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莎兰(三) ...
-
第十章莎兰(三)
冯弥尔公爵城堡的女管家是在莎兰面前断气的,若不是兼了审讯莎兰的一个环节,她可以死的不那么痛苦漫长。莎兰自己被折磨的气若悬丝,实在腾不出精力同情或可怜她,只得看着她躺在自己血泊里慢慢变冷。
女管家在古堡生活了大半辈子,她的家族侍奉冯弥尔公爵两百年,让她出卖城堡情报,只需要一栋小房子和一笔足以过后半生的现金。她的侄女侄子,包括所有靠冯弥尔公爵封地生活的血亲,都将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毒药让莎兰全身疼得仿佛千万只虫子啃食,又突然让人觉得浸泡在温水中四肢舒展,接下来又变成成倍的疼痛,如此反反复复;莎兰稍有适应,便被换成其它药物,开始新的折磨。
审讯内容永远在变,甚至会问她喜欢吃什么,莎兰本来对食物就没什么偏好,疼得实在想不出,回答不上来只换来更加严厉的责罚,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说了句什么,令对方沉默了片刻。
养父做的煎蛋。
油乎乎,干巴巴,每次都需要水强咽下去。
风明城的食物供给那么多,莎兰却只能想到这个。
审讯的人问她为什么接近冯弥尔公爵,莎兰将这个名号和那个人联系起来费了些时间。那天她正面瞧了那个人那么久,现在却是模糊不清。她只清晰地记得那人下颌的形状和离开时的背影,金灿的卷发在黑暗中和自己的银发纠缠的模样。
她遇到了那个人而已。
三位一体魔神的眼睛。
配了生命巫师的金发。
那个人给的短剑,从不离身,这是莎兰的特权。任谁也拿不走男人送给女人的名誉之剑,即使女人死亡,也让剑随女人埋葬。名誉之剑将两个人的名誉连结,若是其它男人污辱女人而难以反抗,女人要用这短剑了断自己,以维护两人的名誉。若女人杀掉男人,便可获得永远的自由,甚至可以继承男人的财富。
莎兰谁也不想杀,只想自由。
小时候她想去风明城外,过上自由的女人的生活;现在她想离开影子城,过上普通自由人的生活。
被带入影子城百日时,她的教官问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莎兰倒挂着,不假思索地回答,冬至。
教官点头,允许她在上面的世界待一个小时。
审讯莎兰只是影卫训练的前奏,这个教官负责她的基础体能。影子城是完整的体系,从审讯到生活,每个人如同地下堡垒的工蚁,不间断履行自己的工作。这种边审讯边训练的日子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永远不会停止,莎兰也永远无法离开。
莎兰靠石柱席地而坐,望着远方。
拔了短剑,将刀刃抵在颈动脉。
冰冷的剑身贴在跳动的血管上,莫名的心安。
有种,自己的命还可以自己做主的错觉。
“现在割下去,就解脱了。”有人站在另外一个石柱下,逆光。
与那个人同样刀削样的下颌,相似的身形,甚至站姿也像极……可惜,不是。
谁有权随意对冯弥尔公爵的囚徒说话,莎兰都不需要思考,直接笑道:“优秀的魔法师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我确实死于这把剑,但不是现在……碧绿的叶子,温暖的阳光,金头发的女孩,我还没见到她呢。”
逆光中的身影一动不动。
预知自己死亡的瞬间是高级魔法师的特权,莎兰学会爬之前开始享受魔法的福泽,现在魔法留给她的只有丑陋的伤疤和死亡的景色。
时间到了。
没有留恋。
莎兰作为魔法师的第一步,是接受自己的死亡;作为普通人的第一步,是接受自己的弱小。在这个世界,只读了几本书,徒有点知识的女子,什么也做不了主,无论是生活、生命,还是未来,都不在自己手里。
“肌肉太少,体重太轻,贵族家小姐都比你有力气,”教官对莎兰道,“必须使劲吃。”
“是。”
“骨骼硬度也不够,有肌肉保护之前,学不了搏击。”
“是。”
教官看着莎兰佩戴的短剑:“你比所有人条件都差,要比所有人都努力。”
“是。”
“你主要学近身暗杀术,隐藏或引诱,致命一击,撤退。女性肌肉力量训练效率很低,以你的状态,四五年才能达到标准。即使是小孩,我们也不让他们吃这么长时间空饷。你必须在半年内掌握暗杀,否则当不了护卫。”
“是。”
“没有时间给你单独辅导知识,所有的东西只读一遍。”
“是。”
莎兰自幼被人夸聪慧,甚至被评为百年不见的魔法天才,除了自己的性别,莎兰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人。但那是在风明城,人界首屈一指的魔法殿堂,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完善的医疗,每个人考虑的是研究学术和提高魔力。
真实的人界,是无休止的战争、饥饿、灾难,百姓苟活、贵族求存。梦想、自由,这些奢侈品,纵使是纳安的贵族们,也不敢多想。莎兰进影子城时间不长,却也明白,自己被所有人所厌恶,也明白莱德将军为何要杀了她。那个人给她短剑,就是给了她未来,这个未来无论那个人生死与否,都能为她兑现。
