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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洛德侯爵 ...

  •   第四章夏洛德侯爵

      社会有分工、术业有专攻,夏洛德侯爵自幼认为纳安贵族必须能骑能射这个要求十分不合理。纳安帝国的确是马背上打下的基业,但并不代表所有族人都擅长干这个,要不然为什么纳安的金属冶炼术闻名于世,耐用结实的弹力面料被商人们争抢。
      夏洛德侯爵家祖上的确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屡立战功,好几任家主死在战场,父亲死了儿子上,哥哥死了弟弟上,才获封侯爵。到了他父亲那代,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得和冯弥尔公爵家似的家底儿也贡献给纳安帝国,于是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地经营起自家封地来。
      虽受封侯爵,夏洛德侯爵封地不大,位置一般,不去打仗分享战果,养不活大家族。老侯爵便只养了兄妹二人,全身心扑在做买卖上,到了儿子能写能算的年纪,立即开始手把手教导,回过神时儿子已经是个不爱挥剑只爱记账的有为青年了。
      老侯爵不觉得自家儿子能像皇太子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身居高位,于是花钱找人把儿子安排进运送补给的队伍,不求立功,只求爵位顺利传承。大部分贵族继承人走的都是这个程序,于是护送队里随处可见各家的公子,也算半个结交之地。
      年轻的夏洛德侯爵就是在这里结识的拉稞德,被他从敌军斧下捡回了自己的命。
      纳安帝国征战时带兵冲阵的大部分是家里的私生子,他们代替嫡子卖命,荣耀家族,也为自己争取更光明的未来。拉稞德的确不是嫡生子,队伍里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少见,或许在上一代还算正常,现在再着急也会等到成年。夏洛德侯爵看着顶多自己胸口高的金发男孩身后只跟了个中年骑士,立即明白这是谁了。
      跟随拉稞德的理由很简单,能活命,还能做自己擅长的事。
      拉稞德除了偶尔行为异常冷酷外,是个不错的主人。他懒得管你的办事方法,也不多过问交给你的事情,完成或者遇到困难时告诉他即可。他对财富没有执着,对权力也没有兴趣,甚至对任何事情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有时候夏洛德侯爵会觉得拉稞德体内生活着是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堪堪支撑着日常所需,跟他青春年少的外表完全不相称。
      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人家,同龄人仗着骚动的荷尔蒙骑马狩猎追逐少女时,他最开心的就是找个地方和数字沟通。
      打仗是买卖,人员装备马匹粮草消耗,土地房屋战俘钱财都是帐。
      高台城在现纳安领土南部,仗着自己岛形台地的独特地理条件,从宗主国要了独立城邦的地位。宗主国被纳安帝国彻底占领后,城主要求延续原有自治独立的地位,先皇派兵攻打未果,权衡之后只能撤兵。
      发源纳安北境高山的河流与其它水源汇集,形成涛涛江流,为水路运输创造了天然条件。然而大自然向来喜欢创造惊喜,在这河流正中间,留了片上有平地,下有空洞的高台,山丘似的傲居平原,正好卡在南下的咽喉之上。高台与两岸间的距离太窄,水流太急,大船只能从城下的水路通过,雁过拔毛,高台城靠过路费养活了全城老小,又靠提供贸易场所赚到金山银山。
      “高台城的建筑是从台地平坦的部分往下挖,留下墙,去掉土,就是个房间。整个城墙也是他们顺着地势往下挖出来的,站在里面跟站在巨大的池子里差不多,”夏洛德侯爵平铺开高台城的示意图和记录,“外墙很陡,先皇命人从外围挖路,土质非常硬,挖了一个月也没挖出多少,还折损了人。”
      倪雅问:“那他们城怎么挖的?里面和外面土质不同?”
      “一样,这种土遇到大量的水会变软,但干了以后会很硬,跟烧出来的砖差不多,”夏洛德侯爵从箱子里找到一个包好的土块,“这是当时带回的样品,水泡了以后很黏,和加了胶似的,不散。”
      城下就是河,他们不缺水,开凿自然容易很多。
      高台城本身就是浑然天成的军事堡垒,船只从水门入城,在狭长的水瓮城接受检查、报关交税,然后逐次放行。水瓮城不仅控制船人往来,周围还有弩手、火炮戒备,纳安士兵不善水面战斗,好不容易进了水城,依旧被人瓮中捉鳖,难以突围死伤惨重。
      “那为什么要打?”倪雅不解,“去年签的协议,皇帝反悔了?”
