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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红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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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红隼
皇太子遵照传统与新任皇太子妃外出游历半月,西泽尔不急于回去,留下接近拉稞德。纳安王都权贵云集,不少是西泽尔家族买卖的大客户,尝过阿伟拉多家族的甜头,对西泽尔十分欢迎,主动邀请他参加宴会沙龙,把他忙得不亦乐乎。西泽尔很少能在此类聚会上见到拉稞德,问了才知,拉稞德母亲出生低微,地位尴尬,玫瑰宫习仪女官接连惨死,德瓜特公爵又主动带回了女儿,各家族不愿与其深交。最近负责交际的银发女爵倒是讨人喜欢的,可惜她在陪护生病的养母,生生错过纳安最好的社交季。
西泽尔是个不轻言放弃的,很快找到与拉稞德相处的机会。
“阿伟拉多公爵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和我一起听莱德将军发牢骚?”拉稞德歪坐在自己座位笑问西泽尔。
“我听得见!”莱德将军站在倾斜的沙盘和偌大的地图之间,教鞭毫无顾虑地直指摄政王殿下,“再继续窃窃私语今天内容就改成分析你的战例,让大家一起笑话!”
室内军官们纷纷低声窃笑,拉稞德无奈地耸肩,并不在意,刚要换个更懒散的姿势,又被莱德将军威胁要给女侯爵告状,只得老老实实拿出来王室成员的模样端坐起来。
每月在王都的将领军官都要参加战例研讨,在战时则分析战况,无战则讨论之前的战役,从补给到对抗到处理战场,还有新武器的介绍交流。主持人一般是战勋累累的将军,也时常由年轻的实战军官做主讲。这次莱德将军主持,回溯纳安帝国与青雪国之战,这场战役西泽尔自己也颇有研究——纳安帝国时任皇帝御驾亲征,被青雪国年轻的领将劈开了脑袋,而那位年轻的青血人正是现在的青雪国国王。
西泽尔兴奋了。
盘踞人界极北的青雪国不但物产丰富,粮食自给,还大量出产贵重金属和珍惜矿藏,军队战斗力之强人界罕见。纳安帝国北上扩张,与青雪国沿着绵延的山脉对抗了百年,终于在那次战役后同意停战。青雪国继续维持半锁国,纳安帝国则南下东征西战,打出现在的疆土。此时他们复盘那场本国皇帝大败之战,足见他们从未对北方掉以轻心。
战场讲究战机,此役纳安皇帝在天气上就选错了时间。纳安帝国骑兵擅闪电战,计划入秋时北上,在下雪前攻下青雪国的几个驻军边镇以过冬。开始时还算顺利,攻下第三个小镇时被青雪骑兵把大部队分割成了几块,立即有部队补给告急。
然后就开始下雪了,暴雪。
曾有人提出青雪国军队违背人界战时法则用魔法改变天气,后来公开的伤亡数据显示,青雪国军队在此次暴雪中也损失惨重,特别是青血人体温普遍偏低,发现低温症时基本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纳安统军更倒霉,他们有的人穿的还是秋装,被冻掉手脚的不计其数。青雪国提出双方休战,开春再议,时任纳安皇帝则认为对方战意已弱,正是进攻的好机会,哪怕能守住一个边镇,对来年的战况也有巨大影响。于是他调集了装备齐全的精锐部队,一边让伤病战士组队返回造成撤军的假象,一边借着皑皑白雪在边镇留下埋伏。
事实证明纳安人虽然懂雪,在青血人面前还是差了些。
撤军假象的确起了作用,青雪国部队派驻守边境的将领扫荡战场,大部队护着伤员回撤。而常年生活在此的青血将士很快发现了纳安人的埋伏,双方陷入伏击战。
对峙半月,纳安皇帝马革裹尸。
此役在已经被研讨过多次,其根本讨论的不是若是当时应该怎样,而是今后与北方对抗应如何。数十年过去,双方国力、武器装备、战士能力都有极大变化,应对恶劣环境的能力也不尽相同,甚至有人建议干脆造一个可移动要塞。
这个想法西泽尔喜欢,北方是否适合他不清楚,但适合土地面积较小的六国之战。
他甚至在脑子里做了规划。
莱德将军让拉稞德阐述自己观点。
拉稞德很优雅地换了个姿势:“不打。”
莱德将军点头:“具体说说。”
拉稞德一脸严肃地答道:“无论怎么打,都不划算,不如挖挖西边沙漠里有没有值钱货。”
满堂哄笑。
西泽尔颇感意外地看拉稞德:“不划算?”
