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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拉稞德 ...

  •   第三章拉稞德

      夏洛德侯爵盯着桌上的公文,来送文件的皇家侍从笑嘻嘻地瞧着他。
      初春的纳安阳光已经十分温暖,常年侍奉在主殿的高级侍从早就换了新衣,绣花简约精美,扣子都十分讲究地刻了皇家徽章,但在这仍需采暖的古城里显得单薄了些。若是平常夏洛德侯爵定会请他坐下喝杯热茶,好好聊聊宫中趣闻,甚至邀请他去宫外放松放松。
      但今天不行。
      “……没得商量了?”良久,夏洛德侯爵勉强憋出来这么一句。
      侍从笑道:“这都盖了皇帝陛下的御章了,要不您叫冯弥尔公爵找皇帝陛下去商量商量?”兴致勃勃地上前半步,“那可是玫瑰宫,先皇亲自督建的行宫,多好的地方,多少人羡慕。皇太子殿下现在还赖在议政厅说公爵虽是皇家血脉,但早就降为人臣,赏给公爵先皇行宫有违祖制呢。”
      他想要就给他啊!夏洛德侯爵双手抱头,谁稀罕似的,不知道那儿维持费用有多贵吗?“我复议,就算去年底才完工,也是先皇留下的。根据咱们纳安族规,无论出身如何,人臣不是皇族,先皇帝留下的东西,当然要留给皇室子弟。”
      侍从惊讶道:“咱们当今拉汶德皇帝是先皇唯一正统继承人,怎么处置先皇遗物,当然是皇帝陛下自己决定。”
      侯爵被噎得只好悄声问道:“那除了这个,还赏别的了吗?”
      “当然,”侍从笑得脸上都要开花了,“继皇后说给玫瑰宫招募习仪女官,大臣们都赶快回家商量推荐哪位姑娘呢。”
      侯爵只觉自己心脏在抽搐,几乎喘不过气来:“多少人?”
      “我听说不会超过二十人,公爵年少有为,仰慕者甚多。但也不能全都招进府里,继皇后让宫廷女官们好好筛选。”
      二十人!二十个女人!穿裙子的女人!养活他们得花多少钱?!她们衣服都比我衣服费料子!
      “……还有别的赏赐吗?”不轻言放弃是夏洛德侯爵的长项,再大的打击也要挣扎。
      侍从不解地眨眼:“还要?”
      “……没有了吗?”
      “……不止玫瑰宫,玫瑰都给准备了……”侍从了然道,“明白了,侯爵您放心,习仪女官没有不能和主人家骑士往来的规定。”
      我考虑的是钱!夏洛德侯爵抓着侍从留下的玫瑰宫目录大步踏进共用办公间,正好遇到倪雅伏案奋笔疾书:“倪雅!他们竟然把玫瑰宫推给我们了!”
      倪雅抬头,不再拘束的黑发披在肩上,衬得她面容冷峻,少了些天真,愈发美丽起来:“哪个玫瑰宫?”
      “除了那个体积大房间少,每个角落装修得超级华丽,全楼水管要价吓死人,屋子正中央有个不知用处的大花园,还有个设计师脑子进水才会设计的大池子的房子,还有别的地方叫玫瑰宫?”
      倪雅搜索记忆,迟疑道:“那房子的品味其实还算过得去……”
      在维持费用面前品味什么的都不重要!夏洛德侯爵把册子扔给倪雅:“他们吃大户吃惯了,我们家小业小,养不起!而且说要有习仪女官!”
      “多少人?”倪雅放下手头的事情,细细看起册子内容,“习仪女官用不了多少钱,我们又不给她们薪酬。”
      “二十人!她们吃饭住宿得我们掏啊,伺候她们的侍从也得我们安排啊。”
      倪雅挑眉:“的确有点多。”
      “对吧,多大笔开销。”
      “我想说二十个叽叽喳喳成天打自己小算盘的女人很烦,”倪雅放下册子,“你确定二十人?”
      “来送公文的侍从说的,还说宫廷女官负责筛选。”
      “玫瑰宫目录你看完了?”
      “直接看的后面开销。”
      “看看房间目录,”黑发少女把册子扔了回去,“玫瑰宫是先皇为当时盛宠情人所建,那位情人也参与了设计。你觉得她会设计很多女官的住处?”
      “……哦。”
      “女官房间共六间,二十个人,”倪雅坏笑,“都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是共用房间还是去侍从房间?”
      夏洛德侯爵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这样的话还能再减减其它开销。”见倪雅不再理他继续埋头勾画起来,不禁问,“画什么呢?”
      倪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亲卫队制服设计。”
      “……半年了,还没定下来?”