      或者从来就没同意。
      “协议是皇太子主持,你知道,他这个人向来主张能不打就不打,虽然我讨厌他,但这件事上我赞同,”夏洛德侯爵耸肩,“要是我的话就继续往南打。高台城还这么嚣张是因为他们离我们主力太远,离我们南边境又太近。我们可以攻下其它有运河的地方,分流高台城的船运,人和钱的流动减少,城很快就守不住。”
      “再往南就是风明城。”
      “那怎么了,皇太子不是觉得风明城提倡的东西挺好的吗?让他出面去跟风明城谈,跟那些圣法师说,我们打到他们城下了也要继续保持他们的高风亮节,不插手任何国家内政。”
      “主人,皇帝陛下对高台城什么态度?”倪雅问拉稞德,是否保留高台城的功能,直接决定怎么打。上次先皇想先要高台城的贸易地位,才导致方案小心翼翼。现在周围地区已是纳安领土,和那时的情况不同,选择也多起来。
      拉稞德神情淡然,“皇帝的意思,奴隶养着是干活用的。”
      不仅可以杀光、也可以烧光。
      “的确,下面留点,上面重建很快,”侯爵点头,在纸上快速测算起来,“高台城基本没有粮食自给能力,顶多自己打点鱼,断了货船,他们大概能坚持三个月。”
      “补给制,六个月。”
      “冬天打?”
      “入冬前打扫完,明年开春要重开。”
      “断这么长时间水路贸易?”
      在没有备用水路的情况下处理高台城还是有点早,夏洛德侯爵皱眉,但国家资源去扶持别的水路,意味太明显,高台城照样会使出各种手段保持自己的船运量。纳安境内其它勉强称为运河的河流都太窄,拓宽需要再出兵去抢别的地盘。如倪雅所说,再往南就是圣法师影响力极大的区域,他们如何行动,也难以掌控。
      而且这种独立城邦往往聘用大量堕魔巫师。
      堕魔巫师分两大类,一种是触犯禁忌被逐出师门的,比如爱上女人的圣法师,或是违背祖训操纵生命的世界树圣殿巫师;另一种是至今信仰魔神、致力魔神复活统治人界的魔法师。他们使用魔法毫无顾忌,为了目的任何手段任何牺牲都毫不犹豫。他们同时也是这是世界阴暗部分的重要组成部分,赏金猎人、雇佣兵里不乏他们的身影。
      高台城有堕魔巫师,无论他们表面上如何供养风明城,请圣法师做名誉国师,该有的他们一个也不少。
      纳安军队兵器锐利火器充足,但很少招募魔法师,这种难以验证诚信度的人群,更适合给私人雇主工作。而即便是最厉害的魔法师,最终拼的也是体力和补给。青雪国几乎全族都会魔法,在与纳安军队的大战中,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全身武装的骑兵。
      “我想了个损招,”夏洛德侯爵看着拉稞德,“特别损,特别恶心,可以说吗?”
      都说成这样了,主人能不让你说吗?倪雅在心里哼了一声。
      拉稞德点头。
      “谍报里显示,高台城和风明城关系这几年突然上升,”夏洛德侯爵指出报告时间,“正确来说是大流感之后,很多信徒质问风明城月神手札为什么没有预言这么大的灾难的时候。”那场灾难也席卷了纳安帝国,大量士兵死亡,以致诸多领地至今叛军不断。
      神族愿意预言什么,不是人族能左右,但损失惨重的民众需要发泄口,便将矛头直指期间为他们提供治疗的圣法师。说他们供养圣法师,圣法师却不能让他们躲避如此大灾。
      自己倒霉非把源头往本破书上推,人族的脑子估计再过两千年也进化不到哪里去。
      风明城立即召唤了多个独立城邦之主,对外宣称他们是世代供奉风明城的信徒,他们的财富因信仰而聚集,派高位圣法师常驻以示神族庇护。风明城能否聚集财富难以考证,但那些城邦之主的家人从此健康长寿,族人成为风明城子弟使用魔法却是事实。
      这次危机风明城安然度过,大流感的阴影还在人们心中。人界永远有灾祸,人们年年祈求风调雨顺,也知今年虽不好,明年只会更不好。灾难的预知与生命、财富、权力息息相关,否则风明城怎会初建数年便成为所有王国的座上宾。
      “我觉得风明城藏了病人在高台城,而且地位很高。”
      倪雅看着夏洛德侯爵:“你什么意思?”风明城堪称人界医术巅峰,他们治不好的人,藏在高台城?
      “风明城治不好,为这个人强行续命违背他们的教义,于是送到了高台城。大概率雇了堕魔的魔药师之类的照顾。我觉得这事情我用一晚推测出来,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夏洛德侯爵问拉稞德,“上面的人还谁知道?”
      “皇帝,你们,我,这次的统帅莱德将军,”拉稞德看着二人,“皇太子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知道?”
      “影卫情报推测出的,没有实证,皇帝不希望碰皇太子下面的事情。”
      夏洛德侯爵真心弄不懂皇帝到底是偏爱拉稞德,还是只把他当作好用的工具——脏活担着、敌人杀着、大臣周旋着,还要天天陪皇太子假装争权夺位。别人都说拉汶德纵容宠爱拉稞德,赏赐无量,但谁见过皇太子险些被敌人砍掉胳膊、被暗杀者扮成友军从后背袭击、这回又要攻打有可能藏匿不知道什么病人的堡垒?
