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9、乌龙

　　1939年12月22日

　　四架梅塞施密特排成斜线，自新锡德尔湖上飞过。结冰的湖面如棱镜一样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和机翼上的冷光交相呼应着。大地一片苍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皑皑白雪。天气倒是不错，连着阴沉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干净的像是蓝玻璃。

　　“四号机检测下方空域。”是诺沃特尼的声音。

　　“四号收到。”这是马尔塞尤。编队最右侧的飞机向外水平翻滚一百八十度，倒飞了一段时间后又翻转回来，“下方空域未发现敌机。”

　　施特凡妮伸长脖子观察着四周，瞥了一眼高度仪，5000米。没错，应该在这片空域里发现演习的“敌机”，可现在这里空空如也，连片云彩都没有。他们去哪里了？

　　见鬼。她在心底骂道。作为本学期的考核，他们将以四机编队应战教官的四机编队。教官会在空战中判断他们是否已经掌握所学的知识，决定他们是否能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学习。“放轻松，只要你们别胡来，肯定没问题。”起飞前，阿尔利吉教官如是说。当然，最令人欢欣鼓舞的是，飞完今天，明天就可以回家过圣诞了。

　　亲爱的科林修道院！她已经离开那里一年了。去年圣诞的欢乐还不时在她脑海里回放。不过施特凡妮隐隐为科林修道院感到担忧，她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来信。而距离上一次收到信件还是两个月前。

　　编队继续在这片区域兜兜转转。二十分钟过去了，看着降下去的油料表，施特凡妮不由得感到焦虑，她的心砰砰直跳，让她不由得调整了呼吸频率。不仅是她感到如此，整个编队里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就连一向唠叨的马尔塞尤都闭了嘴。

　　“没搞错吧？他们不会在耍我们吧！”卡尔. 罗森堡拖长了声音抱怨到。又经过一个月的相触，他不仅依旧让施特凡妮讨厌，还成功的上了马尔塞尤的黑名单。“这家伙说话简直像是在滑丝的螺丝钉在亲吻铁桶！”马尔塞尤毫不客气的评价到。她当然没有他那么口无遮拦，但当罗森堡一次又一次逃脱勤务劳动时，她用最粗鲁的词汇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稍安勿躁，卡尔。再飞行五公里，若还没有情况转向东北。”诺沃特尼友善的声音从麦里传来。她叹了口气，也只有诺沃特尼脾气这么好。自从扫跑道事件后，两人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诺沃特尼只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向她抱怨罗森堡的刁蛮。

　　五公里已经飞到了尽头，他们仍未发现敌机编队。

　　“全体注意，东北转向。航向角三十。转向后爬升——”诺沃特尼还没有说完就被切断了，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插了进来——

　　“这里是施韦夏特塔台。所有参与考核的学员机请注意，所有学员机请注意，即刻报告所在空域，选择就近的机场降落！重复，即刻报告所在空域，选择就近的机场降落！”

　　突然接入的通知让她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她听见诺沃特尼快速回应道，“施韦夏特第二编队收到。目前所在空域贝恩多夫。”

　　“你们怎么飞到那去了——马上向西北方向飞行！”这会传来的是施莱赫少校的声音，他听上去焦急万分，“听着，萨尔茨堡、林茨，随便给我选一个方向，总之赶紧离开那边！”

　　“收到。”诺沃特尼冷静的回应道，“即将切换地面导航，再见施韦夏特塔台。”诺沃特尼飞快的说到，“这里是施韦夏特第二学员编队。现在请求地面导航指引至萨尔茨堡。”

　　“这里是维也纳塔台。请播报一下您的位置。”

　　“维也纳东南四十公里，卡尔农图姆附近空域，距离捷克斯洛伐克边境二十公里。高度5000米，速度250节。即将攀升至300节。”

　　“我们已发现您的飞机。向东北转向，航向角120度。”

　　“收到。航向角120度。转向后航速提至300节。”

　　“收到。”

　　四架梅塞施密特迅速依次转向，最左侧领头的诺沃特尼率先向左转弯九十度，接着左边的施滕贝克在飞出一段距离后也左转，紧跟着是再左边的施特凡妮，最后是最右侧的马尔塞尤。转向后，四架飞机依旧保持原来的阵型，径直向东北方向飞去。

　　“请保持现在方向飞行一百公里。然后联系林茨塔台。通讯频道0713。维也纳塔台祝你们好运。再见。”

　　“收到。一百公里。施韦夏特编队谢谢维也纳塔台。”诺沃特尼答道。

　　“发生什么了？”是马尔塞尤。

　　“不知道。听上去不像什么好事。”诺沃特尼。

　　“什么叫我们怎么飞到那去了。”罗森堡不解的问道，“不是说在那片空域巡逻吗？”