这种承诺,谁都想要,谁都不敢想。
只要莎兰不自杀,谁都杀不了她,即使是皇帝。
纳安帝国现任皇帝拉汶德,乃先皇第六子,冯弥尔公爵则是先皇幺子,其余皇子公主皆殉国或为先皇殉葬。影子城里的影卫,直属历朝皇帝及继承人,由皇帝指派影卫保护对象。现在受影卫保护的只有皇帝和继皇后,皇太子、拉稞德,皆由自己的亲卫队护卫。
拉稞德让莎兰接受贴身护卫训练,是在向拉汶德皇帝讨要莎兰的地位。
风明城的罪人,来历不明的姑娘,当不成骑士也当不了公爵的情人,甚至连侍女都排不上,只有不问出身的影卫,能让她有一席之地。影卫中最安全的位置,是主人的贴身影卫;有机会获得正式地位的,也是主人的贴身影卫。
这方法极其麻烦,极其漫长,还需要皇帝首肯。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那时莎兰如拉稞德所说,直接杀了他,让他的亲信送莎兰去青雪国。
莎兰不肯,她不想杀任何人。
因为她不杀拉稞德,现在必须学会杀掉很多人。
影子城里负责基础训练的是教官,一对一授课的是师傅,莎兰的暗杀术师父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走路悄无声息,动作不带半点风声,沉默寡言到大部分时候由教官翻译他的肢体语言。但很快莎兰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六成以上的人类语言都靠肢体表达,只有复杂的逻辑关系需要描述。
隐藏、伪装。
莎朗想起她那只白色契约兽,沉睡在她被夺去的魔法世界。斯哥特允许她学习的古代魔法,利用的更多是人类漠然的心理,而非魔法。就像壁虎那般,匆匆一瞥,难以察觉。那本没了守护兽的魔法书,没了甄别者的魔法,大概再也找不到下一个继承人了。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东西,就像生命,出生是终结的开始,所以古代魔法认为人类应该向生命的法则低下骄傲的头颅。
莎兰不想死,不想死,就得杀人。
最开始是影子城的囚徒,一把匕首对峙五个威猛男性。
接下来是影子城的死囚,一把匕首面对八个亡命之徒。
再下面是影子城的学徒,一把匕首面挣扎出一条血路。
莎兰获得贴身护卫认可的夜晚,师傅忽然出现,扔给莎兰一个包裹,并转身等待。莎兰在师傅接近房间的同时就醒了,抖开包裹,换上里面的夜行装,将头发用同色布料紧紧包住,带上面具。
影子城的影卫没有隐私,没有私人物品,每个房间对外都是一览无余的铁栅栏,与囚徒毫无区别。换衣服时别人别过头,是冯弥尔公爵的女人的特权。莎兰刚系好身上的扣带,师傅便转身,示意她跟上。
影子城与皇宫主要建筑之间的密道莎兰已经很熟悉,今天这条虽然没走过,但可以大致感觉出是很偏僻的方向。密道里没有灯,全靠摸索和记忆,越往前越旧,越偏僻越狭窄,连莎兰都要侧身才能通过时,目的地到了。莎兰分辨不出他们具体藏在什么里,只能确定在地上,透过纵向裂缝,可以看到外面荒芜的空地,远处被大火烧过的院墙。
师傅示意莎兰等待。
并没过很久,空地上出现三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像从空气里变出来似的,毫无征兆。
魔法,有人用空间魔法将三人转移到此。
其中一人挥手,施展了一个魔法。
师傅示意莎兰耳朵,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莎兰听得见,风明城的诅咒吸收了魔法师释放的暂时剥夺人族听力的魔法。
那人又挥了一下手,师傅示意他看不见了。
莎兰在师傅手心上敲击暗语,告诉他自己仍看得见。
“好了,就算周围有人,也听不见看不见了。”施展法术的男巫师说道,抖掉兜帽,露出金色的卷发。莎兰认得这个人,靠给他们当杂役她才安全抵达冯弥尔公爵封地。他们的确说要到王都,没想他们竟然擅闯皇宫——这里偏僻,却还是纳安皇宫内。男巫师继续说道:“这就是双生女巫生前居住的地方,除了她儿子,都烧死了。”
“真的?那些堕魔巫师说的靠谱吗?”稍年轻的女巫师双手轻拢,摇头皱眉,“没有任何魔法残留,那可是双生女巫,肯定会留下点东西。”
“骨灰都被圣水泡成渣了,”男巫师屈身将手置于地面,片刻后说,“下面实心的,有人要双生女巫彻底消失。”
“她是上个纳安皇帝的情人,生了皇子,得多大仇把她的痕迹处理得这么干净,”年轻的女巫师将手拢回衣袖,“做这些也要人力物力。”
中年巫师默默地顺着院墙来回走了几遍:“双生女巫真的生了孩子。”
“纳安的贵族都把这个当笑话,说女巫给上个皇帝下了猛药,还有人说她勾搭的不是老子是儿子,生的孩子是现在的皇帝的,”男巫师跟上,“皇家的男人上过哪个女人,什么时候,多少次,全有记录,瞎说这些也不怕被砍。”
“他们既然能把这些挂在嘴边,就是有人故意让他们说,”中年女巫抚摸黑黢黢的院墙,停在枯死的树桩旁,“圣法师的圣水最近才倒进她的骨灰,让她消失的人同样不希望我们继续查她。”
“怎么办?查圣法师?”