      “准备药品物资,确认没有人生病才能回王都。”
      “明白。”从时间看,风明城交给高台城的病人应该是那次流感的病人,病人只要活着就有传染性,不能把疾病带回王都。
      “那你的损招是什么?”倪雅问。
      夏洛德侯爵毫无歉意地说道:“说他们那儿有流行病,停止所有商船往来。整个城封锁三个月,船只就近停靠,转陆运。”补给断绝,资源自然按照优先顺序流动,城里的脉络便即刻清晰起来。
      但部队如何进城?
      “三个月,城主不会坐以待毙,”倪雅一页页翻着资料,“如果我是城主,在被宣布封城的时候就要求风明城救援。”
      “风明城不是国家,没有军队,他们顶多表示关心,要求派圣法师帮忙控制疫情。”
      “无论那个病人是谁,得的什么病,拥有足够他们耗费大量资源维持生命的价值。风明城第一件就要做的,是派人去高台城转移病人。”
      “高台城会让他们说走就走?”
      “不会,那个人是他们的保命符,风明城不会为了保护他们和纳安国对抗。
      他们只能僵持,最佳方案是拖,拖到纳安帝国不得不解除封锁。
      但如果病人病情突变呢?
      “高台城真的只有水路可走?”倪雅表示不解,“任何城堡都有秘密通道,我不相信高台城城主没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有,”拉稞德指地图上一个小镇,“这些年城主在镇上盖了个别墅,养了很多貌美的年轻人。”
      “哇哦,有想法,”夏洛德侯爵摸着下巴根据距离大致估算,“那这地道能走马,甚至能走车。”很好,进城的路有了。
      “我们就在那里驻军。”
      “他们就这一条通道?”
      “还有两条,年头久远,也窄很多,离河道比较近,安排人趁这段时间河流涨水淹掉。”
      “明白。”高台城所在本身就是水流冲击形成,岛形平台下方细长的通道便是证据。平台基底一直遭受河水侵蚀,只因为里面混合了石头又有人为修整才支撑这么多年。
      计划轮廓几乎立即定了下来。
      “倪雅,制服的事交给你二表哥,”拉稞德离开共用办公室交代,“让他去耍赖。告诉他,要是我们去高台城之前连套像样的东西都做不出来,他就是我们制衣坊第一个无薪长工。”
      倪雅如蒙大赦:“谢主人。”
      高台城封锁得很快,天然堡垒既是堡垒也是坚固的牢房,不到一个月风明城便送信来王都,希望允许擅长治疗的圣法师携带药品进入高台城。夏洛德侯爵表示这种事情应该当面谈,并很大度地表示圣法师无需特地前往王都,可以直接在高台城附近的小镇会面。
      “啧啧啧,圣法师真是个好买卖,”夏洛德侯爵结束会面后对倪雅道,“穿青雪国的绸子!提花的!药箱镶金!手上那么大的宝石戒指!他们凭一张嘴就能要到钱财,咱们就得拼命,你说世界多不公平!”
      倪雅白了他一眼:“他们怎么说?”
      “啰啰嗦嗦一大通,说我们身为宗主国,怀疑有疫情也要保证属国的补给,特别是药物之类。他们大慈大悲,本着普渡众生的原则出人出力去城里无偿救治病人。让我们允许他们的船进高台城。”
      倪雅哼了一声。
      高台城并不缺粮食,纳安帝国扣了风明城的船,只让他们带走五成药品,换了艘小船送进城。当然,不会忘记趁水门开的时派蛙人顺势潜入。
      高台城城主的别墅主要用于待客,除貌美年轻人外没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装饰浮夸而粗糙,夜里点灯还能看,白天就暴露了真面目。地道也很快找到,但出口何处没有任何情报,只能按兵不动。
      半月后,冯弥尔公爵亲卫队临时驻地迎来了客人。
      深夜,从地道。
      “拜见冯弥尔公爵,”高台城城主之弟是个圆滚的中年人,头发打理得光亮,他单膝而跪,向斜靠在主位之上的金发少年行礼,“寒舍简陋,委屈了公爵,”又向两边身着藏青色制服的一男一女颔首致敬,“夏洛德侯爵,倪雅大人安康。”
      拉稞德没有看城主之弟,视线落在远方。
      夏洛德侯爵道:“高台爵士呢?不会染了疫病?”
