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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流浪汉与猫4 ...

  •   老人把小猫捧回了桥洞下,小奶猫已渐渐没了声息,呼吸变得缓慢,身子也开始冰冷僵硬,安静地躺在老人茧壳丛生的手掌里。老人把棉马甲里所剩无几的棉花尽数掏出来放在手帕里,将小猫严严实实的裹住,又从蛇皮袋里找出几个有水的瓶子将水倾倒在瓶盖里,手指颤巍巍的端起瓶盖凑近小猫的嘴边。几滴水下去,小奶猫仍不见反应,老人开始着急,顾不得手脏,将半个没吃完的白面馒头捻成细沫喂进小奶猫嘴里,大约是过于年幼的缘故,那一口细沫含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老人捧着小猫手足无措,粗糙的拇指轻抚着小猫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脑袋,无助的望着路灯下乱撞的飞蚊。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在路灯下停下,撞进老人迷茫的眼神里,他手里提着一根光溜溜的树枝,正沿路翻开草丛寻着什么。
      突然四目相对,两双同样着急的眼睛亮了起来。
      男孩扔下木棍率先跑到桥洞下,激动地看着老人手里的小奶猫,“爷爷,是你捡到了我的小猫吗?谢谢你!”小男孩诚挚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老人手捧的那一团柔软生物,补充道:“家里大猫生了一窝小猫,奶奶说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它们吃了,趁着我去上学奶奶就把它们扔掉了,我都找了一下午了!”
      老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像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我在路灯旁边的树丛里捡到的,用半个篮球装着,一窝小猫里只存活了这一只,现在这只也快不行了。”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把小猫捧到了男孩面前,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高,男孩轻松的接过小猫。看着奄奄一息即将断气的小猫,男孩的眼泪豆子般滚落下来,“怎么只剩一只了啊,这只也要死了吗,怎么办啊爷爷”,老人的眼睛已经浑浊,看向男孩和小猫的眼神却分外清澈慈爱,“小朋友,你有羊奶吗?或许喂它一点羊奶会好起来。”
      男孩转过头,眼泪停滞在脸颊上,抽泣道:“羊奶?有的有的,奶奶每天都会为我准备羊奶。”乡下孩子喝不起牛奶,羊奶便成了最金贵的营养品,男孩想起每天早上都舍不得把羊奶全部喝完,总是悄悄留一些晚上解馋。说着男孩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放回了老人手上,交待到:“爷爷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一定要等我啊!”便一溜烟儿跑了。
      男孩的身影愈渐渺小,老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晚风拂动,扬起老人棉马甲破碎的布片,老人裹紧了残破的外衣,把小奶猫紧紧藏进怀里。半晌,男孩抱着半玻璃瓶子没喝完的牛奶朝着路灯的方向奔来,脚下被拦路的枯枝一绊,险些跌倒,老人见状赶忙上前去扶,男孩摆摆手表示没事,献宝似的把牛奶拿出来,气喘吁吁道:“爷……爷爷,这些可以吗,够不够啊?”老人接过瓶子,摸摸男孩圆溜溜的脑袋,道:“好孩子,够了够了,希望小猫能活过来。只是这瓶口太大了,怕小猫喝不下去啊。”
      “是哦,怎么办啊?”男孩晒得黢黑的脸上做出愁态,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拧成一个八字,他真诚的为小猫担忧着。
      “诶,有了!”
      农村的土壤里总是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植物,男孩在草丛里翻找一阵,扯出一根中空的草干,从前他见城里孩子都用一个叫“吸管”的东西喝五颜六色的饮料,于是他和小伙伴便也找来这种“吸管草”,偷着喝大人的粗茶,再打闹着笑成一团。
      有了吸管草,一老一少皱在一起的五官总算舒展开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老人把羊奶导进吸管草里,再一点点喂进小奶猫的嘴里。夜凉如水,玻璃瓶里的乳白色液体缓缓下移,一点点变少,小奶猫的脑袋摆了摆,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
      “爷爷,小猫活过来啦!”男孩欢呼着,“是啊,总算是活过来了。”老人如释重负,语气也缓和下来。
      “爷爷,这只小猫还没有名字诶,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男孩的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泛着光点的眼睛像漫天闪烁的繁星。“我在半个篮球里捡到它,不如就叫它球球吧。”老人的沙哑的声线使男孩想起枯枝折断的声响,却又那样沉稳那样令人安心。