      “有钱早弄完了!”倪雅一拍笔,墨水溅了侯爵一脸,“好的请不起,坏的看不上,料子不能差,做工不能糙!设计我画,料子我挑,裁缝也是我来找!你以为我开裁缝铺子的!干嘛不说连马靴都我来钉!”
      夏洛德顾不得脸上的墨,赶快拉着椅子往自己桌子撤,还没逃回自己的战壕,便看到金发少年边解披肩边往这边来:“拉稞德!他们欺负我们!”
      拉稞德·冯弥尔公爵自去年又长高了些,下颌的角度也尖锐起来,终于开始有点纳安皇家血脉的轮廓。他将披肩随手往衣架一搭,自己将双开门关上:“满走廊都听得见。”
      倪雅不屑地瞥了眼夏洛德侯爵,起身向拉稞德低头致敬:“主人,议政厅那边如何?”
      “皇太子没完没了重复将皇家产业赐予人臣有违祖训,”拉稞德扯下繁琐的领结,连外套丢在椅子上,“陛下就说,抬成亲王不就符合祖训了。”
      倪雅与夏洛德被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纳安帝国皇家为防止皇位传承后其它皇子图谋不轨,制定了各种其它国家谴责、甚至认为野蛮的制度。其中就包括皇帝死时继承者之外的子孙、及其母亲殉葬,特赦的子女降外臣剥夺继承权,还有一条就是皇帝不能封自己的子嗣为亲王。亲王可以代理国政,在继承权方面与皇太子相当。当皇帝认为自己的子嗣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或者继承人去世,可以将已降为人臣的兄弟中挑一个封为亲王,填补空缺。
      先皇在位时曾经封过亲王,但先皇长寿,他的兄弟只得先行一步。拉汶德皇帝后代数量远不及先皇,但他们都已成婚多年,皇太子甚至有了嫡孙,怎么也轮不到拉稞德。
      抬成亲王,这是气话还是……
      “……然后?”这事侍从刚才可没说,侯爵在心理骂了句,问自己主人。
      金发少年将佩剑连同皮带甩在地上,看都没看坐进椅子:“立刻变成我自幼孤苦,私府新立,没有内助,请各位大人赶快举荐……根本没人管我想不想要。”看向倪雅,“还有人建议倪雅跟我订婚,由倪雅来统领习仪女官。”
      倪雅彻底冷了脸:“谁说的。”
      “你父亲当场就又把你说成披着人皮的狼,急了亲生父亲也直接咬,”拉稞德示意倪雅松开佩剑,“问题是,无论是不是玫瑰宫,我们都不能搬。”
      的确是,倪雅和夏洛德侯爵同时点头。
      旧宫最早被称为双子宫,官方说法是城边的湖泊夜晚映着城堡的倒影,如同双子相依相守。倪雅入住旧宫后才知道,双子所指并非水中影。
      地下宫殿才是真正的影子城。
      影子城自建城之时便是皇室直属机密部队“影卫”的驻地,三百余年来收集情报、培养新人、囚禁政要、暗杀敌人,但凡皇帝所命,无所不做。拉稞德十一岁起住在双子城的地上宫殿,十三岁开始跟随拉汶德皇帝学习掌控管理影卫,如今影卫的日常运转基本由他负责。一旦搬入玫瑰宫,这边的资源利用和管理都会出问题。
      当然,皇太子并不知道拉稞德和影卫的关系,要是知道,不用等拉稞德成年,他就自掏腰包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叔叔请出皇宫了。
      何况拉稞德的亲卫队尚未运转,现在搬出宫,兵力不足以护卫府邸,偌大的建筑毫无防备,和睡在帐篷里没有区别。
      “而且玫瑰宫没有驻兵的地方,”倪雅示意夏洛德侯爵把玫瑰宫目录交予拉稞德,见拉稞德挥手表示不用,便继续说道,“玫瑰宫本是行宫,建在皇宫外,但距离很近,设计时护卫是由皇家卫队负责,轮流看守,没有留出驻扎卫队的空间。”私人卫队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用地,还需要训练场、饲养战马的马厩,以及战备库等诸多空间。这些在旧宫都是现成的,甚至有富余,但在王都内开辟这样的地方,不如回封地。
      夏洛德侯爵拿起另外一本目录:“有几处房产在郊区,旧了些,不过改造费用和维持费用还可以。但多了玫瑰宫的开销,以现在的营收,招不了人。咱买卖还得扩。”
      “建府的事情先拖着,”拉稞德对倪雅道,“习仪女官名单你们两个先看,然后让他们自己挑个领头的,谁当首席谁住单间,其他人合住。不愿意的自己住外面去。”
      “管理习仪女官的人呢?”夏洛德侯爵问,“一般都是女主人管理,但我们没有。”
      “继皇后的意思,先派宫廷女官管着,”拉稞德皱眉,“我要求倪雅不同意什么都不许定。”
      “明白。”反正亲生父亲都说自己是养不熟的狼了,倪雅无所谓再得罪几个女人。
      “你们制服弄到哪部分?”