      城主之弟笑道:“侯爵说笑,哪里有疫病,不过是些风言风语,这不封城这么久,也没发现病人么。家兄坐阵城内以安抚民心,今夜无法前来拜见,请赎罪。”
      “嗯,幸好封城及时,城外并没有大量发现病人,”夏洛德侯爵看着阶下之人,“要是有了再封城,岂不晚了。”
      对方丝毫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样子,城主之弟只能继续跪着。地面虽铺了厚厚的长毛地毯,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个膝盖上,时间久了硕大的身体难免摇摆起来。
      “家兄派本人前来商议开城之事。”封城已经近两个月,纳安帝国除了用大船把上下游封锁,其它什么动静也没有。圣法师连冯弥尔公爵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城主之弟偷看主位上的少年,腿长手长,金色卷发中一缕紫色,白皙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妖媚异常。
      这就是在军前杀了领将夺兵权的女巫之子,看起来不过是个在长身体的美貌少年。
      中年人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厚实的嘴唇,才想起养在这宅子里的少男少女们,纳安军人入住后,他们不知是死是活。
      “病疫情况尚不明朗,现在谈开城,城主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些。”依旧是夏洛德侯爵发言,主位上的少年仿佛看不到阶下摇摇摆摆跪着的人。
      “圣法师看过了,的确没有疫情。”
      “高台城人口近七千,护城兵两千,十名圣法师半个月就能看完?”夏洛德侯爵声音愈发冷漠,“你们是觉得我家主人年少可欺?”话音未落,便有身着同色制服的骑士拔剑立于城主之弟身侧。
      城主之弟顿时失了平衡,双手双膝着地,大叫:“真的没人生病!真的!之前的商贸协议可以商量!我带了新协议来!”
      “夜深了,改日吧,”侯爵根本没有兴趣似的,命令道,“房子有点挤,就劳烦您跟这里的人挤挤了。”两名骑士立即上前,抓了城主之弟拖了出去,很快传来阵阵惨叫。
      倪雅开口道:“不过半月,就派人来。为什么?”
      “我觉得风明城的病人撑不住了,”夏洛德侯爵问拉稞德,“圣法师的药你让医巫看后扣下了些,是什么?”
      “抗排异药物的原料。”拉稞德没有动。
      两人神色变了。
      为延续生命取他人器官更换自己坏死的器官,这在人界是大忌。自上古生命与文明诞生以来,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既是不可抗争的神圣轮回,灵魂与□□的相依相持是最原始的魔法,是定义人的自我的基础。更改□□的样貌是更改自己存于世界的根本,何况是内脏,连内脏都换成了别人的,如何定义你仍是你。
      但为了延长寿命,器官转移依旧存在,只要聚集优秀的外科医师、治疗法师、魔药师、合适的器官,器官移植并不是不可能。但为了让来自其他人的部件正常运作,抗排异的药物是必需品。
      风明城的病人是依靠他人器官勉强活命的背道者。
      什么人,风明城不惜如此违背教义也要让他活命?
      这个就要问问他们自己了。
      次日未明,城主之弟被拉了出来。昨夜还衣冠楚楚的贵族老爷全身散发着刺鼻的尸臭味,衣服上全是他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神情癫狂,见到纳安的制服便大喊救命。
      “我给你个协议,”拉稞德毫不在意对方的狼藉,弯下腰正面看着他,“你的城主哥哥,从来不离开你们的堡垒,危险的地方从来都是你扛。你被人脖子上架着剑,他在安全的家里待着,凭什么?只因为他比你出生的早?”
      你服从我,你坐你哥哥的位置。
      城主之弟看着年轻的冯弥尔公爵。
      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吃人的深渊。
      霍地想起,纳安的皇太子,也从不上战场。
      凭什么?
      恶魔从不需要诱骗人类。
      “这边请,高台城爵士,”夏洛德侯爵的声音离得那么远,那么清晰,“热水已经备好了。”
      高台城密道的入口在城主私人墓园内,守兵刚看到城主之弟便被飞镖射杀,叛变的指挥官迅速带领纳安士兵杀入水闸控制间,打开水闸。
      “怎么回事?”城主披了件睡袍拿起瞭望镜,“谁开了水闸?”见昨日还停泊在远处的纳安帝国船只飞快向这边冲来,大喊,“速度太快,关瓮城门!他们打算直接撞!”