“打仗是为了赚钱,怎么算这买卖投入太大产出比太低,”拉稞德示意地图上已知青雪国的矿藏,“从西边攻要走沙漠,补给困难;从东面走山脉间峡口太窄,就算打下来,离富裕地带还很远,只是彰显国力的话,威慑足以。”
“嗯,怎么威慑?”莱德将军追问,“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
拉稞德无声地抗议,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对峙,对方不是孔雀王朝也不是六国联盟,而是训练有素向心力极强的单一民族部队。在没有完善西边开阔地带的补给和进攻条件下,以纯陆军力量,攻打一年里四个月都在雪地里待着的民族,最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纳安还是伤的多的那个:“……和对方主将单挑。”
西泽尔哑然,有军官笑得从椅子摔下,莱德将军吼了好几次秩序才得以恢复。
纳安帝国和青雪国再次两军对峙就在不到十年后,一触即发之际,双方掌权者决定先单挑为敬。两位稀世魔法骑士之战未能分出胜负,最后决定和谈,奠定了两国之后长久的合作基础。当然,这是后话,西泽尔没能活着看到拉稞德与龙佑在战场上拔剑相向,试图砍死对方以减少己方部队伤亡。
莱德将军骂了夏洛德侯爵带坏殿下,抱怨了德瓜特公爵迟早要把殿下变成每片菜叶价格都要亲自调查的吝啬鬼头头,又闲聊了几句便让大家自行交流,扔了教鞭大模大样地走了。
“若是阿伟拉多公爵,打么?”拉稞德不急着离开,也没人来找他攀谈。
西泽尔看着军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歪头问:“我若是决定打,殿下帮我么?”
拉稞德十指交叉,看头顶奢华的纹饰和水晶灯:“要看公爵想怎么打。”
西泽尔大笑起身,向拉稞德伸手:“就为这句话,必须允我招待殿下一次。”
拉稞德饶有兴致地抓了西泽尔的手:“我不能喝酒。”
“谨记于心。”西泽尔看着拉稞德妖媚的紫色双眸,低头致意。
拉稞德学过六国同盟的语言,终于得机会实践,两人互说对方语言,竟沟通顺畅。西泽尔自幼被誉为百年不遇的天才,被同龄人孤立,没有朋友,成人后智商的鸿沟也没能被年龄填满,反而变得愈发巨大。特别是他愚蠢的弟弟,总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愚蠢和不适宜的野心,而他又对其无可奈何——谁让他是血脉相连的弟弟呢?
王都往来商人众多,西泽尔在商贾聚集的酒店有包间,下面充斥着各路语言,用着相同的手语,热闹非凡。拉稞德深居皇宫,从未来过此类地方,难掩好奇之色,像极了西泽尔第一次偷偷带妹妹上街的模样。西泽尔为拉稞德解说商人之间手语的意思,又讲了许多航海间贸易趣闻,特别是遇到海盗时的对策,让内陆长大的摄政王听的眼睛闪亮。
西泽尔亲弟弟曾经也是这样看着他,缠着他向往外面的世界。
拉稞德博览群书,思维敏锐,提出的问题刁钻新颖,半月里他们只见了三次,却耗费西泽尔往日十倍精力,让西泽尔倍感棋逢对手,临行前竟有惜别之意。西泽尔只能强打起精神,赶回六国联盟,继续推进他的计划。
“我听说了,拉稞德有了新欢,”西泽尔前脚刚走,夏洛德侯爵就拉着苦瓜脸出现在拉稞德身后,“拉稞德嫌弃人家人老色衰。”
“我看看,”拉稞德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夏洛德侯爵剥出来的煮鸡蛋似的脸蛋,“生命巫师的药膏你没少抹,笑纹都要没了。”
“这时候应该说我看上的不是你的皮囊,是你的心。”夏洛德侯爵捂着胸口做陶醉状。
“……对方丑得极致你去看他内心?”
“不看。”夏洛德侯爵正色道。
拉稞德和对方比了下个子,确认自己这段时间没能长高:“顺利?”
“总体顺利,西泽尔妹妹没好看到神乎其神,”夏洛德侯爵四处张望寻找女骑士们的身影,“倪雅和女爵还没回来?”