      “球球?好可爱的名字啊。”男孩抚着已熟睡的小猫,轻声道:“以后你就叫球球啦,开不开心,嘿嘿嘿嘿嘿。”
      虚景外的唐棠鼻头泛酸,心中五味杂陈,球球,原来你是这样来的吗……
      从那以后,男孩每天都会背着奶奶省下许多羊奶,等到傍晚放学再送到桥洞下给拾荒的老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球球也一点点长大,健康且活泼,渐渐地也不再需要羊奶了,每天跟着老人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有路人同情老人,施舍一些新鲜的食物,老人便把肉类分拣出来喂给球球,自己则干噎着毫无味道的主食。到了夜晚球球和老人回到桥洞下,老人把毯子最暖和处留给了球球,球球似乎懂得老人的疼爱,从不乱跑乱闹,乖巧的蜷缩在老人怀里。一人一猫便在这无尽的黑夜里相依相存,似乎这样,日子也能有些许盼头。
      转眼五六年过去,男孩长成少年,转到镇里去念中学,孤寂岁月里只剩球球陪着老人。
      这天老人照例在脏乱的垃圾箱拾捡矿泉水瓶,几个斜跨着书包的黄毛拥搂着走过,领头的黄毛扫了一眼老人,掏出一根烟来,立马有人递上火,黄毛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里散在四周的空气里。老人呛得捂鼻咳嗽,球球听见声响从垃圾箱后面跑过来蹭着老人的裤管,黄毛的目光移到了球球身上。
      “哎哟,这只肥猫,有点好玩哈,我们过去逗逗它。”黄毛对着周围的跟班们说道,“行啊老大”,说着便有人上前去捉住球球的前爪提起来,老人急忙阻拦,可反应过来时球球已被黄毛箍在怀中。黄毛一双肥硕的臂膀好似两只钳子勒的球球直叫唤,“喵!喵!喵!”球球在黄毛怀中使劲挣扎却动不了一分一毫,老人见状心中焦急,喊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的小猫!”话毕老人颤着脚步过去夺过球球,老人枯朽弯曲的手指刚触碰到球球,一个瘦的竹竿似的跟班便一脚踹在老人胸上,老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扬起一地黄尘,那竹竿还嫌不过瘾似的,一口淬在老人脸上,“呸,凭你也敢动我们老大?”
      黄毛捏着球球的脖颈睥睨着老人,一口黄牙看得人直恶心,“不就一只破猫吗?借我们玩玩怎么了。”
      “还……还我的猫。”老人捂着胸口艰难的呼吸,话音沙哑又渺小。一群人闻言哄笑起来,“哟,老头,还能说话,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嘛”,黄毛抬脚便要踢在老人头骨处,“站住!干什么的?”巡逻的警察喝退了黄毛,那一脚终于没有落到实处。竹竿在黄毛耳边轻轻提醒:“老大,是条子,算了吧。”黄毛眼珠一转,一把把球球丢在老人身上,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等着。”
      等巡警赶到,一伙人已骑着摩托扬长而去,巡警并不看地上艰难呼吸的老人,冷冷丢下一句:“捡垃圾到别处捡去,”便提着警棍走开了。
      好半晌,老人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扛起蛇皮袋子回了桥洞,球球亦步亦趋的跟着,老人半走半停的步伐让它担心主人随时会摔倒。
      今日的路仿佛格外的长,往常只需一小时脚程的路途今日却只走了一半,老人叹了口气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来,将球球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远处的草丛里,一伙人密谋着什么。“老大,我都打听清楚了,这老不死的就住在前面的桥洞里,无儿无女的,是个老光棍。”竹竿一脸谄媚,像个邀功的汉奸。“那就好,哼,老不死的害我被条子追,老子非得好好给他个教训不可。”黄毛死死盯住老人,眼神凶狠又毒辣。
      随着黄毛的一声令下,一群人持着碗口粗的棒球棍,朝着老人袭来。
      “喵!”球球惊叫一声,老人倒在了血泊中,几人将老人团团围住,脚踢拳打,只当老人是个发泄的沙包。
      “球球,快……快跑!”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粘稠的黑血止不住的从老人口腔鼻子里流出来,一伙人挥舞着棒球棍的模样渐渐模糊,老人微张着嘴唇想再说什么,却再无力气,最后,永远的闭上了嘴巴。
      “老……老大,好像没气了。”竹竿拿着棒球棍的手开始颤抖,黄毛甩了他一巴掌,道:“怕什么,死就死了,一个没人管的老光棍。”几人闻言还是心有余悸,从前闹得再大也不至于把人打死,这回可怎么好。
      “来,你们几个,把尸体抬起来丢到草丛里去,”黄毛点了根烟,不以为意。
      “我……我不敢……”
      黄毛一脚踹在几人屁股上,“怕个毛啊,赶快,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知道。你们要是再磨磨唧唧的,让你们都下去陪他!”
      几人只好蹑手蹑脚的将老人的尸体丢到远处的草丛里,又扯来几把野草将地上的血迹抹擦干净,这才悻悻地骑着摩托回去。
      从始至终,老人浑浊的双眼都不曾闭上,仿佛要亲眼看着这世间的罪恶如何被埋藏,而正义又如何被黑暗的洪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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