      “高台城爵士,”身后传来陌生的女音,“请您移步。”
      女骑士,纳安贵族常见的白色皮肤,未束发,藏青色制服样式十分考究,胸前用银色线绣成的徽章在晨光下不断变幻着色彩,却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站在阳光中的死神。
      女骑士不多,年轻的更不多。
      “冯弥尔公爵?”高台城爵士甚至没问他的侍卫身在何处。
      女骑士点头:“请移步。”
      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破声,震得整个堡垒都在颤抖,城主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
      城主被震得难以站立,扶了身旁的墙壁,难以置信地看着女骑士:“你们要把这里炸了?这可是存世数百年的堡垒,我们的先祖在此开凿城墙时,你们纳安人还食不果腹地在草原上游荡呢!”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请移步,”女骑士稳稳地站在那里,“主人在等您。”
      高台城城主不得不扶着墙壁跨过自己侍从的尸体,跟随女骑士前进。冯弥尔公爵在此,反而让他心安,主人在士兵自然有顾忌,只要城堡主体结构在,他还有机会。
      “冯弥尔公爵大人,”纳安人一般是黑发黑眼,金色头发的,必是那个混血杂种了,“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失礼了。”
      “非常时期,不必多礼,”少年个子很高,声音也开始沉稳,站在鲜血与死亡的世界里,美得像幅画,“劳烦城主引荐个人。”
      如果这是自己的儿子,必是无比自豪;若是兄弟,必杀于襁褓之中。
      “请问什么人?本人必亲自带来。”
      “我们的医巫与风明城医者交流时,不小心错拿了人家东西,”少年示意身边人捧出个包裹,“应该是医治城中疾病的药物,手下做错了事,做主人的,当然要亲自拜访。”
      高台城城主了然:“此人恐怕已经病危难以起身,公爵若真的想见,只能劳烦与我同行。”
      “请。”身旁的女骑士让开了条通路。
      人界发生过多次大规模洪水,高台城的先祖逃难于此,得高人指导,一铲铲在这贫瘠的土壤上开凿出遮风挡雨的房屋,繁衍子嗣。没有地方埋葬逝者,便火葬后,在家族洞窟的墙壁上挖个洞,放入骨灰,再用故乡的泥土封上。更早甚至有人直接在祖屋封存逝者的骸骨,与祖先同住是高台城的传统。
      多年开凿,高台城早就如蜂巢般错综复杂,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根本走不出去。
      高台城城主感觉更加自信了,即使他活不下去,至少能带自己身后的少年公爵一同死在这座既是生者也是死者的堡垒中,保证他的皇帝哥哥连根头发也找不到。
      传言说当今纳安皇帝和自己老爹的情人生了冯弥尔公爵,所以无比纵容。皇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子,见自己亲爹次数没有叔叔多。若是高台城铲了皇太子的眼中钉,更能安稳好几年。
      况且,这里还有连自己弟弟都不知道的秘密。
      “圣法师们来看过,但缺了药物,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只能取了死者的记忆,离开了,”城主推开厚重的双开门,遗憾地说道,“圣法师们走的急,没有告诉我们,也不晓得怎么离开的,或许用了魔法?”
      门里面是间梯形大堂。
      主讲台在中间,台阶、桌椅环绕,上下各一个双开门。
      一具尸体摆在讲台上,列席者着装各异,齐刷刷地看向打扰了他们聚会的一行人。
      外面爆破声震天,甚至能听到死者的哀叫,他们却安静地守着具尸体。
      圣法师的尸体。
      年迈的男性,脸上盖了明城标志的白布,上半身有开胸手术痕迹。
      疑似接受过肺移植的死者。
      数年前爆发的流感可令患者肺部丧失呼吸功能,重病患除替换器官无其它治疗方法。
      这里是提供脏器移植术的地方。
      患者年纪太大,术后无法转移,只能在此继续疗养。但他们为什么留着这个人?既然能取走记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取走记忆是下策,活着更有用。
      魔法师的尸体是他最珍贵的遗产,风明城却留下了尸体,任由这些堕魔巫师分割。
      这些人当然是盘踞高台城的堕魔巫师,高台城城主带着拉稞德一行闯进了他们的拍卖会,竞品是新鲜的圣法师尸体。
      “打扰各位法师,”高台城城主夸张地行礼,“鄙城正遭受纳安军队的攻击,这位少年将军就是领兵的纳安帝国冯弥尔公爵,”振起双臂高呼道,“正是我们著名的药与毒的双生女巫独生子,她的遗产!”
      鲜血喷射,高台城城主的脑袋像颗做工粗糙的球,摔在地面上,轱辘了几下,便不再转动。倪雅上前挡住拉稞德:“主人,赶快离开。”
      堕魔法师们直直地盯着拉稞德。
      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寒爬上倪雅的脊梁,像一根根针,逐次插入大脑深处。
      倪雅不知双生女巫对这些魔法师意味着什么,也不想知道。但很明显,拉稞德对他们而言,身为双生女巫之子的价值更大。而这个价值与拉稞德是什么样的人,毫无干系。
      鲜血、器官、尸体,这个堡垒里充满了堕魔巫师钟爱的牺牲。
      “倪雅,”拉稞德轻抚骑士的肩膀,以示安慰,“到我后面去。”
      “主人!”倪雅抗议,却被拽到拉稞德身后。
      金发少年没有披斗篷,未着任何铠甲,看着满堂巫师,昂首道:“带上你们的东西,滚。”
      震动还在继续,房间摇摆,天花板洒下土块,像硕大的雨点。
      魔法师们望着拉稞德,几乎痴迷。
      拉稞德俯视他们,仿佛一群蝼蚁,爬满腐败的尸体。
      忽地,负责主持的魔法师向拉稞德深深一拜。
      其它魔法师纷纷效仿,带上圣法师的尸体,有序地从另一扇门离开。
      “主人!拉稞德大人!”倪雅抓住拉稞德的胳膊,发现后者后背已经被汗浸透,忙摘了自己的披风为其披上,“我们快走!”