“圣法师的圣水花钱就能买,找不到买主,”中年女巫摘了手套,俯身摸索紧挨围墙的树根,“相关的线索已经被清理干净,要用我们的方法才行。”
“可这里被火烧过了,”年轻的女巫师道,“我试图呼唤这里的精灵,竟然也没有回应。这里有过什么东西,过于邪恶,连元素精灵都不敢接近。”
中年女巫似乎找到了她需要的,笑道:“邪恶?不,邪恶的定义很难,如同难以形容正义。精灵们不愿意接近这里,有可能因为有个东西太强大,太尊贵。”
“尊贵?”年轻的女巫,“双生女巫堕魔,早失去生命树赋予的神性,她不过是个丑陋恶心的老巫婆。”
中年女巫割破自己手指,滴在缝隙中,片刻便有叶蔓破土而出,卷了个小小的东西放入其手中:“看,有个小巫师,在院子里埋了自己的乳牙……竟然找到三枚,看来我们的小巫师很希望新牙赶快长出来。”
“小孩?双生女巫生的那个?”
“我们回去就知道了,”中年女巫取了袋子,将东西收好,又滴了些血液给土地以表感谢,“走吧。”
他们消失的瞬间,一切恢复正常。
师傅示意莎兰跟上,顺着密道往别出去。
又是陌生的密道,莎兰难以辨别方向,只知在皇宫内,大概是中心位置,密道的墙壁干燥温暖,更接近人类活动频繁的区域。二人进了个小房间,墙上有木质花窗,纹饰细腻,镶嵌了琉璃十分考究。
师傅上前轻叩几下,立即有人回应:“看到了?”师傅大致讲了三名巫师出现后他便失去听觉视觉的经过,对方认真听了,问:“说的是他们的语言?”
“不是纳安语、通用语,也不是圣法师的语言。”
“别动。”对方说罢,离开片刻,遂有莎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医巫的声音问道:“是三个金发巫师?”
师傅将莎兰所见一一描述,包括三名巫师在废弃院内接连施法未果,最后用血液换到了土壤中埋的什么东西,东西很小,但施法的巫师很兴奋。距离太远,说的又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只捕捉到了只字片语。
比如圣水、圣法师,这两个词用的是通用语,大概出现了两次。
医巫用世界树圣殿的语言说了几个词,莎兰表示其中几个词很相近。医巫沉默了一下,问:“最年长的女巫师,挖到东西的地方,详细描述一下。”
莎兰看了眼师傅,获得默许后回答:“贴着围墙的树桩,很粗,巫师站在旁边,有她的两个宽。”
“她怎么选的那里?”
“来回走了很多遍,扶着围墙。”
医巫沉默了片刻,表示他们可以退下。二人立即返回影子城,莎兰换了装束,还给师傅,已是天明。师傅示意她今天跟着教官基础训练后可以有一小时的休息,便离开。
这是进入影子城后第二次额外休息,平时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这种待遇。莎兰问了教官,教官也肯定了休息许可,让她去上面晒晒太阳。
已经是春天。
莎兰有点懵,她自以为在心里数着日子,算着节气,但已忽略其中的含义。
乍暖还寒的春风,枝头的嫩绿,悦耳的鸟鸣,波光粼粼的湖面。
旧宫城堡是青灰色墙体,雕像古朴粗粝,窗户狭窄细长,门大多厚而宽;大堂高高的天花板上没有时髦的吊灯,却刻满了星图,镶嵌魔法石,夜晚亮起,仿若星空,算是全城最奢侈的装饰。莎兰只在夜晚来过此处,白天显得愈发寂寞空荡,厚实的长桌擦拭得光可鉴人,却见不到利用者。
青色死神部队去年夏天回了冯弥尔公爵封地,入秋时去了三川堰赈灾,再没回来。
已经离开风明城很久。
恍若隔世。
医巫的治疗持续着,伤疤已不影响活动,自己摸着,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凸起。长时间的锻炼,让莎兰原本单薄的后背开始有了点肌肉,终于在基础训练时不被教官呵斥为最差的那个,良好的平衡性和柔韧性有时能得到师傅的赞许。
莎兰小心翼翼地坐在长桌旁,仰望整个大厅。
在风明城时,总是喜欢听外面回来的圣法师讲故事,最喜欢听他们讲游记,口述的故事总比文字让人兴奋。纳安帝国和风明城关系冷淡,圣法师讲的大多是别国的趣闻;城外的商人最喜欢讲的则是纳安帝国,他们的货物从纳安境内的水路运到风明城,再继续南下,穿过大峡谷,运到莎兰无法想象的沿海城市。据说那里四季花开,人们热情似火,不似北边的人族,被冰天雪地冻住了脸,总是不苟言笑。
商人口中的纳安王都,遍地黄金。贵族们每日换四五次衣裳,只穿新衣;餐桌上摆满美食美酒,贵族们吃的太饱,催吐出来,继续享受;女人们头上戴满珠宝,甚至有人为此扭伤脖子,男人们圈养骏马美女,夜夜纵情玩乐。
