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51、第 51 章

　　施伟夏特的傍晚有很多种样子。如是晴天，血色夕阳会将跑道染成橘色，飞机的轮廓在逆光中勾勒出金色的边缘，投影在地上，影子又浓又长。可以听到引擎刚熄灭时的散热嗡嗡声，年轻飞行员的交谈声，教官的口令声、哨声，列队行进时的脚步声。若要下雨，雨点打在机库顶上的声音是沉闷的，落在飞机金属蒙皮上则噼里啪啦的。跑道落了雨，颜色会变深一号。等着上了灯，浅黄色的光映在小水坑中，为漆黑清冷的机场增添一点亮色。不远处的楼房则灯火通明，里面是一批埋头苦学的年轻军官。到了休假日，则热闹非凡。笑声会一直回荡在校园里，年轻的小伙子三五成群，兴奋的计划着晚上的活动。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整个学校都静悄悄的，往日满是人的教室也空了大半，只剩下些刚来军校的“菜鸟”飞行员。显然他们也好奇，那群即将毕业的家伙去了哪。

　　很快，大型卡车行驶的隆隆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一列车队驶入施伟夏特的大门，在宿舍区停了下来。随着教官的解散口令，从车棚里冲出了一群黑影，直奔食堂。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当隆隆的脚步声、叫骂声还有兴奋的交谈声过去后，卡车的车棚里再次跳下来一个人。他趔趄了一下，好在反应迅速的扶住了车身。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对着黑暗伸出手。

　　“下来吧芬妮，我接着你。”是诺维。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声音也跟着在冷风里打哆嗦，头发上甚至结了细小的冰凌。

　　施特凡妮哆哆嗦嗦的站在了卡车后沿，费力的蹲下去。“我要砸死你别怪我。”说完，她抓住了伙伴的手，像个老太太似的伸出一条腿，探了几下没探到底，最后自暴自弃的叹了口气，“我来了诺维。”说完，两眼一闭，一扭身子跳了下去，让诺维接了个满怀，撞得奥地利小伙子后撤了半步。

　　“谢、谢谢。”施特凡妮听见自己的牙在冷风里跳踢踏舞。

　　“没、没事的，芬、芬妮。”诺维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你去食堂给我们抢点吃的，可以吗？”

　　“放放心、诺维，我、我这就去。”她顿时感到压力重大，“那、那塞勒就交给你了。”她同情的看着诺维。

　　“放心吧。”诺维冲她灿烂一笑，不过由于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扭曲。

　　施特凡妮这才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往食堂走去。

　　“加油啊，芬妮，热可可，热牛奶在等着你。”她小声给自己鼓劲，迈着两条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往食堂挪。然而它们好像灌了铅似的，一点也不听她使唤。

　　“老天爷啊……”她痛苦地呻吟一声，艰难的往食堂跋涉。

　　他们在泳池里泡了一下午，为了练习那个可恶的武装泅渡——穿着厚实的飞行服跳进水里，先从白色的降落伞底下钻出来，然后再来来回回游上三公里。——呃，为什么是泳池？这还是施莱赫校长开恩，没让他们去结了冰的河里游。不然施特凡妮早就和罗森堡一样，被送去医务室了。

　　是的，卡尔.罗森堡先生又进了医务室。施特凡妮有点相信，他好像是真的体弱，不是装病。

　　至于马尔塞尤……显然，他也不怎么擅长这个。想到这儿，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马尔塞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噢上帝——”她惊呼一声，看着诺维手忙脚乱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塞勒……”

　　“没事、我知道我像个榴弹炮——”他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惨白，笑的呲牙咧嘴。不过当他看见施特凡妮时，表情有些幽怨。

　　“施特凡，你现在快点跑咱们说不定还能吃到两个剩的热狗。”他幽幽的盯着她，“如果只剩一个了我一定会把你的热狗抢走。”

　　施特凡妮被他饿狼一样的眼睛看的发毛，连忙点头，踉踉跄跄的跑向食堂。没办法，她不想饿肚子。

　　“我不想因为这个毕不了业。”当他们拿到仅剩的两个热狗时，诺维愁眉苦脸的说。

　　“放心诺维，我们只会在这一科目拿一个及格，不会毕不了业。”施特凡妮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热气的香肠，眼下她更关心怎么分吃的。

　　显然马尔塞尤也更在乎热狗。“不如我们先对半分，一人拿一半，然后剩下的问问罗森堡还需要吗？”

　　“行。”施特凡妮干巴巴的说，虽然她的内心在咆哮——以罗森堡的性格，肯定不会饿着自己。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游那么快……”诺维几乎是吃一口饭叹一口气，“我们平时的练习时长差不多，为什么我们会被甩那么远。”

　　“……我看到有人在下水前吃了柏菲丁。”马尔塞尤小声道，“我们要不要试试。”