      “倪雅。”
      “在。”
      金发少年面色平静:“杀干净。”
      “是。”
      高台城之战持续了五天,岛形高台上半部分连同居民尸体烧了三日。重建清理需要更久,但这些不着急,堡垒沦陷所耗时间远远短于预期,负责陆运护卫的部队可以再辛苦一阵。
      拉汶德皇帝将关于高台城的文件扔到一边,对拉稞德道:“高台城城主对那些魔法师说你是双生女巫的遗产?”
      “是。”
      “为什么这么说?”
      “他应该认为魔法师们会对我的尸体感兴趣。”双生女巫没留下尸体,师父的债由徒弟偿还,女巫若是欠了债,债主有权向拉稞德索要。当然,能否收回债务,要看当事人本事。
      “然后他们走了,还向你行礼。”
      “是。”
      “为什么?”
      因为他们更想活命:“打不过我。”
      拉汶德皇帝侧身看了看拉稞德,示意旁边的软凳:“自己拿凳子坐过来。”
      犹豫了一下,拉稞德遵命。十一二岁时他经常这样坐在拉汶德皇帝身边看他处理政务,自从开始上战场,学习管理部下,已经很久没有与皇帝如此亲近。拉稞德没见过先皇,母亲身份低微,无权参加先皇葬礼。他在先皇的肖像里找不到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与这个皇兄长得也没有相似之处——很正常,谁叫他是世界树圣殿女巫的后代。但若有人要求他形容父亲,他定会描绘成拉汶德皇帝的模样。
      搬过凳子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长高了,拉稞德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
      拉汶德却瞧见了他的小动作:“才发现?我仰脖看你累得慌,”歪头看了看少年的下颌,“倪雅没起疑心?”
      拉稞德拥有魔力的事情一直全力隐瞒,现在的亲信中知晓的只有夏洛德侯爵,但他所知内容不过是拉稞德略懂魔法,远不及修炼过的魔法师。
      “她觉得诡异,更觉得危险,没问。”
      “嗯,聪明,”拉汶德点头,“真的不考虑让她当正妻?”
      拉稞德用眼神全力拒绝。
      皇帝无所谓地似的换了话题:“医巫报告你用药的事情,没什么要说的?”
      “……这段时间睡得还可以。”
      “医巫可不这么觉得。”
      “庸医。”
      “你厉害,你的方法就是使劲加量,”皇帝打量拉稞德,“不把自己毒死,这个做得到?”
      少年不情不愿地点头。
      半大小孩的承诺鬼才信,皇帝继续问:“死的圣法师怎么回事,圣法师把自己同门的尸体留给了那帮秃鹫?”
      “说是取走了记忆,我觉得他们离开的方式无法搬运尸体,才把尸体作为酬劳留下。”
      “知道活着时候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目的本来就是处理掉高台城这个喉中刺,住在里面的圣法师被我所用,之后的事情也不想再纠缠。先皇驱逐过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们,拉汶德皇帝对魔法师没有偏好,只是作为富甲一方的纳安帝国皇帝,养几个魔法师和预言师,主要用于预测天气和决定今天穿哪件外套,这和养几个宫廷画师假装自己的艺术修养没有任何区别。倒是皇太子,偷偷摸摸接触圣法师,以为皇帝不知道似的,拉汶德皇帝有时弄不清这个嫡长子到底是单纯的蠢,还是大智若愚。
      只要不影响政权的正常运转,圣法师还是堕魔巫师,懒得搭理。
      “以后关于魔法师的事情少掺和,”拉稞德怎么就成那老巫婆的遗产了,拉汶德皇帝心底燃起杀意,要是他在场,堕魔巫师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只有夏洛德侯爵跟着拉稞德终究不够,何况他自己都不大靠谱,“你亲卫队的制服谁管着?”
      拉稞德没想到突然说到衣服上,愣了下:“倪雅二表哥。”
      特迪尔伯爵家的老二,也是个不靠谱的,拉汶德皇帝有些后悔让拉稞德自己挑选骑士,但他是成年人,终是要自己决策:“知道你手下被叫做什么吗?”
      拉稞德表示毫无兴趣。
      “青色死神,你们算是一役成名了。”
      拉稞德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怎么叫,跟我有关系?