“莎兰昨晚进宫,倪雅明天和她舅舅回来。”拉稞德手里把弄着枚棋子。
夏洛德侯爵拉了拉上半身:“圣法师要是知道他们的咒语这么个用法,会怎么办?”
拉稞德想了想:“他们应该更担心被他们施了极刑的人还能正常生活。”
“女爵身上诅咒那么厉害?”
“要是你挨了那一下,已经被吸得只剩骨头了。”
“呃,还不如一刀砍了痛快,”夏洛德侯爵打了个寒颤,“不告诉女爵风明城正式收了个女弟子的事情?”
“不许她听到任何风明城的消息。”
“……她的休寒养父不会告诉她?”
“你会告诉你的养女,另外一个养父正式收了个女弟子,还是从风明城正门进来的么?”
“不会。”
皇太子携继太子妃归来不过整月,六国联盟传来讣报:六国联盟第三大国王后,西泽尔胞妹,死于产褥热。纳安帝国皇太子亲自参加葬礼,以表尊重。
“西泽尔!”阿伟拉多家族族长眼看女儿棺椁葬入墓穴,抓住长子泣不成声,“我的女儿!你的妹妹,就这么突然没了!”
西泽尔面若冰霜,瞪视国王妹夫:“为何没允许妹妹回家生产。”
“你妹妹知道身为王后,应该将王位继承人生在王冠之下,而不是和她的私生子共用一张产床,”西泽尔的国王妹夫咬牙切齿地道,“我没害她,让最好的仆人照顾她,承认我们女儿的地位,还打算为她添几个弟弟。”
“我女儿的女儿属于阿伟拉多家族!”
“她也是我的女儿!在出现新的继承人之前,她只能留在我身边!”
西泽尔扶住几乎瘫倒的父亲,警惕地看着国王妹夫的卫兵:“父亲,我们先回去。妹妹的女儿在这里很安全。”
阿伟拉多家族第一次出现育龄女性空缺,不仅家族成员惴惴不安,六国王室皆陷入恐慌。无数双眼睛盯着西泽尔的妹妹留下的女儿,尚在襁褓中的公主。小姑娘柔软的金发已初见端倪,翠色的眼睛仿佛最名贵的宝石,她的国王父亲发誓她将是最美丽最受宠的公主。
“西泽尔,我们需要药,”父亲枯瘦的紧紧抓着次子,“你下不了手,让你弟弟去。”
西泽尔让弟弟扶父亲坐好,揉着眉间问道:“听说你又失踪了几日。”
西泽尔弟弟支吾道:“没有。”
“那你给我解释这些事什么?”西泽尔甩了几张纸在弟弟脸上,“三次!你被绑架了三次!还不告诉我!”
“西泽尔,你弟弟……”父亲开口要辩护,被长子摔了桌上水晶酒具。
“第一次,你婚礼前,”西泽尔拎起弟弟领子,把他像破布一样仍在地上,“第二次,新年;第三次,就是刚刚!我在纳安时候!”随即拔出佩剑,将利刃贴在弟弟颈动脉上,“说,你用什么跟他们交换的自由。”
弟弟往哥哥脸上狠狠地啐了口痰。
西泽尔一拳打掉了弟弟两颗牙齿:“说!”
“西泽尔!”父亲奋不顾身地从后面拉扯长子,“这是你弟弟!”
“因为是我弟弟,我还在问他!是别人就砍了!”西泽尔使了全力推开父亲,对弟弟吼道,“说!”
弟弟将断了的牙齿吐到长毛地毯上,愤怒地看着哥哥:“赌债的账单。”
“你拿给他们的?”
“给了他们钥匙。”西泽尔记得弟弟乱七八糟的密室和账目。
“还有呢?”
“大客户名单。”
西泽尔跑到父亲放家族金库钥匙处查看钥匙:“继续。”
弟弟翻了个白眼:“藏金子的地方。”
西泽尔握着金库钥匙又给了弟弟脸上一拳:“钥匙在哪里你说了?”
“咱们家戒备这么好,谁能进得来……”
“钥匙被复制了!”西泽尔指着光洁如初的金属钥匙,怒吼道,“这么干净!你擦过还是父亲擦过!”随手把钥匙往父亲身上一丢,老父亲急忙仔细查找被人处理过的痕迹。
西泽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掀翻了父亲的桌子:“还有什么瞒着我,说!我们家的秘密还有什么你没说的!”