      “稿子还没完全定,裁缝要价谈不下来。”倪雅回答。
      “跟他说要么降价要么直接挖走他的徒弟,我们自己弄制衣坊。”
      “明白!”夏洛德侯爵抢着回答。
      “徽章先做出来,皇帝让我带你们去打猎。”
      “这回去哪儿?”听到打猎夏洛德侯爵立即蔫儿了。皇帝说让打猎,就是去打仗,这种他不擅长的买卖,当然提不起精神。
      “高台城。”
      “哇哦,那里可是富得流油,”侯爵立刻两眼泛光,“陛下体贴,这是给我们解困呢。”
      倪雅问:“领军是谁?”
      “莱德将军。”
      “将军年纪不小了,他领军?”
      “我为副将,这次只给了六千人。”
      夏洛德侯爵迟疑了下:“拉稞德你最近没惹陛下?”
      拉稞德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先扔过来个玫瑰宫,再只给六千人攻打高台城?”夏洛德侯爵抬手拉开挂在头顶的卷轴,“高台城建在高台上,四面环水,坡面陡直车马不通,入城必经水路城门,门里是水瓮城,城墙上可走马车。先帝踏平他们宗主国不费吹灰之力,在他们城下折了两万人!去年通商协议刚签好,我还打算进货走那里呢!”
      拉稞德看着他:“皇帝说,打赢了城里东西随便拿。”
      “我去下面查点东西,晚饭后见。”高个儿青年说着披上外套,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却又立刻回来,悄声道:“德瓜特老头儿带了红宝石美人在下面,拉稞德快换件衣服。”
      倪雅冷眼看了看拉稞德已经皱成一团的外套:“属下去迎接德瓜特公爵及乌彬别莎小姐。”
      拉稞德拿了自己东西在门口优雅行礼,嗖地不见了。
      合上自己大概永远画不完的图纸,倪雅理了理着装,挂上佩剑向会客室走去。去年夏天她当众挑战拉稞德惨败,遂宣誓效忠拉稞德,相当于狠狠扇了试图娶她为妻的皇太子一巴掌,从此让她痛不欲生的头饰和裙子被赶出她的生活。父亲当场晕厥,继母闹着让父亲和她断绝关系,纳安史上女战士女骑士稀少却不是违制,于是倪雅在二表哥羡慕不已的目光中当晚就搬进了拉稞德居住的旧宫。
      然后发现居住在旧宫的地上部分的人类中,只有她是雌性。
      纳安国规定无论男女均十六周岁成年,贵族给家中男孩准备几个婚前侍女很常见。倪雅以为拉稞德也会有几名侍女同住,便只带了自己行李。幸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倪雅自己搞定了床铺,次日清晨父亲送来了两名女奴方便她生活。
      拉稞德既没有侍女也没有情人,倪雅不会问其中缘由,她是主人的骑士,时间长了,自然很多事情都会知道。
      至于夏洛德侯爵,惨败于倪雅剑下的事迹连同他曾被十三岁小孩相救的过往,演变成无数个版本,成为那个夏天最受欢迎的谈资。人向来喜新厌旧,入秋时,大家便不再议论在议政厅打架打得首饰掉满地,连惯用剑都被折断的倪雅;也想不起来为了她能继续挑战拉稞德,自败于少女剑下的侯爵了。
      秋天时候那些贵妇间流行什么,倪雅不清楚,也没兴趣。那时候她第一次站在战场之上,挥舞长剑,只为活命。曾听人说,第一次杀人会呕吐或做噩梦,倪雅回营后只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头大象,独自吃掉整只羊腿,累得倒头就睡。或许自己真的如父亲说的,是头披着人皮的狼,现在终于获得自由,可同时享受撕裂对手的兴奋和疲倦。
      拉稞德特意抽空来她的帐篷探望,见倪雅看似无恙,还是留下安神的药物。倪雅毫无顾虑地当面喝干,还抢了杯夏洛德侯爵私藏的葡萄酒。拉稞德给的安神药虽苦却后味甘甜,和倪雅亲生母亲常喝的安眠药味道完全不同。