      拉汶德皇帝年轻时候也被说杀人狂、冷血,这些话影响不到他,也知道影响不到拉稞德。但谁说的,谁传的,拉汶德皇帝清楚得很。
      少年人的身板离长成还远得很,肩膀尚单薄,远不及成年男性的厚实。纳安贵族有大量混血后代,与世界树圣殿的混血长到这么大,拉稞德却是头一份。考虑到世界树盛典的男巫都很消瘦,少年有可能永远长不出纳安男性粗壮的臂膀。
      什么少年,眨眼的功夫,十六岁,成年了。
      拉汶德皇帝很难不去想象,自己夭折的三个女儿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也是漂亮的金色卷发,和她们的母亲一样碧绿的眼睛、圆润的下颌。
      拉汶德皇帝记得她们死去的模样。
      拉稞德带着自己的手下轰炸高台城时,习仪女官的推荐信雪花似的飞向继皇后的宫殿。听到青色死神部队所为,这几日又增加了好些。皇太子在议政厅大骂拉稞德不顾帝国利益,只为自己军功,炸毁了贸易要塞,重建是大笔开销,水运停止期间陆运安保的各项费用刷刷算的,恨不得当场就拿出账本找拉稞德赔偿。
      “皇太子要求你负责陆运商队的安保,他熟悉高台城,由他负责重建,”拉汶德皇帝笑道,和当年问逃课的小孩打算怎么交代没太大区别,“说高台城的战利品,特别是你手下正在盘点的金块,拿出来做重建费最好。”
      彼时拉汶德皇帝带着小孩处理政务,皇太子认为对自己是莫大的威胁——毕竟他幼年时期基本没见过父亲。实际上贵族的少年夫妻所生嫡长子大多与父亲极其陌生,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青年人在外面拼命,根本没空培养情感。拉汶德皇帝与结发妻曾经是纳安贵族模范家庭,名为夫妻、实为合伙人。拉汶德为长自己四岁的发妻带来地位和保护,发妻为他带来扩展未来的资源。拉汶德勤于打拼经营,直到长子要娶妻,才发现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皇太子当然嫉妒拉稞德,拉稞德霸占了他从未享受过的来自拉汶德皇帝的关注。
      更羡慕拉稞德次次从战场凯旋而归。
      “为什么要重建高台城,”拉稞德似乎早已想好答案,“堡垒内部复杂,墙里随处是原住民的骨灰,我们需要重建一座坟墓?”
      拉汶德皇帝有点开心:“打算全拆掉?”
      拉稞德看起来像个勤恳的学徒:“具体方案交给精通水利的人,我们只关注时间、消耗、收益,以及安全管理就可以。”
      拉汶德皇帝似乎满意,又有些遗憾地说:“自己的事要负责到底,那片废墟要收拾干净。”
      “是。”
      “陆运商队护卫压力的确大,你也得出力。”
      “明白。”
      “继皇后那里堆了一屋子姑娘的画像,你得空去看看?”
      “……此事已全权交给倪雅。”
      拉汶德皇帝终于笑出声:“滚吧。”
      少年如蒙大赦,将软凳归位行礼退下。随即侍从上前,说夏洛德侯爵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你们穿的什么玩应儿,黑色?蓝色?”年轻的夏洛德侯爵还在行礼,皇帝就数落起来,“老远看以为丧服!”
      夏洛德侯爵立即单膝着地,右手抚胸上公爵家徽,神情诚恳:“陛下,拉稞德不用穿这个!您就当我们誓死效忠公爵,提前给自己把丧服穿了!”
      皇帝一时没想出来怎么怼回去,只能先让年轻人跪着。夏洛德侯爵也没恼,跪的稳稳当当,条理清晰地将高台城之事一一汇报。包括高台城城主及兄弟之死,已缴获的财产,他们藏匿在其它国家的财产,追收事宜的安排。
      “那些侍从,谁下令杀的?”皇帝单独问了城主别墅里圈养的美貌少男少女的处理。
      夏洛德侯爵低头:“有人试图谄媚公爵,公爵不愿追究,我认为对驻军不利,先斩后奏。”
      皇帝俯视夏洛德侯爵,黑色短发和死神制服之间露出块白色皮肤,正好适合砍下去。上一代夏洛德侯爵与拉汶德皇帝一同出征菲亚吉公国,大胜而归,拉汶德皇帝却被严惩,侯爵逃回封地,再也没踏足王都。
      拉稞德需要得力助手,年轻的夏洛德侯爵除了太喜欢做买卖,至少现在看起来还算够用。
      “高台城时你怎么没跟在身边。”
      夏洛德侯爵没有抬头:“公爵命令我跟着高台城城主之弟。”
      “问到什么了?”
      “器官交易城主独揽,顾客是谁,他一概不知。他只知每隔一段时间风明城会派人前往探望,在屋内说圣法师的语言。侍从看到他们拿着纸张,指着具体文字发生争论。”
      “拉稞德知道多少?”
      “皇帝陛下命令我遇到有关魔法师的事情时先上报陛下。我只说到城主之弟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暂时别告诉他。”
      “是。”
      圣法师在偷偷摸摸研究什么,死的那个有可能是重要的参与者,重要到不能让他死。高位魔法师的尸体即使无法带走也要就地焚毁,他的尸体被留下,说明他作为圣法师有可能地位不高,或者没有什么魔法天赋;留给堕魔巫师们,也不会成为风明城的威胁。
      先帝在位时圣法师就带来过麻烦,拉汶德皇帝很难不戒备。
      “器官交易的资料不在城里?”