　　“施莱赫应该不是本意。”她快速的说道，施莱赫少校听上去好像在惊讶。施特凡妮抬眼瞥了一眼后视镜，后方净场，“也许有什么大人物要经过那里。”

　　“那也不用把学员飞机都赶走吧！”罗森堡抱怨道，“希姆莱先生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得，施特凡妮都开始怀疑罗森堡家的背景了。从他的口里，施特凡妮已经听到了大半个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高层了。现在就算他说他见过元首，施特凡妮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她严重怀疑他嘴里的话的真实性。

　　无线电重新归于沉寂，显然其他两位也不想回应他。耳边只剩下了引擎规律的轰鸣声。氧气面罩放大了她的呼吸声，听上去有些刺耳。施特凡妮抬手整理一下鼻夹的瞬间，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后视镜——几个黑点，伴随着闪耀的火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六点钟！！！四架！！！”马尔塞尤大叫道。

　　没有任何预警。“咻——叮！咣！”一阵密集的子弹声让施特凡妮大脑一片空白。在她回过神前，胳膊和脚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右侧两架梅塞施密特步调一致，迅速的做了滚转动作。随后又再次拉升，试图回到长机身旁。

　　一股浓烟自窗外升起。我被打中了？她愣了一下，随后检查仪表盘：冷凝水正常，引擎转速正常，油箱没有报警。不是我。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又听见马尔塞尤叫到，“施特凡，右转！”

　　她吓了一跳，看见后方敌机机头闪过火光。它又开火了。这回仍然是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她猛地踩下右方向舵，操纵杆向右拉去，飞机迅速的向右翻滚规避子弹。

　　“我冒烟了！我打着了！”哦，天哪，烟是罗森堡的。她听见诺沃特尼的声音，“卡尔，冷静，你的发动机在冒烟。现在关上它。我在你旁边。”

　　“我该怎么办——”

　　“你会没事的，卡尔，我们降低高度。”诺沃特尼像是在哄孩子——她看见他带着罗森堡离开了编队开始降低高度。

　　“施特凡，这里交给你了。我得带他迫降。”诺沃特尼的声音有些焦急。

　　“明白。塞勒，我们现在得把他们引开。”她说话的同时又进行了一组滚转，天旋地转。再这么滚下去他俩就好被隔开了。

　　“明白。”马尔塞尤说话期间两人又规避了一波子弹，“不过他们枪法够臭的。”说完，他格外嚣张的晃了晃机翼，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施特凡妮简直要被他惊掉了下巴，但此刻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多想了。她伸手去调地面通信频道。她的手在颤抖，但还算听话，她还能操纵它们去调台——应该还是在维也纳地界——0，7，2——随后又是一梭子子弹，打断了施特凡妮的动作。她迅速左转，果断摇下襟翼，速度瞬间下跌。好像有人突然按下了慢动作按钮，时间被无线的拉长——火光从她的机翼下飞过、金属蒙皮耀眼的光芒、白色的雾从她翼尖产生……与此同时，她呼吸困难，被巨大的过载压的上不来气，肠子要被压出来了，眼睛和鼻子还有一阵钝痛，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她的视线有些发黑……

　　身后的飞机没想到她会放下襟翼，转弯半径明显大于她，一下次冲到了她的左前方。如果她有子弹，此刻就是绝佳的射击位点。

　　但是她没有子弹。“Scheisse！”她不甘心的骂了一声，好像喊了句咒语——时间一下子回到正常状态，压力也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她惊讶的发现了马尔塞尤的动作：对方飞机越逼越近，而他还在不紧不慢的飞。

　　“塞勒小心你的六点钟——”施特凡妮几乎都有预感追击的飞行员下一秒就要开火——果然！他开火了！然而马尔塞尤更胜一筹。在对方飞机冒出火光的一刹那，他的飞机猛地向右转，机腹的金属蒙皮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随后极速在垂直面上翻转180度，机头冲下的瞬间又猛然拉起，速度之快以至于他的飞机后方拖出了两道长长的尾凝。

　　漂亮的破S！她在心里喝彩，惊喜的看见刚刚攻击他的敌机冲到了他的前方。施特凡妮回过神来，伸手去调下那个该死的1，却看见另一架飞机已经从后方咬住了自己。

　　妈的。她收回手来，关上襟翼，油门前推，快速俯冲在对方开火前拖开距离。“塞勒！你的七点还有一架！”逃跑之余，她还冲马尔塞尤喊了一句。

　　“看见了！”马尔塞尤说着，飞机机头高高仰起，拉升的同时进行滚转。这他妈得有几个G的过载？她心里感叹了一句，终于播上了那个该死的1。她没等塔台回应就喊了起来，“我们被攻击了！有一架被击伤！最近的机场在哪里？我们是学员机没有子弹！！！”

