她有些不自然。半晌,才试探道:“我留下?”
      他点点头,一双眼雾沉沉看着她,道:“雪太大,不如你睡我这里。”他这间公寓只有一间卧房,虽然极大,但终究只有一张床。雪白的床单齐展地扑在那里,让人觉得冰冷,若不是过分充足的暖气,大约陈畔会下意识打哆嗦。
      她轻喃,微带了鼻音:“那你呢?”
      而他不以为然挑了挑眉,一张入画的脸庞顿时眉眼生姿,道:“自然是去沙发将就。”
      她摇了摇头,道:“你肯定睡不惯沙发,太委屈了。”
      章粲见她不愿意,也不强留,只是走到一旁的衣架上拿起阿玛尼西装套在身上,道:“那咱们这就走吧,再晚就危险了。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陈畔刚想推脱自己开了车过来,便见章粲拿了车钥匙,也不好再推辞,只想着下次来时开回去便是了。
      于是她跟他出了主卧,一路拖鞋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好似时钟。然而偌大的客厅尚未点灯,黑漆漆有些吓人。熹微的光从主卧沿着廊道透了过来,隐隐可以看见一片光亮。陈畔的外套似是挂在了接着玄关的衣橱上,她不知电源在何处,只得跟着他摸索了几步,却不知踩住了什么,一个不稳便向前倾了过去。
      章粲一个侧身将她接在怀里,而她在黑暗中倒了下去,连尖叫都来不及,惊魂未定之间,絮絮喘息着没有说话。
      温香软玉落在怀里,章粲也没有动,呼吸微微乱了一下,旋即回复了正常。他的手臂轻轻动了动,道:“小心。”
      陈畔点了点头,心悸稍稍退了,缓缓稳了重心,站起身来。
      章粲低低笑了一声,听得陈畔脸却热了起来,微微窘着道:“开灯,这样摔死人了。”
      章粲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道:“是你不小心罢。”
      陈畔不再接他的话,只觉得不好意思,待到章粲开了吊灯,整个空间豁然有了光线。
      客厅大且开阔,那吊灯并不甚亮,一缕缕光柔柔的萦绕着,让人觉得熏熏欲眠。陈畔这才低头,方看见绊住她的是一袭精致的波斯地毯,从前并不曾见过。
      不知为何,她心里沉了一下,抬眼看着章粲一抹淡笑萦在嘴角,果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如初见时惊鸿一瞥,那流露出的风华绝代。
      陈家有世交,陈畔曾见过那家的儿子,只觉得俊俏非常,比之章粲还要更胜一筹。可她从来觉得,章粲那挥之不去的雍容和矜贵,终究是独一无二的。
      她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谁送的?”她清楚,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样松软贵气的波斯地毯,绒毛厚厚一层,软得几乎可以脚陷进去,他怎生有心思去淘这个?
      章粲游走花丛惯了,对这些事想来看的随意,只是陈畔头一次问他这种事,他不自觉愣了一下。
      陈畔见他微有迟疑,心里摸透了七八分,笑道:“丢了吧。”
      章粲微微皱了眉头,道:“你想什么呢。”
      陈畔俯下身子,Gucci丝滑如水的披肩一瞬泻了下来,那流光溢彩仿佛只是一刹那,惊了章粲的眼。
      她轻笑着拎起那张地毯,眼神却带着一种深挚的痛苦,黯然道:“章粲,既然都订婚了,至少给我一个面子吧?”她抬着脸,不知为何竟是煞白煞白,小小的仿佛一朵白花,莹脆不堪一触,幽幽对着他。
      他不知为何竟没有怒气,看着她幽冷的眼神,耳根却热了起来,有些口干舌燥。“陈畔。”章粲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了起来。
      陈畔看着章粲,心里不知为何一阵阵的钝痛。她忽然觉得有些憋闷,胸口微微起伏着,眼眶酸涩起来,渐渐朦胧。她不自禁低下头,对他道:“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渐渐僵硬,“可是,不要到这个地步,好不好?”