弟弟踢翻了椅子,嘶吼道,“那些东西有我命重要?就是些破账本,地点!账本少了吗?金子少了吗?那么多账本,那么点时间,他们怎么抄完?咱家东西一个也没丢!”
“客户的秘密最值钱!”西泽尔抬脚踹中弟弟肚子,“还是你把脑子都射出去了?”
“西泽尔!”阿伟拉多家族族长把自己撑进软椅,砰的一声把钥匙拍在桌面,“成何体统!只顾着打弟弟,现在你应该做什么?”
西泽尔举起椅子狠狠砸在了弟弟身上。
从表面上,阿伟拉多家族没有什么损失。
弟弟手中的账本没有遗失,全部是原版,没有破损,客户名单看起来原封不动,家族金库里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雇佣军有纹身,他们带不走金子!”西泽尔弟弟咧开没了牙的嘴,得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纹身的见不到金子,有纹身的带不走金子!告诉他们地方有怎么了,他们进不去也拿不到!”
西泽尔焦虑地走来走去,越是看起来没问题,他越觉得已经无以挽救。
妹妹死了。
还没尝试过骑马欢笑,就死了。
“殿下,”西泽尔亲手为皇太子斟酒,“我有事相求。”
皇太子搂着美姬欣赏着水池中婀娜舞姿,悠悠然道:“都这么熟了,说吧。”
“听闻纳安有影卫,专门负责暗杀,”西泽尔把弄着手上权戒,“能否借我两人。”
皇太子笑了:“就两个够吗?”
西泽尔看向皇太子,眼中带着寒意。
皇太子伸手拍了拍西泽尔肩膀:“影卫直属皇帝,等我当了皇帝可以送你俩。现在的话,借你我自己的卫队。”
“谢殿下。”
“我看你自己养的卫队挺精神,就让他们相互切磋切磋,”皇太子举杯示意,“时间公爵阁下定。”
“好。”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六国联盟怎么能一直用外人当护卫,”皇太子挥退美姬,摊开四肢,“不怕他们反过来抢你们。”
“详情我不清楚,据说是早年六国始祖付出了极大牺牲,奠定了与护卫团的基石,”西泽尔毫不在意地说,“阿伟拉多家族负责让金子生金子,他们驾驭护卫。”
皇太子更加好奇了:“怎么驾驭?用金子?”
“我们只知道,不经六家族同意,进不去金库,拿出金子还会死,”西泽尔耸肩,“赚金子的和看护金子的要分开。”
“后半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太子贴近西泽尔,“但驾驭护卫的人,不必是六国吧。”
“殿下明鉴。”西泽尔举杯。
皇太子也举起酒杯,看着西泽尔优美的面容:“我听说你和我那小叔叔相谈甚欢。”
“摄政王与胞妹年纪相仿,又是金发,让我想起胞妹。”
皇太子点头:“你们这里对金头发的挺友好。”
“六国发色各异,并无偏好。”
“嗯,好事,”皇太子露出欣慰的神情,“以后让我那小叔叔常住你这里,不知是否方便?”
西泽尔示意皇太子说下去。
“我那小叔叔命苦,母亲是个巫婆,顶着一脑袋金色卷毛,被人排挤,”皇太子见西泽尔表示略有耳闻,满意地说下去,“前段时间我问他,若是自由身,想做什么。他竟然说只知效忠国家,效忠我父亲,全然没有青年人的期许……我看着心疼。”
西泽尔微笑道:“殿下仁爱。”
皇太子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他十三岁上战场,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夜夜的不敢睡觉,经常病倒。父亲宽仁治国,我非常敬佩,想以后不用那小叔叔上战场了,找个宜居的地方,让他修养,不再被这些俗物烦扰。”
西泽尔似乎很认真的思考,回答:“殿下如此宽厚体贴,我十分想为殿下分忧……可阿伟拉多家族不过大公位,恐怕委屈了摄政王殿下。”
“哪有什么委屈,”皇太子起身,拉起西泽尔,“那时阿伟拉多家族可是整块土地的主人,还差栋房子给拉稞德住?”