      拉稞德的母亲双生女巫,来自最擅医术和种植的世界树圣殿。
      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们认为世界由巨大的树干相连。世界还处于原始的混沌之时,生命之种落入其中,生根发芽,以无序为养分,成长为有序的五叶一花。世界之树为生命本身、代表秩序、生育、繁荣、圣洁,以及造物者的神性。
      世界树圣殿的知识和能力依赖血脉传承,虽容貌各异,皆金发碧眼,美貌俊雅。因女性是更稳定的魔力传承者,男性后代又难以稳定继承族人生理特征,故世界树圣殿以母系为尊,实施严格的婚配制度。对他们而言,生育是世界树传承义务所在,无关财产,是至今抗拒现代婚姻观念的人类部族。
      世界树圣殿遍布人界,他们大多隐居森林深山,鲜少与外族往来。彼时菲亚吉公国境内的世界树圣殿与菲亚吉皇室世代联姻,皇室公主若显现女巫天赋,会被送回圣殿。纳安帝国先皇不喜魔法师,即便是风明城的圣法师在他那里也讨不到好脸色。菲亚吉公国本是半封闭的弹丸小国,畏缩在自己领地内从不敢张扬。也不知怎地碍了先皇的眼,命当时还是寻常皇子的拉汶德皇帝覆灭该国。拉汶德皇帝杀光了菲亚吉皇室,带回两名美女;一名是现在的继皇后,另一名便是拉稞德的生母双生女巫。
      负责照看拉稞德及他手下的医师,乃拉汶德皇帝当年从菲亚吉公国带回的医巫,原本负责继皇后的用药。让倪雅连续无梦而眠的安神药,就是出自他手。医巫已经五十多岁,带了两个徒弟,平时在旧宫药坊摆弄他的草药,甚至把旧宫温室改成了草药园。要是不得已搬离,他的那大片草药的处置也是大问题。
      倘若真的把拉稞德封为亲王,就不用搬家了。皇室成员住在皇宫,不违制。
      不违制,就是皇太子会夜夜诅咒拉稞德被千刀万剐成碎肉,最厉害的魔法师也拼不回来。
      如继皇后所说,先帝遗诏将拉稞德封为外臣,是对他的怜悯。多少皇子拼命建功立业,只为降为人臣,脱离皇籍保全家性命。他不劳而获,却不知珍惜,只能说他白白浪费了先皇和拉汶德皇帝赏的机会。
      或许回封地并不是下策,但说皇太子从此放过他们,恐怕皇宫里的猫猫狗狗也不会相信。
      “德瓜特公爵大人,有失远迎,”倪雅行礼,“乌彬别莎小姐安好。”
      “倪雅大人。”德瓜特公爵颔首致意,他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比倪雅的父亲要硕壮许多,整个人显得威武有力。
      “倪雅雯特大人安康。”会客间里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艳如盛开的花朵,黑发高高盘起,配了镶嵌着鹌鹑蛋大小红宝石的头饰,黑珍珠样的眼睛满是自信。那红宝石毫无杂质,曾是皇家之物,赐予德瓜特公爵,公爵则将其打成配饰,赠与爱女。加之“乌彬别莎”在纳安语有宝石美人之意,大家私下里便开始叫她“红宝石美人”。
      乌彬别莎不是嫡生女,但母亲私产颇丰,加上公爵宠爱,有丰厚的嫁妆。她自恃貌美才高,看不上普通贵族;去年倪雅被皇太子纠缠时,主动想成为继太子妃的就是她。
      乌彬别莎比拉稞德大三岁,纳安人认为少年娶妻时正妻年长些为佳,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但来的也太快了些。
      拉稞德才从议政厅回来,父女二人就出现了。德瓜特公爵本就在议政厅,但乌彬别莎?为什么?是不是她事先得了什么消息?难道玫瑰宫的事情早已定夺,反而拉稞德和皇太子是最后知道的?
      “公爵建府新址初定,我特意携女儿来祝贺,”德瓜特公爵笑道,“冯弥尔公爵呢?”