旧宫的肃穆,影子城的阴暗,甚至那个人的城堡都与商人口中的纳安大相径庭。
有马车声。
莎兰与教官同时扭身躲进不见光的墙角,偷偷往声音的来源望去。
四匹骏马拉着雪白的车厢,车厢上银色纹饰精致,车门上有冯弥尔公爵家徽。
高级侍从将其中乘客扶了出来。
高挑的黑发女子,红裙上披着白色短毛披风,额头上配了颗硕大的红宝石,像只傲慢的黑天鹅,不屑地扫视来迎接她的侍从们。
莎兰立即便明白此女便是冯弥尔公爵的玫瑰宫主管,乌彬别莎小姐。严格来说还不是主管,是首席习仪女官,冯弥尔公爵的情人之一。
医巫很早告诉她,那个人的玫瑰宫百花齐放;同时告诉她,以她的出身,侍女都当不成。
莱德将军也说过,她只能在影子城等待,直到那个人失去兴趣。
说得莎兰很在乎这些似的。
他们不知道,只因夏天穿的厚了些便被师兄弟污辱的女人,多看了眼别人穿的裙子便被施了极刑的女人,看着酒馆里同龄女孩在脏兮兮的老男人怀里笑颜相逢的女人,整年劳作积蓄不够罐护手霜的女人,满足度非常低。
乌彬别莎进了大堂,用手帕嫌弃地捂了口鼻:“旧宫不会侍候人的么,这么大灰尘味道,公爵在外面为国尽心尽力,就算这只是他卫队暂时落脚的地方,也太敷衍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低头。
乌彬别莎不屑地扫视长桌,蹭蹭几步走到最里面,踏上台阶便要往楼上去。
侍从立即上前拦住,依旧低着头:“主人不在,请留步。”
乌彬别莎皱了眉头,怒道:“我是公爵的首席女官,滚开。”
侍从纹丝不动:“主人不在,请留步。”
乌彬别莎眯了眼睛,打量侍从:“你什么意思。”
“请外人留步是我等职责,”侍从面色平静,“小姐身份特殊,请不要为难我们。”
乌彬别莎大怒:“胆敢说我是外人!滚开!”一脚踢倒侍从,提了裙摆往楼上去。侍从们无奈地对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乌彬别莎为了把玫瑰宫装扮的让拉稞德舒服,花重金买了他房间的图样,当然知道房间在哪里。拉稞德在旧宫时候一次也没让她进去,她自恃是玫瑰宫的主人,不曾抱怨,但今日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拉稞德没带她去封地,不过几日就在封地收了个平民女人。乌彬别莎不是嫡生女,清楚女人永远管不住男人这些事,却容不得周围的人在旁边煽动。她收到消息,封地定期送到旧宫的包裹中夹带了条棉布裙子,还直接放到了拉稞德的书房。贵族小姐哪里穿棉布裙子,内衣都要轻若无物的丝绸,棉布裙子肯定与那平民女人有关。
女人没送到玫瑰宫,拉稞德在三川堰,肯定是封地里那些不甘寂寞的管家故意夹杂进去,提醒主人封地还有个女人的。拉稞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正好顺路教训教训旧宫这些不长眼的侍从。
莎兰发愁地看着教官,眼看休息时间结束,下面这么多人,她可怎么回去,迟了师傅定会责罚。
教官则面色平静,任天由命的样子。
二人只能继续把自己卡在阴影里屏息而待。
乌彬别莎很快回来,提溜了个颇有质量的纸包,像最污秽的垃圾似的,挥臂甩在大堂地面。包裹滚了很长段距离才停下,散得七零八落。
贵族小姐的确挺有力气,莎兰想起刚进影子城时教官给她的评价,抬眼看教官,却见教官变了脸色直视下面。
顺教官视线望去,莎兰愣了。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兰花图案,天青色。
美丽的裙子,像朵楚楚可怜的花,摊开在玄色地面。
莎兰不知所措地看向教官,教官则警示她千万别动,注意外面。莎兰这才醒悟,她被乌彬别莎和时间吸引了注意力,没察觉外面变化。
骑着马的皇家高级侍从,三人。
“旧宫侍从听令,”皇家侍从捧着圣谕,看不见地上的裙子和在旁行礼的乌彬别莎似的,昂首宣告,“纳安帝国皇帝拉汶德,封先皇之子拉稞德,为摄政王。摄政王自幼孤苦,皇帝怜爱,允许摄政王继续居住旧宫。”
“必当尽心尽力侍奉,”旧宫侍从双手接过,低头问,“卑职消息闭塞,不知摄政王何时回府。”
皇家侍从相互看了下,领头的道:“玫瑰宫只是公爵府邸,摄政王王府未定,摄政王回宫,当然是回皇家宫殿。”
“谢指点。”旧宫侍从笑道,急忙起身,他的同伴立即奉上个小包裹。
“摄政王在三川堰累坏了,病了,”皇家侍从叹道,“那种地方一待就是半年,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陛下本来就心疼,今天皇太子在议政厅闹腾,说死神部队驻在旧宫不合适,他给安排地方,出钱打理好,摄政王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