六国联盟与他们的护卫之间的魔法简单粗暴,创建者们以自己的□□和身体重量数倍的黄金为代价制造了护卫魔法的核心,不断用高昂的酬劳吸引外来者接受护卫魔咒。魔法媒介是刺青所用墨水和针,由风明城提供。每个新加入的护卫刺青后都要被带到金库里,切身感受魔咒的力量和里面的财富,明白自己的职责和风险。
有位新加入的青年,夜深醉酒后,在小队同伴怂恿下做了个大胆的尝试。
这是每次新人加入都有的仪式,让新人潜入金库,私藏小块金子,走出来——魔咒发动,新人腿足够快,把金子扔回库房,便安然无事,若是不够快,就失去双手。
这次挑战盗窃金子的青年运气不佳,不仅他已经醉成一团烂泥,同伴还使坏往他怀里塞了块大金条。就在他走到库房门口,魔咒发动的时候,他摔倒了。众人本打算起哄让青年爬过来,却遇到巡逻的队伍。就算这游戏是雇佣兵团的传统,也不好太招摇,大家丢下青年一哄而散,没人多想青年的手和命最后如何。
第二天早上,青年囫囵出现,说他那一摔直接睡着到天亮,还了金子就出来了。
众人对他竟能想起放回金块连连称赞,这事便过去了。
守护六国联盟的外籍兵团执行轮岗制,金库有魔咒守护,多以老兵新人各半搭配看守,主要职务是金块的搬运。再多的金子,看多了也就是沉得要命的金属,老兵懒得动弹,喜欢使唤新人。新人看着金灿灿的金子流口水,但见过失去双手的同伴也就老实起来,不用费心。
金库中的金块不仅来自六大家族和阿伟拉多家族,更多来自全人界的投资者、寄存者。人界战乱从未间断,六国联盟的金库屹立不倒,无数家族将部分财产转换为金条寄存于此,以作不时之需。此时六国金库之中的黄金储备远超各国,稳稳攥紧了人界绝大部分财富。
金库的管理者不是阿伟拉多家族,而是六大家族轮值。有先祖留下的诅咒,无人担忧金库被盗,极少盘库。这年轮值的是西泽尔的国王妹夫,年少时没有受过许多六国教育,见西泽尔日日管理银行往来,亡妻也重视账目,将宫殿管理得有序,觉得自己也应效仿之,这日便来了金库,让护卫们打开库房陪他盘库。
护卫们的神情有些古怪。
大概是六大家族少有人来亲自盘库,毕竟诅咒在,金子不可能少。
国王取了账册,随意走到码得规规整整的金条前,对护卫说:“就这个吧。”
护卫迅速从外侧点数,将计算出的总数呈报,与国王手中记录一致。
又数了几个,同上。
国王卷起账册,放眼观望整齐摆放的金条。
金子非常沉重,大块金条成堆码放,小块则放在箱子里,直接摆在地上。
要查小箱里的金块吗?会不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于是国王决定,让护卫们把金条堆砌而成的正方体拆开,挨个数一遍。
护卫们面面相觑,已是盛夏,这金库虽在地下,也是闷热,方才一通折腾,他们已经汗流浃背,现在开始把整个金条堆拆开?……国王既然开口了,就上吧。
金条细长,看起来不大,却是真正的硬货,很快把几个大汉累的气喘吁吁。刚拆了最外面的一侧,为首者在同伴求助的目光下想和国王商量商量就这样吧,毕竟还得码回去,但看国王板着脸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继续埋头苦干。
然后金条堆塌了。不知哪根金条抽出来时力道不对,塌了。
“正好,重新码,方便计算。”国王倒是开心坐到旁边放金块的箱子上,指挥起来。
于是护卫们又吭哧吭哧地把金条按照原来的方法码了一遍。
数不对了。怎么算怎么数,都不对。
拆开,铺开,一块块数,护卫甚至脱光了以示清白。
还是不对。
“然后呢?”孤狼放下酒杯,问雇佣兵团团长红隼,“你们把金条全都数了一遍?”
“我带人随即挑了几个老兵和新兵,在他们兜里揣了金块,推出金库,”红隼与孤狼身形相仿,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贵族老爷。然而斑驳的牙齿,僵硬的关节,粗壮的指骨显示出早年艰辛的生活。他扯出来一个难以名状的表情,“我知道你想什么,都当了纳安的狗了,还做梦呢。”
孤狼难耐地紧握酒杯:“我是被栓了链子,但我还能辨是非。”
“……咱俩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红隼扭了扭手腕,上面护卫纹身清晰可见,“总之,出了怪事,我想起你也遇到过,就想问你当时怎么解决的。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当是到三川堰一游。”
孤狼揉了揉眉头:“十一年没见面,你就不问点别的?”