      “主人刚从议政厅回来,便被夏洛德侯爵叫住了,我已派人去通知。恐怕得耽误大人些时间。”倪雅话音未落,侍从奉上茶水。茶汤翠绿微黄,映在骨瓷杯中清澈鲜艳,是今年新采的春茶。
      德瓜特公爵满意地品了小口:“本以为旧宫里没有女主事,冯弥尔公爵年纪又小,倪雅大人在此生活多有不便。今日见你面色红润,侍从举止得体,就放心了。偶尔也去瞧瞧你父亲,打小就是跟着他在议政厅晃来晃去的,现在又有骑士之职在身,更不需要拘束。”
      “谢公爵体贴,”倪雅道,“这里一直是夏洛德侯爵打理,我现在还是个添乱的。下面人举止得体,都是主人和侯爵管教有方。”
      “哈哈哈哈,小侯爵父亲就是精打细算的主儿,他必不会差,”公爵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以后公爵要搬出宫建府,府中有了女眷,恐怕不好继续管下去。”
      倪雅点头:“主人回来就来得及说赐府的事情,恐怕什么都没想到呢。建府搬家这么大的事情,从哪儿开始着手我都不晓得,”遂皱起眉头,“主人说皇帝陛下让去狩猎,我们制服到现在都没缝好,只能赶制几个徽章随便往脑门上一贴,免得被友军误伤。”
      “公爵没有母族,继皇后久病简出,的确是难为他了,”公爵瞥了眼女儿,“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跟你父亲讲的,跟我说,我看你长大,不要客气。”
      “谢公爵爱护,”倪雅微笑着看向乌彬别莎,“乌彬姐姐别来无恙。”
      乌彬别莎没有喝茶,对倪雅笑道:“听说倪雅妹妹上战场了,当真神勇。”
      “姐姐谬赞,我只顾着举剑乱砍,能活下来是主人指挥得当。”
      乌彬别莎目光落在倪雅佩剑:“妹妹佩剑便是传说中拉稞德大人所赐?”
      呵,这拉稞德大人几字叫得好不甜腻,倪雅笑道:“传说中的?姐姐给我讲讲吧,那天晚上我疼得睡不着,请了医巫,才知道肋骨裂了。刚养好,就被拉去战场,社交界的事情,真的是全然不知了。”
      乌彬别莎笑道:“那些人说的能有几句真?父亲将当日所见转述于我,真心佩服妹妹果敢,让我神往不已”
      倪雅故作惊讶:“乌彬别莎小姐也想当骑士?”
      乌彬别莎笑容依旧:“妹妹玩笑,我哪里有杀敌的本事,也就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命。”
      两人间的尴尬眼看就要实体化时,拉稞德终于出现了。
      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哎呀,这不是乌彬别莎吗?才几日没见又漂亮许多!”倪雅的姑母,特迪尔伯爵夫人直奔宝石美人,随即拉过自己二儿子,“老二快过来!”
      倪雅的二表哥此时此刻看起来仪表堂堂,衣服都是簇新的:“见过德瓜特公爵,乌彬别莎小姐安康。”
      德瓜特公爵哈哈大笑,对姑母道:“我家小姑娘跟您当年没法比。”
      “您这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姑母抚胸擦泪,“果然生了好几个后,除了自己吃奶的儿子就没男士搭理我们了。”
      “冯弥尔公爵,这是……”德瓜特公爵显然不想和倪雅的姑母纠缠,问拉稞德。
      “来时恰好遇到特迪尔伯爵夫人及二公子,”拉稞德平静地道,“夫人奉继皇后之命来,便想请德瓜特公爵一同听听是什么。”
      屋中空气立刻变了。
      特迪尔伯爵夫人持扇半遮面,品了侍从奉上的新茶,赞许地点头:“陛下把玫瑰宫赏了,却不知那宅子空得连个喝水的杯子也没有,更别提住人。我奉继皇后之命,暂管玫瑰宫内务,直到习仪女官们把宅子周转起来。”
      德瓜特公爵父女短暂交换了眼神。
      倪雅瞥了眼拉稞德。
      拉稞德礼数周到地看着德瓜特公爵。
      “公爵府新建,玫瑰宫又是先帝遗作,习仪女官甄选要慎重,”姑母声音里带了常年侍候宫中女官的威严,“冯弥尔公爵刚成年,应勤于立业,府里的事情不能让他烦神。德瓜特公爵若识得稳重得体的姑娘,请举荐,继皇后派了五名女官负责此事。”
      五名女官负责,快赶上皇太子选妃了。
      “本就是来恭贺公爵建府的,我定会慎重举荐。”公爵和颜悦色地对夫人道。
      “冯弥尔公爵自家封地的主宅到现在都没收拾,听闻屋顶上的草都有半人高了,”特迪尔伯爵夫人道,“主人的主宅是骑士的归属,主宅的体面是主人的体面,这事要由公爵和自家骑士自己管好。”
      “是属下失职,让主人蒙羞。”倪雅垂首。
      “知道你们忙,陛下器重,给你们机会;可不是小孩子了,还等着别人什么都给你们备好么?”伯爵夫人默默地看了遍在场的年轻人,“慢点没关系,不明白就来问长辈,就怕你们拖着假装看不见。”
      “属下谨遵教诲。”倪雅低头施礼。
      姑母开心地合了折扇:“好了,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说点私事儿。”
      明明是自己父亲先带自己来说私事的,乌彬别莎不快地皱眉。
      姑母起身将折扇往二儿子肩上一敲,对拉稞德道:“我家老二闹着说想给倪雅当手下,公爵瞧瞧能使唤不?”