旧宫侍从咧嘴:“本来都要搬了,宅子也选定了,皇太子偏要拿去做迎宾馆,这不就耽搁了么。”
“可不是,陛下动了怒,当场就封了摄政王,这样就不劳烦皇太子破费了,”领头的皇家侍从斜眼瞧自己同伴掂着包裹表情还算满意,继续道,“又说死神部队早已疲惫不堪,摄政王身边连个贴心人也没有,这才让摄政王累倒,让影卫立即动身过去。”
“哎呦,可把我们听得心疼,要是我们也能前去侍奉该多好。”
“行了,你们好好护着旧宫,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惹摄政王不开心,”皇家侍从拾起地上的裙子,“瞧这小蛮腰,盈盈一握,料子、花样都好。”
旧宫侍从接过裙子:“公爵城堡的管家说摄政王早就吩咐下的,找寻后发现料子原版是青雪国的缎子,无良商人拿来改成了提花棉,便寻了往来青雪国的商人重新定做绸缎,耽搁了些时日。”
皇家侍从笑道:“瞧,人家不过是公爵封地的管家,就懂得这些。”
“好不容易见着主人,自然是全力以赴。”
“得了,我们走了,”皇家侍从转身,“还得去玫瑰宫呢。”
“哟,玫瑰宫还得劳烦您亲去。”
“方才让人召唤玫瑰宫主管去继皇后那里领命,没找着人。没辙,人家是大小姐嘛,我这把老骨头自己跑一趟就是。”皇家侍从挥手表示旧宫侍从不用再送,上马离开。
旧宫侍从见皇家侍从走远了,对乌彬别莎笑道:“首席习仪女官大人,恭喜。”
乌彬别莎面色惨白,瞪着旧宫侍从:“那不是棉布裙子,是真丝提花贡缎。”
旧宫侍从皱眉:“闹了半天您要找条棉布裙子,我这就给您问问倪雅大人的洗衣女奴?”
乌彬别莎扭头就走,侍从们相视而笑,捧着裙子散去。
莎兰与教官急忙回影子城,却见师傅和医巫在交谈,没空搭理她,便随教官继续体能训练。直到晚上,莎兰洗浴,也没等到师傅给她新的指示。莎兰刚将身子浸泡在热水中,立即有两双手伸来为她按摩。不只是按摩,沐浴后还会被全身涂上润肤的乳液和香油,生怕训练给她留下疤痕似的。莎兰肩伤有烙印,开始觉得别扭,时间长了也习惯起来,毕竟无论她如何反抗,也改不了。
次日未明,莎兰照旧起床跟着教官训练,训练后正在早饭,医巫砰地坐到她面前,抓过她的手腕号起脉来:“药都按时吃?”
莎兰点头,医巫指的药是女性影卫服用的抑制月经的药物,避免影响任务的同时还有避孕的效果,据说纳安的女性骑士出征时也会使用。
“没有恶心,头晕之类的反应?”医巫见莎兰摇头,拿了个小盒子,里面全是包好的小药丸,“这是半年的量,带上,上面写着日期,按日子服用。”医巫根本不解释,又拿出几副药,当场就让她吃了,味道像极了小时候斯哥特让她吃下的防止拉肚子的东西。
然后莎兰随同师傅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只用六日赶到三川堰。
莎兰曾听经历过地震的圣法师讲,地震后必有大灾,干净的生活水和系统排污是赈灾的关键。三川堰三川汇聚,地下水丰富,重新打井、造水渠,以及疏通堵塞的河道,都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高效的组织能力。
到了地方,师傅从行李中扯出两件死神部队的斗篷,指了个建筑让莎兰跟上。两人从后门进,将马匹交给马倌,几个起落从窗子爬了进去。
“皇帝陛下吩咐什么?”屋中男子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时出现似的,头也不抬地问。房间不大,角落摞着坏了的家具,桌子上面、脚下,周围的矮凳上全是图纸和报告,一张硬板单人床靠在桌子后面的墙壁,毯子和披风皱皱巴巴地被团在上面。床头扔了几个箱子,箱盖开着,衣物堆在上面,分不清是干净还是脏的。
莎兰记忆中精心打理的金发已经很长了,蓬松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后背也消瘦了许多。
“殿下,陛下派人来照顾殿下。”师傅回答。
“我不需要,”拉稞德果断拒绝,不耐烦地抬头道,“回去告诉陛下……”
半年没见了。
最后的记忆,还是她拢着袍子,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离开。
就这样,穿着死神的披风,配着短剑,惊讶地看着自己。
看着狼狈的自己。
“赶紧带她回去!”拉稞德霍地起身,差点被脚下的箱子绊倒,“带她走!”