　　哦，shit。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甩开刚才那架飞机，对方死死咬住她的六点钟。而且距离越来越近。施特凡妮感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她看了一眼对方的飞机，已经能看清飞行员的身影了。

　　Oooops。可能要提前见上帝了。还没毕业。她伤感的想。也许死了就要穿回去——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架飞机，直插入追击之中，然后猛地转向，迎头飞行对方敌机。

　　是马尔塞尤！

　　敌机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直直的冲向自己，高速俯冲的它在相撞前最后一刻才猛然右转，放弃俯冲。两架飞机几乎是擦着飞过去。

　　“我艹！马尔塞尤你疯了！”她愣了一秒，随即大吼道。

　　他没有回答，再次转向，这下两个人又在一起了。

　　“迫不得已。”他喘着粗气回答，听上去像头牛。

　　“这回真的死定了。”她看着后视镜里四架聚拢在一起的敌机，长长的、极不情愿的吐出了有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口气。

　　“不会。”马尔塞尤笑了起来，“我们不会死。是我们自己的人。”

　　“什么？”施特凡妮顿时尖叫了一声。她抬眼一看，四架飞机并没有冲她们开火，相反的是，领头的长机晃了晃机翼。

　　“这里是维也纳塔台。不必惊慌，这是一个，呃，误会。”她第一次听见塔台结巴了，“是第五十一战斗机联队的飞机。”

　　她破口大骂，转头去看，四架飞机飞得近了些，这回能看清飞机上的铁十字了，“你们他妈的到底在玩哪出？！”

　　“呃……都是误会，真的十分抱歉。”塔台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我把他们的通讯频道告诉您，让他们联系您吧。0137。”

　　她愤怒的摔掉了通话，一边回头看一边调频，调好的瞬间她听见了后方联队的通话——

　　“哪个蠢货先开的火？”“是奥梭，长官。”“沃尔特你这只冲动的公鸡！”“我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雷达操作手告上军事法庭！”“你自己不上军事法庭就不错了！”“刚才塔台不是说前面两架飞机会联系我们吗？怎么还没有动静？”“要是我也得气疯了。咱想想怎么道歉。”

　　施特凡妮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就听见马尔塞尤拖长了声音，“先生们。”对话一下子终止了，“有谁能给两个被吓破胆的上士学员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后面沉默了一会，随后一个硬朗的声音说道，“您好，我是JG51第三大队大队长维尔纳.莫尔德斯。”

　　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维尔纳.莫尔德斯？第一位突破百架大关的短命英雄？

　　“您真的是维尔纳.莫尔德斯——就是兀鹰军团的那位？”马尔塞尤难以置信的问道。

　　无线电里响起一片笑声，“对，如假包换。”一个轻快的声音笑着到。

　　“正是在下。很抱歉，我们收到了指引，说捷克奥地利边境有不明机群。高度五千米，航速300节，正在沿东北方向快速通过奥地利领空。”

　　真是……航速，方向，高度都一样的。估计施莱赫大叫那一声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在敌机通过空域内。

　　“很抱歉我的下属太过鲁莽了。这几天不断的有英国或法国人的飞机披着我们的涂装过来骚扰，而我们一升空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奥梭管不住他那火爆脾气，没等我下令就进攻了。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二位。能问一下那位被打下来的朋友怎么样了吗？”看样子这就是奥梭。

　　“呃，不太走运，奥梭长官。”马尔塞尤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他爸爸好像是个政府高官。”

　　无线电里一阵沉默，六架飞机渐渐飞到了一起，她看清了飞机尾舵上喷涂的鹰头标志，“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返航了。”

　　“我和奥梭会和你们飞去施韦夏特。”莫尔德斯抱歉的说道，“我们要当面和那两个孩子道歉。”

　　“舒尔茨和科尔勃你们两个先回去。”莫尔德斯吩咐到。

　　舒尔茨和科尔勃应了一声，“老大，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给联队打电话。”

　　“放心吧，舒尔茨。”莫尔德斯回答道，“麻烦——怎么称呼您？”

　　“右边汉斯-约阿希姆.马尔塞尤上士。左边是施特凡.蔡司上士。”她冲马尔塞尤比划，表示自己不愿意说话。马尔塞尤回了她一个OK的手势。

　　“马尔塞尤上士，麻烦您带路吧。”

　　“老大，慕尼黑见。”舒尔茨和科尔勃告别的声音。

　　“慕尼黑见。”莫尔德斯和奥梭回应道。

　　两架飞机整齐的转向，冲反方向飞去。而他们四个则以四指编队，向施韦夏特飞去。

　　“这真是他妈的见鬼的一天。”她咕哝了一句，瞥了一眼油料表，该死，勉强飞回施韦夏特。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拥抱高速公路，哼，莫尔德斯你就替我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