      拉稞德斜眼打量了下对方。
      “……二表哥你衣服新的吗?”倪雅悄声问。
      “当然,我是求职,当然得穿好看啊。”
      “……我让人找套训练服给你。”
      德瓜特父女只好被迫见证特迪尔伯爵家的二公子被拉稞德打得全身是伤,最终靠毅力和耍赖求得骑士之位的全过程。
      “他们家二公子没有点尊严的吗?”回程马车里乌彬别莎恼道,“剑术差拉稞德大人那么多,还撒泼打滚非要当人家骑士。”
      她父亲皱眉:“他母亲生生把我们的正事搅了,还送了个大礼,收她儿子不过顺水推舟。倒是这次习仪女官无权管理冯弥尔公爵封地才是大问题。”一般府中习仪女官管理府中内务,不单指某个特定不动产,而是主人家全部的产业。玫瑰宫华丽博人眼球,终究不过是个功能不全的王都别府,欲掌控冯弥尔公爵内务的实权,必须掌控封地内事务。
      但皇帝没明确说习仪女官连封地也管,继皇后指派的人只管理玫瑰宫的习仪女官,这等于离王都最近的最富有的封地仍是没招募女官入驻。加上拉稞德马上又要领兵出征,这搬家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
      他可以瞎闹、拖延,可自己女儿已经十九周岁。
      他不像倪雅父亲那般软弱,需要女儿自己去争抢自己的未来。那天倪雅在议政厅决斗的过程他全看在眼里,拉稞德顶多是没起杀意,下手半点顾虑也无,稍有不慎就是血溅大厅。倪雅极其幸运,有夏洛德侯爵自损名誉袒护,可自己女儿呢。
      “父亲,我要争首席习仪女官,”乌彬别莎拉着父亲的手,“皇帝那么偏爱拉稞德大人,我要是能当他的正妻,以后就可以放心了。”
      “你都能看得出的偏爱叫偏爱吗?”公爵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叫坑死他不偿命!”
      “可倪雅呢?倪雅当他的骑士!皇帝陛下的几个情人不都是他的女护卫吗?”
      “不许乱说,受封的骑士可以有爵位,你的身份允许你侮辱骑士吗?”
      乌彬别莎委屈地咬了嘴唇:“又不是我想当私生女,我母亲不是您的正妻赖我吗?她哪里比不上您继室了,她也是正经贵族家的嫡生小姐啊。她爱您爱的什么都不在乎,您现在嫌弃她不是正妻吗?”
      “好了好了,反正习仪女官可以随时辞任,”德瓜特公爵脑仁疼,“记住,只做事情,不瞎说话,也不许主动招惹冯弥尔公爵。”
      “躲着他我怎么当正妻?”
      “正妻是谁他能做主吗?习仪女官干什么的,你母亲教你的都忘记了,”德瓜特公爵拍着女儿的手,“特迪尔伯爵夫人所见即继皇后所见,讨好了她便讨好了继皇后。”
      “继皇后又不是拉稞德大人母亲,顶多算是监护人。她真的能做主?”
      “她还再从别地方找?她又不是亲娘,费那些力气干什么。”
      “好吧,”乌彬别莎拉开帘子,“父亲今天住在我们这里?”
      “住,”德瓜特公爵神情柔和,“当然住你们在的地方。”
      他舍不得告诉女儿,拉稞德的婚前侍女已经死光了。
      未成年贵族子弟都要去御用学院学习,双生女巫却以拉稞德年幼体弱为由关在自己偏宫中教育。甚至先帝驾崩,拉汶德皇帝屡次要求新任冯弥尔公爵必须去学院学习也没能把孩子从那巫婆手里抢出来。
      之后双生女巫所居偏宫大火,拉稞德被救出时德瓜特公爵就在拉汶德皇帝身旁。
      触目惊心的瘦弱。
      十一岁的孩子,捧在手里轻飘飘的,几乎一碰就碎。
      德瓜特公爵偶尔觉得,那悲伤的画面是他的幻觉,现在拉稞德身体健壮头脑清晰,哪里有半点弱小的影子。
      源源不断送入旧宫的药物、医师、甚至继皇后的医巫,都是过往的证据。
      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吗?