师傅显然没想到拉稞德反应如此剧烈,后退一步,低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不需要!”拉稞德急了眼,喊道,“我没病!”
“殿下,”师傅上前一步,“陛下听闻您许久没能合眼,这样熬下去真的要出人命!”
拉稞德扶住桌子,摇头:“我且死不了,他最清楚。赶紧带走。”
“拉稞德!”薄薄的木门咣当一声被砸开,夏洛德侯爵闯入,“统军有几个实在太恶心了,让孤狼收拾了行不?”见屋中突然多了两个人,还穿着死神部队的斗篷,也不惊讶,“影卫来的这么慢,我以为昨天就能到。”看了眼门外,将房门关上。
拉稞德面色发青:“怎么?”
夏洛德侯爵道:“皇太子的人带了几个兵油子,闹着要求轮休,要求涨月薪,还要求给营地安排侍女。”
“然后?”
“吊起来吹了一天,放下来就叫,说残了,要求赔偿,要求王都派来督查,说我们仗着你当了摄政王,不把皇太子放眼里。”
“继续吊,不想死的继续当兵,想死的保证死透。”拉稞德挥手示意侯爵退下。
但侯爵不打算走:“我觉得交给孤狼一次性处理掉最好。”
“他留着以后有用,”拉稞德坐回椅子,按摩眼眶,“你盯住这两个影卫回去,假报我生病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夏洛德侯爵这才细细地看了两名影卫,发现其中有莎兰,开心地道:“陛下果然体贴!”嗖地窜到桌前,抢了拉稞德手里的纸张,“人都来了,不能让人家白跑啊。”
拉稞德夺回看了一半的报告:“带走!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见拉稞德真的动怒,夏洛德侯爵只好抓了个影卫挡着,磕磕绊绊地退出门去。
尴尬的沉默。
莎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拉稞德。
拉稞德愤怒地盯着纸张,不愿看莎兰。
“……殿下?”莎兰犹犹豫豫地开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叫名字。”拉稞德仍不愿看她。
莎兰只好深吸一口气:“拉稞德大人,我尚未正式成为影卫,师傅走了,我没地方去。”
拉稞德抬头,思索片刻:“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莎兰回答,“医巫给了我半年份的药。”
“……过来,”拉稞德终于看向莎兰,命令道,“手伸来。”
莎兰不明所以,照办。
拉稞德手指冰凉,搭上手腕时莎兰颤了下,拉稞德没理会她的反应,探身拨开银色碎发,看了看莎兰的脖颈。
想到自己路上满身尘土汗渍,莎兰脸红了。
“……庸医,”拉稞德喃喃道,坐回椅子,扶额思索片刻,“你先和倪雅住。”
莎兰顿时抗拒道:“不。”
拉稞德显然没想到有人胆敢反抗他的安排,皱眉:“什么?”
想到女战士跟在拉稞德身旁的模样,莎兰更抗拒了:“她会不开心。”
拉稞德惊讶地问:“你想自己住?”
莎兰急了,难道这个人脑子是蠢的:“她是你的心腹,我什么也不是,不合适。”
拉稞德骤紧眉头:“那你想怎么办?”
莎兰一愣,咬了嘴唇:“……我会打扫房间。”
拉稞德下意识扫视屋内:“不需要。”
“我会洗衣服。”
“有人洗。”
“……我,”想到皇帝送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莎兰却说不出口,“……那条裙子,很漂亮。”
拉稞德没跟上莎兰的思路:“什么?”
这回莎兰窘迫得红透了脖子:“我看到了,封地送来的,裙子。”
“……为什么你看到封地的东西?”
莎兰只得把无意间看到乌彬别莎的事情说了,拉稞德听罢更烦:“这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莎兰脑子瞬间冷静下来,淡淡道:“请劳烦大人联系影卫,知道落脚点,我自己能去。”
拉稞德烦躁地扔了手头的东西,起身怒视莎兰:“你什么意思?”