      她下意识环住手臂,反抱住自己,长长的刘海儿垂了下来,遮住她的神色。章粲却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不自觉间已经剧烈到让他心疼。她喘不过气来,眼泪簌簌落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只是他从不曾见过陈畔如此悲伤的样子,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试探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她轻轻揽住。陈畔哽咽着,那声音就像是受伤的小兽。
      章粲记得小时自己养过一只吉娃娃,时常发出这样的声音,让他听得心有些痒。后来那只堂姐送的吉娃娃不慎从和他的床上摔下,因为骨头过于细,竟然给死掉了。他那时很伤心,几岁的孩子,看着那纤细瘦弱的身体,几乎要哭起来。
      却从不曾料到,一向淡定自若的陈畔,竟然也会如此惹人怜惜。
      他看着陈畔微微窒息的样子,那突如其来的悲伤浓得可以将他融进去。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却怎样也找不到说辞。
      “别哭了,陈畔。不哭了,好不好?乖,不哭……”他头一次这样幼稚蹩脚地哄女人,可眼前的她只是低垂着巴掌大的脸,嘤嘤抽噎着。他有些气馁,恼恨地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没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她的嗓子几乎哑了,不自在得没有来由。
      而她似乎也已精疲力竭,兀自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尚自轻揽着她,时不时在她背上轻拍两下,感受到她的变化,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轻轻咳了一声,他扬起淡淡的笑,道:“去把脸擦一擦吧。”然后轻抚了抚她的背,将她引到了浴室。
      陈畔走了进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镜中眼睛红肿的自己,咬住了下唇。哭的那样伤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章粲带了女人回公寓吗?她恍惚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镜中无助的自己,却猛然想起,上一次这样绝望的哭泣,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那时他是如何掰开她的手,一寸寸抽离那令人依恋的温度。那时的他眉目是那样冰冷,言辞如刀剑,以至于时至今日她每每想起,都会一阵心悸。
      “陈畔,我受够你了,所以不要你了。”他凛了眉梢,语气冷冷的,一如曾看过他在谈判桌前的斩钉截铁,杀伐决断。
      不,她其实不曾主动像起过他。只是每当下雪,看着那摩天大楼座座林立,好似幼时读过的“千里冰封”,关于他的事总是会轻车熟路地撞进她的回忆。
      是太想念了吧?所以这样长的时间,都不足以平复她内心无限的空洞和无助。
      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从不敢想,为何会那样想念。
      又是一年冬雪至,如今的她已是婚约在身,而他在大洋彼岸,想必也已娇妻在侧了吧?闻说多年前满楼红袖招的他已经结婚,那时她尚在日本东京的地铁站闲逛,手机跌在地上,似被人夺了魂魄,神色游离地上错了地铁,待到清醒过来,已不知人在哪里。
      而她,就是在那时遇见了章粲。
      陈畔擦干净了脸,便开了门走出了浴室。
      彼时章粲正斜倚着客厅的落地窗,撩了一角窗帘,看窗外万里雪飘,银装素裹。脚下的霓虹映衬着雪的盈亮,显得雍容而沉静。他下意识勾了嘴角,却不想陈畔已站在他身旁,一双幽深乌黑的眸子怔怔看着自己,双唇微启。
      “擦完了?”章粲站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陈畔。
      陈畔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将地毯丢了?”
      章粲不想她会说这个,眼神晃了一下,旋即道:“我也觉得,不可以到那个地步了。”
      陈畔垂了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她的剪水眸子,脉脉道:“走吧。”说完便转身从玄关的衣橱拿了大衣披上。
      章粲苦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婚期定在六月份。由于章粲是家中独子,因此他的婚事自然是家中的头等大事,章老爷子日思夜想,终于盼到了这个浮华浪子喜结良缘的一天,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还未过年,陈畔便被罗依珊叫到章家。罗依珊素来喜欢陈畔,因此当初章粲说自己和陈畔在谈朋友时,她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对自己儿子的女友嗤之以鼻。
      陈家人她并不陌生,虽然章家历来从政,然而罗氏却是将门。她知道陈家的背景,再见过陈畔的人,不禁对眼前的姑娘心生好感——干练,知礼,有分寸。她恍惚觉得很像当年的她。
      她拉着陈畔开始商量婚礼的事,事无巨细,她定当亲力亲为。她这些年不如往年忙了,也曾帮着一些手帕交照顾些婚礼,几番下来,已是轻车熟路。
      “婚礼就按着西式的来,我们也懒得为难你们,就随了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来吧。”罗依珊说着,不觉叹了一口气。
      她年轻时曾在普林斯顿念大学,因此向来仰慕西式婚礼的浪漫典雅。却不想当年的章夫人虽是名宦人家,终难抵传统思想,坚持中式婚礼,害她好生遗憾。
      陈畔并不多话,温驯地点了点头。
      “这婚纱就在法国定做吧,依我看Chanel就不错。前些天儿区明的表姐给我打电话说,她看中一套Chanel的礼服,我已叫人联系,按着那样式做一条类似的婚纱,你穿上定然是芙蓉出水,香远益清了。”罗依珊说着,从一旁拿来一本杂志,轻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套白色抹胸及地长裙,道:“呐,就是这套。”
      陈畔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真是清丽典雅,做成婚纱定然是风姿绰约了。她笑着道:“区明喜欢才好。”
      区明是章粲的字,起初她并不知道,因为在外朋友们从不这样称呼章粲。然而见过章粲的父母才知道,在家中一直都是称呼他的字的。曾记得樊嵘打趣他,说他像是酸腐文人,居然取字。
      “他如何能不喜欢?”罗依珊轻嗔一句,“只怕你不喜欢,现在才踏实下来。”说着道:“小畔,你这性子好,不挑剔。记得有一次我帮着夏家的老三打点婚礼,可真是熬煎人呐。那新娘子挑三拣四极了,礼服从Chanel到Hermes再到Prada,她无一中意。”
      陈畔正听着,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挑了一下眉,道:“那最后怎么了?”
      罗依珊想起那件事,便来气,轻笑着道:“还能如何?夏老三一句话便把那新娘呵得不敢再说话,自然是挑了一件便穿上了。”言语间颇有嘲讽之意。
      陈盘却听得低下头去。
      挑三拣四又如何?呵来呵去又如何?总归是嫁给他了,不是么?而她又算什么呢?曾以为离得那样近的温暖都可以转瞬即逝,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长久的?她早已失望透顶,又如何提了心思去关心这些呢?那个女人是何模样她不关心,只是她在意,即便罗依珊幸灾乐祸,新娘的身份却不曾改变。就如同当年的冷酷不曾消失,现在的分离已成现实。
      ——这么多年,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是那样的想念你。即便你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我还是那样想念你,一如想念曾经的自己。
      陈畔记不清自己后来是如何离开章家的,只隐约觉得似乎决定了许多事情,然后她晕乎乎地开着车子离开了。
      车内流淌着空灵舒缓的歌声——恩雅的《Only Time》。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Who can say why your heart sighs, as your love flie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y your heart cries, when your love dies
      Only time...
      Who can say when the roads meet, that love might be,
      In your heart.
      And who can say when the day sleeps, if the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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