      “城中暂时还未找到,”夏洛德侯爵犹豫了一下,“传闻高台城爵士过目不忘,真正的账本在他脑子里。”
      罢了,圣法师敢留下尸体,就说明他们不怕被发现死者是谁,或者根本查不到死者是谁,查到也没有意义:“高台城的收尾交给拉稞德了,你自己找他要活儿干去。”
      夏洛德侯爵猛地抬头,眼睛闪亮:“陛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嗯,今晚皇太子就会要求派人看着你,以免你徇私舞弊侵吞战利品。”
      “陛下,皇太子府内有名会计,做事严谨非常优秀,”夏洛德侯爵几乎要感动了,“请恩赐机会,让我与其共事,把他挖到公爵府为公爵所用!”
      “公爵府的帐你自己看不过来?”你们才几口人,哪儿来那么多帐。
      夏洛德侯爵的神情仿佛是有人在他面前把金条扔进了水井:“陛下!玫瑰宫,您忘了玫瑰宫吗?那里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连张纸都要置办!却装不下我们的战马,我们的装备!还有那么多习仪女官!侍从!厨子!我们卫队才这么几个人,拉稞德连个贴身影卫都没有!陛下!我们得干买卖养活自己,养活他们啊!”
      演的不错,以为我忘了冯弥尔公爵有块富得流油的封地?不记得你们能从高台城战利品里拿到多少分成?不知道他打算赖在旧宫不走,故意不收拾封地主宅哭穷,被继皇后警告?
      “皇太子想派谁派谁,自己想办法。”
      “谢皇帝陛下!”
      拉汶德皇帝挥手:“滚!”
      夏洛德侯爵起身时依旧姿态优雅:“臣告退。”
      老夏洛德侯爵送儿子上战场时,只嘱咐了一句,要是碰到金色头发的小孩,要好好待他。年轻的夏洛德侯爵不明白,父亲守在乡下从不与王都贵族往来,连王都里的宅子都租出去,怎么会认得金头发的孩子。
      纳安人头发多黑色或棕色,金色必定是混血,混血大概率没有继承权,父亲特地嘱咐自己关照一个混血私生子。
      人家哪里需要我关照,我才是被人捏着小命的那个。
      夏洛德侯爵对着天空毫无顾忌地伸了伸四肢,保持优雅的跪姿是保命的好方法,老爷子说的确实没错。别人都以为夏洛德侯爵跟着拉稞德是因为拉稞德救了他的命,但他们怎么不想想,战场上相互救命是常事,难道要去效忠每一个救过自己的人?总是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好似洞察一切。
      他们没遇到过,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同类。
      我们对生、对死,都没有什么执着。
      我热爱数字,世间一切都由数字构成,拉稞德是唯一能听得懂理解我在说什么,甚至能与我讨论的人。
      哦,很少人知道,拉稞德脑子好使极了,特别特别好使。
      脑子好使却没什么欲望,战斗力强,背后有个……嗯……皇帝,虽然精神有时候不大稳定,但决策没出过错,这种上司哪儿找去。
      “据说倪雅得去继皇后那里看习仪女官画像,”倪雅二表哥特别开心地在外面等夏洛德侯爵,“一起去给她壮壮门面不?”
      “你表妹需要咱们给她壮门面?”夏洛德侯爵做了个鬼脸,“姑娘画像有啥可瞧的,咱瞧真的去。”
      “去哪儿?”
      “皇太子府里财务喜欢去家酒馆,里面东西价格实惠,姑娘还水灵。”
      “……你是去看姑娘还是去窥视人家会计?”
      “会计、姑娘、美酒、美食,一个都不少,”夏洛德侯爵飞了个媚眼,“那种真正的成年人去的地方,也就咱们能去,对不?”
      “走吧,侯爵大人都说到这地步了,”倪雅二表哥歪头躲开来自男人的媚眼,“膝盖怎么了,被罚跪了?”
      “年纪大了,跪一会儿就别扭。你说皇帝陛下非要在旁边放个软凳,从没看他用过,光摆在那儿,让人看着多眼馋。”
      “那不就是馋人用的,跪着羡慕站着的,站着的羡慕坐着的,没完没了,想想就累,”倪雅二表哥扯了扯领口,“真的打算弄制衣坊?我非常认真地诱惑了几个人,恨不得色相都用上,具体计划拿出来啊。”
      “这不差了个人,今天就一起去瞧瞧么。”
      “得,还是去瞧会计的。”
      “万一人家看上你色相了呢,”夏洛德侯爵拉了对方一把,“走吧,一堆事儿呢。”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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