莎兰直视拉稞德,回答:“就是字面意思。”
拉稞德被憋得难受,又头疼欲裂:“出去。”
“是。”莎兰立即从窗户翻出,抬头见师父在屋顶,手脚麻利地爬上去。师傅看莎兰的模样就知道拉稞德没给好脸色,递来水袋,莎兰全天没喝到水,立即开心地接过。死神部队占据的建筑是本地富商的私宅,地震毁了主卧在内的主建筑,周围的仆人住处、仓库和马厩却安然无恙。莎兰和师傅藏身在没了钟的钟塔里,看着城内灯火逐渐燃起,想着方才那间小屋里硬邦邦的单人床。
影子城的房间没有门,没有面对走廊的墙,都是铁制的栅栏,床是砖砌的平台,下面是空的,只够支撑一个人的重量。没有毯子也没有枕头,莎兰抱着那把短剑,和衣蜷缩,熬过纳安的秋天、冬天、迎来春天。
因为那把剑,她是特殊的。
那个人心里,她什么也不是。
当然觉得失落,那条裙子带来的惊喜,转变为数倍的失落扎在心上,嘲笑着莎兰。那么漂亮的乌彬别莎,出身高贵的公爵千金,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朵随手摘下的花朵。裙子,也不过是城堡管家讨好主人的手段,费尽心思,主人却早就忘了这档子事。
现在的问题,皇帝命令影卫送她来照顾那个人,但他拒绝,怎么办?就这么回去?
“会唱歌吗?”师傅突然开口。
莎兰惊起,半年来师傅与她说话几乎屈指可数,竟然问她是否会唱歌:“只会一点点……”
“跟圣法师无关的会吗?”
莎兰努力想了想:“精灵的歌会,但我现在没有魔力,不知道能不能唱出来。”
“什么内容?”
“……算是摇篮曲?”莎兰思索着回答,“我小时候不好好睡觉,精灵们会给我唱些故事,用精灵的语言。”
“好,就唱摇篮曲。”师傅点头,退到自己的角落,示意莎兰开始。
影卫大晚上在钟塔上唱歌?莎兰觉得诡异,但既然师傅说了,他们也没法继续任务,便起身、清了清嗓子。
精灵们的声音不是空气振动,而是魔法传导,莎兰只能根据记忆模仿……小时候给斯哥特和休寒唱过,他们开心地把自己举起来转圈,说好听,说莎兰是天才。莎兰便继续为他们唱,越唱越开心,看着精灵被歌声召唤,更加雀跃。
小小的种子伸出芽,小小的绿叶迎太阳;
绿叶片上细茸茸,小孩子的脸上毛茸茸;
暖暖的阳光暖暖的风,软软的床香喷喷;
睡吧我的宝贝,睡吧我们的宝贝;
阳光让你长大,月光让你休息;
长大需要休息,休息才能长大;
睡吧我的宝贝,睡吧我们的宝贝;
明天我们去看绿色的叶子顶露水;
圆圆滚滚,包着阳光,比宝石还漂亮。
眼泪掉下来了。
莎兰用手指抹去泪水,笑着问师傅:“这样可以吗?”
师傅看着她,缓缓点头:“不知道唱的什么,但很好听。”
莎兰笑得咧开嘴:“我的养父们也这么说。要继续吗?”
师傅做了个请的手势。
记忆如涌泉,泪水也跟着流出,莎兰扶着砖墙,借着月光,唱起精灵们曾为她唱的歌谣。精灵们的歌曲大部分是故事,绵绵不断的精灵记忆。飞翔的龙族、下半身是鱼的远古神、选择君王的麒麟、吃掉同族的大鸟、还有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创世神;精灵们也唱人族的故事,上古之神还与人族往来时诞下的半人半神的英雄、国王,被上青春之神赐福的青年,被西风之神掳走的美貌少女……精灵们的故事和圣法师记录的故事总是有些出入,莎兰更喜欢精灵的版本,更加直白更加生动。
“谁在外面唱歌?”倪雅关了窗子,问夏洛德侯爵。
夏洛德侯爵把硬邦邦的黑面包掰成小块,假装是纳安王都柔软的白面包:“陛下派来的影卫,被拉稞德赶出去了,在塔楼里闲着无聊吧。”
倪雅蹙眉:“影卫?女的?”
“就是那个银色头发的姑娘,”夏洛德侯爵咽下面包,做了个鬼脸,“陛下觉得她在,拉稞德能睡会儿,让影卫送来了。”
“我去看看主人。”倪雅说罢拿了佩剑就走,夏洛德侯爵无奈,把面包往汤碗里一扔,捧着碗跟上。拉稞德在战场上能睡好,是因为透支体力,赈灾防疫工作费心劳神,却不一定能耗尽体能,加上又要无时不刻提防皇太子的黑手,不眠不休的日子很快把拉稞德累倒,若不是孤狼佩服他年少却胆识过人,三川堰早已大乱。
这时候拉汶德皇帝突然封拉稞德为摄政王。
刚满十八周岁,摄政王。
纳安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亲王,还是摄政王,皇太子已经恨得要剥活吞了拉稞德。圣心难测,此事福祸难料,拉稞德精神不佳不愿见人,青色死神部队自上而下难免人心惶惶,连带统军营也浮躁起来。
“主人?”倪雅轻叩房门,贴上耳朵仔细听,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几乎同时达到共识,夏洛德侯爵三口并两口吞下所有食物,找了个稳当地方放好碗,握了剑柄轻轻将房门推开。
拉稞德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平稳,面色正常。
窗子开着,随风传来姑娘悠悠的异国歌声。初春的夜风还凉,倪雅悄悄上前合上窗户。
拉稞德醒了。
“什么事?”