“……后面眉清目秀的小哥是你这个吗?”红隼竖起小手指。
“别拔剑,他这张臭嘴从小就没正经,别当真,”孤狼用了吃奶的力气拦住参谋,“然后呢?让自己部下带着金块出去,结果呢?”
“试了几轮,有的人能带金块离开,有的不能,”红隼抿了抿葡萄酒,“葡萄酒不错。”
“最后判断是魔咒失效,监守自盗?”
“新兵老兵都有魔咒失效的,我又不能把所有团员都塞块金子推出去,看他们断不断手。”
“没有其它方法判断吗?”
“我这不找你来了么,三川堰化蛇复活都被搞定了,你肯定认识特厉害的巫师。”红隼大大咧咧地把戴了好几枚戒指的手掌往桌上一拍,“钱管够。”
孤狼皱眉:“要是你手上的咒语也失效了,回来吧,在三川堰买块地,好好过普通日子。”
红隼不禁哈哈大笑:“你知道我在那边过的什么日子么?纳安的贵族都没我钱多!阿伟拉多家族是生金蛋的老母鸡,每天都不让你失望!”
十一年前孤狼没拦住父亲收养的弟弟红隼去六国谋生,十一年后他也说服不了对方收手,只得缓缓道:“魔咒失效了,不找施咒的人么?”
红隼无辜地耸肩,“兵团的规矩,团长给团员纹身,左右手背各一个。墨水瓶和针是老祖宗就准备下的,风明城按时往里面灌魔力。”
孤狼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不是魔咒失效,也不是难辨谁的魔咒失效,而是他们金子丢了:“金库损失很大?”魔法道具没了魔力,可以让风明城解决;分别不出谁的魔咒失效,可以让魔法师一个个检查,甚至用金子验证,六国联盟给他们的酬劳足够让已证清白的士兵把其他人推上断手台。
但失窃的金子回不来。
短时间内不能为了金子削弱雇佣兵的战斗力,雇佣兵们真正保护的是六国的国土和国王,保护金子的诅咒不保护人。
“有阿伟拉多家族呢,这点损失不算什么,”红隼扭了扭身子,看着外面的暴雨,“这雨下的,化蛇作祟的时候也这么厉害?”
入夏后纳安南部、风明城,六国联盟全境及周边沿海国家全被连绵不断的暴雨笼罩。三川堰地处大陆中部,雨量丰沛,水利发达,震后重建顺畅,没有明显损失,就是雨水实在太大,恐怕今年粮食又要减产。
“六国那边雨下的很厉害?”
“见过台风没有?”红隼得意地炫耀,“我在船上当护卫时候,遇到台风,海上浪比船桅还高。”
“没见过,化蛇作祟时候雨其实也就那样,就是它一叫唤人戾气就重,容易出事,”孤狼凝重地看着没有血缘的手足,“海上出化蛇了?”
红隼又将酒杯倒满,“兄弟,跟我说说,你们怎么搞定暴雨的?”
“已经那么严重了?”严重到来求助断绝关系的兄弟。
红隼瞧了瞧孤狼,又看了看参谋:“他们都说阿伟拉多家族有永远赚钱的魔法,这么多年,我看到的,是他们投资有亏有赢,就是赚的几率更大,是赌桌上长脑子的那个。出海哪有不沉船,往年总有几艘出事。可今年不一样,坏事没完没了,不对劲。”起身环视孤狼挂满三川堰图纸、卷册的房间,在墙上发现一对匕首,抽出来:“刀身这么细,不是你风格。”
“我捡的。”孤狼不会告诉对方那是拉稞德穿透他掌心时用的匕首。
“穷鬼,这是巫师喜欢用的匕首,小心上面有毒。”红隼将匕首放回原处。
“还有巫师专用匕首?”
“也不算,巫师一般没什么力气,喜欢用这种形状的匕首,涂上毒药,立竿见影,”红隼一只眼睛已经有些浑浊,眯起来显得尤其狡诈,“三川堰以前可是堕魔巫师的老窝。”
“……你知道?”
“六国流行的花样你想都想不到,那里堕魔巫师可受欢迎了,”红隼坐回椅子,耐心地再次开口,“说说化蛇的事情呗,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抓堕魔巫师。”
“你有他们的消息?”