      夏洛德侯爵曾在皇帝默许下带拉稞德去长见识,见着什么不清楚,德瓜特公爵只知继皇后的亲卫队前去封锁了整片街市,没放出一个活人。那都是拉汶德皇帝当皇子时最信任的骑士,虽放在继皇后名下,依旧是拉汶德最私密的部队。
      有人说拉稞德的母亲是女巫,他是疯子,说的人无心,听的人却有意。
      或许谣言和事实并不相悖。
      夜色已深,拉稞德没有掌灯,轻车熟路地走过幽暗的走廊,直接进入医巫的药坊。
      “拉稞德大人,”医巫头发已经花白,但仍能看到金色的发丝,“能早睡时候还是尽量早睡,生骨的药喝的再多,没有睡眠也不起作用。”
      “安神药重新调。”拉稞德面无表情,吐出一串药方。
      医巫皱眉:“剂量太大了。”
      “之前的剂量没用了。”拉稞德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暗流,连光明也能吞噬。
      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那东西就会用无形的利爪插入脑壳,挖出仅存的理智和人性。
      人性这个描述或许不合适,姑且称之为名叫拉稞德的东西吧。
      医巫张了张嘴,终究是选择妥协:“此事我会禀报继皇后。”
      “赶紧配,要么我自己动手。”
      “那就劳烦大人给我打个下手,毕竟徒弟们都睡了。”
      “你打下手。”
      医巫已经习惯,让出自己的操作台,按照药方开始称量。魔药、草药在这个世界并无明确区分,一般叫有魔法效果的药剂为魔药。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使用魔法,但并不制造魔药。原材料的搬运、称量不得借用魔力,无论时代如何发展,配药总是最琐碎繁杂的环节。
      屋里只燃着熬药的炉火,拉稞德操作极快,精准地拿起连医巫自己都不确定位置的工具,将原料处理后依次加入锅中。
      熬药的时间同样无法改变,二人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
      医巫点亮身边的小灯,拿起书从刚才中断的部分开始继续阅读。
      双生女巫是优秀的药师,比他优秀得多。医师、药师这种职业,是经验科学,活得越久见识越多,越能对症下药。双生女巫身为存世百年以上的圣殿女巫,却把孩子养得那般瘦弱,以致医巫怀疑拉稞德和继皇后最后的孩子一样,患了帕波森综合征。
      这种魔力超越□□负荷的疾病,相对其它人族,世界树圣殿的孩子患病率更高。为提高胎儿的存活率,族人发明了各种方法,有些非常有效,但被风明城圣法师唾骂为操纵生命违背人伦。其中之一便是筛选□□对魔力承载能力强的女性,承担大量的繁衍任务,称为圣殿公主。
      公主这个词不大恰当,但纳安语中最接近的就是这个。
      菲亚吉公国的长公主,十四岁时被确认拥有该资质,失去王位继承权,被送往世界树圣殿,在途中遇到了现在的拉汶德皇帝。
      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以土系魔法见长、世间所有的植物都是他们的伙伴。这也导致他们的魔法体系以治愈、防守为主,缺少攻击魔法。以至于在纳安铁骑前,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医巫当时还年轻,看着同族被屠杀时只知呆在原地。拉汶德皇帝说他当时的模样像只待宰的绵羊,想一会儿再杀也不迟,没想最后竟忘记了。
      然后医巫成了医巫,跟着拉汶德回到纳安帝国,负责照顾继皇后的身体。
      成为世界树圣殿的生育女巫,不断生育;在纳安皇室被欺辱、数次经历与亲生子的死别,哪种人生更好些,医巫从来不敢细想。
      医巫曾经和拉汶德皇帝商议,为保全继皇后生病的胎儿,求助双生女巫。为此拉汶德皇帝恳请先皇相助,但先皇说生死有命,尽力了,就不要再强求。
      从此继皇后更加深居简出。
      孩子要是活下来,大概和拉稞德同龄。
      世界树圣殿的传承依赖血缘关系,是母子也是师徒,医巫从未见过如拉稞德这般精通药理毒物的年轻人。大火烧光了双生女巫存在过的全部证据,她真正的死因也无人查询。那些古老书籍、珍惜药材的收藏也化为灰烬,被铲起混到野外的垃圾堆中。
      魔法师最珍贵的遗产是他们的遗体,特别是药理与毒物的魔法师的内脏极具价值。可惜疑似双生女巫的尸体被烧得黑如焦炭,只能胡乱捡了几块大的封在罐子里草草埋葬,连个葬礼也没有。
      药好了。
      年轻人取了杀菌过的小瓶依次热灌装,熟稔之极,全然不需任何照明。若不是他紫色的双眼和一缕异常浓烈的紫色头发,全然是年轻的世界树药师的模样。
      “听说玫瑰宫要进二十名习仪女官,需要给她们准备药吗?”
      “不,我们不搬。”拉稞德分装好成品,将药渣分小份扔进不同的废料桶。
      “挺好,正发愁我的园子怎么办呢。”
      “就你种的那点,不够我自己用。”
      “是你用的剂量不对,”医巫蹙眉,“别以为年轻就能乱用药。”
      “按照你的标准,老巫婆早把我毒死了,”拉稞德拿了药,向外走去,“这回狩猎走水路,多备点药。”
      “水路?”医巫惊讶道,“谁让一群旱鸭子走水路的?”