倪雅顿时不知如何作答,慌忙藏起关窗子的手,夏洛德侯爵打了个饱嗝:“听说你没吃饭呢,吃不?”
拉稞德睁着刚睡醒的眼,茫然地点头:“好。”
倪雅立即去吩咐晚饭,拉稞德睡不好,食欲欠佳,眼看他消瘦下去,却无能为力,夏洛德侯爵只得密报拉汶德皇帝,没想直接收到了加封和影卫。
“你们来干什么?”倪雅一出门,拉稞德就冷了脸问夏洛德侯爵。
差别对待太明显,夏洛德侯爵左看右看也没找到能坐的地方,只好站着:“倪雅担心你,见你睡着了,怕冻着,给你关窗户。”
“哦,”拉稞德起身拉了拉筋骨,“明天继续看水渠工程。”
夏洛德侯爵无奈地说:“实话讲,你必须去?”
“我守这里干什么?老老实实跟陛下送来的姑娘待着?”拉稞德打开窗户,让凉风吹过房间,“那个庸医药都配不好。”
夏洛德侯爵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衣领:“她陪着的时候你不睡的挺好么,虽然没找到原因,既然她通过了审讯,放在身边也没坏处吧。”
拉稞德看了眼外面:“过两天陛下就召回去了。”
“别,我现在觉得最不靠谱的就是陛下,”夏洛德侯爵掐腰踱步,“过两天他突然宣布废太子我都不奇怪。”
沉默。
察觉自己失言,夏洛德侯爵打了个哈哈,长时间的辛劳让他也开始无力招架这些事情:“你给点倪雅好脸色,她以为吵醒你了。”
“总是大惊小怪,”拉稞德关了窗子,“活的好好的。”
短促的叩门声后倪雅端着晚饭走进来,白了夏洛德侯爵一眼:“空碗还在呢。”
夏洛德侯爵表示遵命,自己把东西收了回来。人手有限,无论官爵高低,餐具都是自己送回厨房,不只是餐具,寝具换洗也是如此。放眼全人界,过得如此朴素的摄政王仅此一家。夏洛德侯爵宁愿没有封赏,只希望能早点回王都,或是封地,能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灾区净水资源紧张,优先平民生活和水利救援人员,分给军队的仅仅够维持健康活动。死神部队里唯有倪雅有权定期洗澡,拉稞德和战士一样只能忍。
这么短时间从王都到三川堰,那银色头发姑娘定是半刻也没休息,拉稞德却让人家在寒风里待着。夏洛德侯爵没什么怜悯之心,但既然皇帝送来了,又是拉稞德自己挑的平民,留下又没有损失。不像那些习仪女官,后面跟着长串的家族头衔,跟谁都不能省心。
“乌彬别莎去旧宫闹腾了,”拉稞德迅速吃完了东西,喝着热茶说道,“踹了侍从,闯了我的书房,还砸了东西。”
“什么时候?”倪雅厉色道,“旧宫乃禁地,我们不在,她怎么闯进去的。”
“陛下封赏的那天,有人给了她假情报,她跑去立规矩,反而被皇家侍从立了规矩。”拉稞德简单说了乌彬别莎的事情。
公爵怎么养了这么蠢的女儿。
谁给她下的陷阱?
为什么偏偏让影卫,而且是那个姑娘看到。
谁安排的?
“八卦下,乌彬别莎摔什么了?”夏洛德侯爵眼睛闪亮,“什么东西让大小姐那么生气?”
“……她自己蠢,没看里面是什么,摔错了,”拉稞德将自己的空餐具塞到夏洛德侯爵怀里,“我屋里有什么你不都知道么。替我送回去,我睡会儿。”
夏洛德侯爵只好放弃,示意倪雅:“走吧。”
倪雅担忧地道:“主人,请务必尽量睡会儿。”
“知道了,赶紧走。”拉稞德挥手,把二人赶了出去。
然后起身,开窗。
歌声已经停了。
拉稞德探身,往塔楼方向望去。
黑洞洞,静悄悄。
那是精灵之歌。
精灵偶尔会喜欢人族的婴孩,为孩子唱摇篮曲,甚至有的精灵太喜欢孩子,偷偷抱走亲自抚养。精灵的本质是自然之力,生命的源泉,她们的语言本身便是魔力,再简单的句子,读出来,也是魔法。
精灵的摇篮曲,安抚恐惧,驱散邪恶,是最圣洁的生命之歌。
拉稞德听过精灵之歌,那记忆来自何时何地,他不知道,不是双生女巫,更不是那个疯子……在黑暗中,伴随着哀伤和期待,反复歌唱。
影卫不完成任务不得回城。
她明晚还会歌唱吗?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