“在六国找堕魔巫师好找,看你们找什么样的。”
孤狼想了想,看了眼参谋:“……交易?”
“没问题,”红隼伸出手,“成交。”
在人界东北部的土地上,风调雨顺的年份极少,几乎年年有天灾。三川堰这些年连续糟了地震、水灾,去年孔雀王朝流行疫病,整个纳安帝国紧张地熬过了秋天和冬季,今年好不容易春耕顺利,入夏后却是暴雨洪水不断。纳安帝国境内南方,也就是靠近高台城的区域受灾严重,水路运输中断,还淹了大片农田。拉汶德皇帝让在学管理基础建设的摄政王携下属部队,亲临灾区与当地官员共同赈灾。风明城的圣法师在皇太子斡旋下加入皇太子组建的医疗队伍,边提供救治边宣扬风明城教义和皇太子的仁爱。
六国联盟城市化程度极高,粮食自给率低于三成,雨水漫过城镇街道,低洼处积水高达两层楼,干净的水源和人类排泄物处理成了最大难题。六国联盟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大水,贵族们纷纷逃至山中别墅,要求养在家中的巫师改变天气。然而再厉害的巫师也不敢与自然之力抗衡,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把精致整洁的街道变成无处下脚的垃圾堆。
红隼行踪西泽尔了如指掌,他并不认为红隼能在决裂多年的兄弟处获得有用的信息,何况那兄弟身边还有只纳安帝国的看家狼。弟弟被绑架,妹妹产子而去,金库被偷,守护诅咒失效,出海的商船在暴风雨中音信全无,接二连三的异变让他越来越警惕,越来越要加速他的计划。西泽尔不再去深究弟弟为何被绑,也不去查守护诅咒失效的缘由,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利益,却让他看到了机会——六大家族引以为傲的魔法,压制阿伟拉多家族的魔咒正在丧失它的约束力。当难以反抗的魔力消失,仅靠人与人之间的抗争时,西泽尔信心十足。
听闻六国同样遭了水灾,纳安帝国的皇太子体贴地派来他的卫队协助西泽尔治理灾情。因魔咒失效,雇佣兵们纷纷拒绝当值金库护卫,甚至离开兵团,偌大的兵团顿时少了两成人马,仅够轮值所需。眼下水灾肆虐,偷盗横行,正是缺人的时候,连各国王室都不得不派出部分自家卫队上街维持秩序清理街道。
纳安帝国灾情也不容乐观,但他们兵力雄厚,粮食自给,有英俊的摄政王亲自在灾区奔走,同样年轻美貌的女骑士相伴,充分起到了安抚作用。此时与其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是稳定局势防止骚乱,纳安帝国严谨的军队管理体现了莫大的高效性。反观六国联盟,六只国王卫队,一只军心散乱的雇佣护卫队,各自为营各自为政,简直是上天赐予西泽尔的礼物。
然而命运之神是个吝啬鬼,当她给你什么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时,必定从你身上取走你重要的东西,还不事先告诉你。
西泽尔病了。
身上的疹子总是不好,反反复复,开始以为是暴雨所致,潮湿的环境和堪忧的卫生条件让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得了皮肤疾病。特别是西泽尔和他的属下,一遍遍淌过污水,调配人员物力,还要维持经营家业,已经有好几匹骏马因污水感染死亡。
医官们看了西泽尔的疹子,又恭请他脱了全身衣裳,如临大敌地聚起来讨论许久,终于踢出来个最没背景的颤颤巍巍地向西泽尔阐述病情。
西泽尔懵了。
这种病他知道,弟弟的店里到处都是,但他只同固定女性往来,不似弟弟那般……
弟弟。
弟弟。
我亲爱的弟弟,你未出生时,我多么期待你的降生;你在襁褓中时,我夜夜看着你的睡颜;你蹒跚学步时,我在旁边扶着你;你第一次拿起笔,写下的是我的名字。
我亲爱的弟弟,我曾经那么爱你。
你是我血脉相连的手足,是我唯一的朋友,第一个崇拜者,第一个竞争者。
我亲爱的弟弟,我曾经那么爱你。
我们来自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同一个家族。
父亲说,每个家族成员,都要担起延续家族荣耀的责任。
父亲说,头生子,要保护弟弟妹妹不受欺辱。
你是我亲爱的弟弟。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第三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