      “你的救命恩人!”话音未落,拉稞德已经出了医巫的药坊。
      今晚无云,月色显得更加明亮,清丽冷淡,像是在嘲笑这城里的污垢。神界的月女神在人界被神化,夜夜被人供奉;魔族所生活的魔界据说有三个月亮,那它们是拥有三个女神,还是干脆只把它们当作挂在天上的照明?
      ——拉稞德,爱护你这缕紫发,爱护你紫色的眼睛,这是你父亲的赐福——
      活了数百年的女巫双唇红如鲜血,她指骨修长,指甲尖锐,总是喜欢把弄拉稞德不服帖的卷发,让它们留长,显得紫发更加明显。
      ——你体内有伟大的魔神的力量,你是他的继承者,那些蝼蚁瞻仰你的资格都没有——
      艳美的女巫喜好用人类脏器制毒,她还喜欢鞭子,在拉稞德尚不能流畅使用魔力的幼年时期,鞭打比喝水吃饭还要频繁。
      ——卑鄙的月女神利用她的男人控制愚蠢的人类,还造了五颗泪石阻碍我们伟大的魔神复活。不过没关系,千年来我们不懈的努力让他们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们的王,我们的魔神即将复活——
      女巫抚摸着小小的身体,仿佛那就是魔神本人,欲罢不能。
      ——拉稞德,你还小,太多人想加害于你。你看,母亲今日掏了试图诱骗你出宫的奴隶的内脏。他才比你大一点点,就知道害人了——
      玻璃罐里漂浮着新鲜的脏器,完全猜测不出它们原来的主人的模样。但拉稞德知道,那个偷偷给他水果,悄悄给他饭吃,约定和他逃出皇宫另寻活路的小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拉稞德收下了母亲的馈赠,加上自己收集的成年男性内脏——几个把他拉进密道杀死前还打算凌辱一番的非专业杀手——制成了可以杀死药与毒的双生女巫的剧毒。
      ——拉稞德!拉稞德!——
      双生女巫的徒弟所制的毒无色无味,撒进水瓶,一人一杯。
      女巫死了,美貌如同破碎的瓷器,一片片剥落,圆润的□□不再,露出里面干瘪的老妪,迅速化为扁平的尸体。
      拉稞德吐了,不是后悔喝了同样的毒药,也不是对手刃母亲感到愧疚或恐惧,只是想到自己是从这丑陋的生物中出生,就无比的恶心。
      太恶心了。
      拉稞德紫色的眼睛仰望朝圣者口中代表净化的月亮,眼底升起紫黑色的火焰。
      他烧了女巫的尸体,她的宫殿、她的收藏、连同她的作品——这具肮脏的□□。但他没死成,拉汶德皇帝的死士冲进火海找到了他,他醒来见到拉汶德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坦诚自己的罪行,希望拉汶德皇帝放任他死去。
      拉汶德皇帝倾尽资源把他救活了。
      为什么?我可能在你杯子里放同样的毒药。
      拉稞德看着高而瘦的男人,对方有着刀削样的下颌,锐利的眼睛,褐色的皮肤。说和自己同父异母,却无半点相似之处。
      男人看着他,毫无表情。
      拉稞德烦躁起来,如果愿意,他的眼睛可以看穿大部分人的想法,却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他想逃离这个男人,可男人的双手强有力,怎么折腾也挣脱不掉。
      他见到继皇后,金色的卷发,娇嫩的肩膀,指甲圆润,掌心柔软,和双生女巫仿佛两种生物。
      他更加抗拒。
      这个人让他不安,搅动他最原始最混沌的记忆。
      疼,非常非常疼,比赴死的心思强烈,比那夜夜试图侵蚀他意识的怪物带来的痛苦还要强烈。
      这个人的手很温暖。
      温暖,但总是悲伤。
      温柔,但总是不安。
      这种感情太复杂,无法分析,无法理解,让拉稞德更加暴躁,更加暴力,疯狂地试图毁灭一切。
      这样世界就清净了,不是吗?
      然后他被打了,用拳头。
      他从不知道拳头这么疼,老巫婆的鞭子、巴掌、毒药,都没有这么疼。
      拉稞德将手高举过头,伸向月光。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白净健康,隐约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流淌着红色血液。
      还能抗拒那怪物多久。
      他赐予拉稞德魔力,代价是拉稞德的□□。
      据说风明城的月神手札,预言了魔神的复活,与结束一切的方法。
      我们拭目以待。
      拉稞德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浑然不知他方才映在墙上的剪影,也有着刀削样的下颌。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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