　　“那是什么？”施特凡妮隐隐觉得不妙。

　　“甲基苯……甲什么东西。”马尔塞尤扒拉了一口浓汤，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我记得当时讲应急包的时候提到过这东西，要么我们明天去飞机上翻翻？”

　　“塞勒，非训练时间我们是不能上飞机乱翻的。”诺维提醒道，马尔塞尤顿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没精打采的撇下了嘴角，“就算是训练时间，我们好像也不能这么做。”

　　“听上去像是什么兴奋剂。”施特凡妮对这种东西一点不感兴趣。她闷闷不乐的咬了口香肠，“能及格就行了。”

　　三人又是一声长叹。

　　“你们要是没吃饱我还有糖。埃尔伯寄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们。”施特凡妮摸着没吃饱的肚子，脸皱得像团抹布，“怎么办，离考试还有半个月周，我感觉咱们几个马上可以见上帝了。”

　　两个小伙子顿时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这就去拿。我们去公共休息室吧。”她举手投降。

　　当马尔塞尤和诺维在休息室等得昏昏欲睡时，蔡司小姐终于姗姗来迟，大衣腰部诡异的鼓起一块。她小心翼翼的扫视了一周，确信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把扣子解开，摸索着掏出了什么东西，在桌子下晃了晃，顿时响起了一阵乞丐硬币似的哗啦声。

　　“我原本以为他只寄了糖来着，没想到还有其他好东西……”她眼睛亮的惊人，里面简直像点了个火炬，“别出声，吃就行了。我刚才想着让你们到我那边来着，想来想去不想跑第二趟了，还是来这边吃吧。”

　　马尔塞尤和诺维对视一眼，伸手去桌子下面摸索。突然，诺维的眼睛瞪大了，马尔塞尤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他用口型向她询问：“巧克力？”
　　施特凡妮得意的一挑眉。

　　两个小伙子顿时乐开了花。

　　“瑞士莲。一人一块，记得放在桌子下吃，别拿出来。这玩意我已经很久没在超市里见到了。”施特凡妮小声说，“我不想吃思嘉乐了（注：德三时期军用巧克力品牌），里面一股咖啡味，我真是受够了。”

　　“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几年前奥运会时我叔叔从柏林带了纪念款的思嘉乐。”诺维掰了一小块，飞快的放进嘴里，开心的嘴角拼命上扬，“但谁能拒绝瑞士莲呢——等有机会见到卡格内克先生，我一定会感谢他的糖果。”

　　“他估计是怕写在信里让检查信件的人看见。也许他们会偷吃，谁也不好说。”施特凡妮感受着巧克力在嘴里融化时的甜蜜，心里也跟着甜起来，天知道她拆开小熊糖盒子发现里面还埋着巧克力有多快乐！德三对糖类的限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靠糖票买东西。

　　她好想问问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自己有没有吃。比起她来说，埃尔伯才是更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她一点也不想他在打仗时饿肚子，疲惫时连个好吃的糖果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他现在驻扎在哪里。施特凡妮想到这有些难过。她抬头望着墙上的德国地图，目光从杜塞尔多夫移到了克雷菲尔德，又飘到了德法边境。那里正风雪交加，而她的小伙子正趴在行李箱上给她写信。

　　想到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行李箱前，屋里一片混乱，她又心疼又好笑。

　　“啧啧啧。”马尔塞尤夸张的捂住额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然而嘴里却被巧克力塞得满满当当，有些滑稽。“施特凡，每当我看到你这幅样子，我就觉得这是施伟夏特小伙子们的耻辱——没有一个人能把你的心留在这儿，反而让它跟着外面的老家伙跑了。”

　　诺维会心一笑。“说实话，刚认识你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俩会是一对儿呢。”

　　施特凡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刚想解释来着，没想到马尔塞尤比她反应还激烈，“老天爷，沃尔特，你可千万别在卡格内克面前说这话！我还想活得久一点！”他嚷嚷道，“他比咱俩都高，我被他一只手架起来过！”

　　“我可没想到还有人能让你害怕，马尔塞尤先生。我认为施莱赫校长应该连夜请卡格内克先生来施伟夏特任教。”诺维大笑。

　　“我一定多去教堂祈祷，以后别和他一个联队。”马尔塞尤瑟缩了一下脖子，同时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他是非常、非常正统的军官，制服永远符合条例上的规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也冷冰冰的。不过他一见了芬妮就笑得合不拢嘴——嗷！芬妮，别踩我！——诺维，我和你说，他把我架回家的第二天，我的背疼了一天。”

　　施特凡妮满脸通红，不过她一想到埃尔伯把马尔塞尤扔进后座时那一声骨头脆响，不由得笑出声。“你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要是我我也这么做。放心吧，你不会和他一个联队，他在第一战斗机联队，你在——”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急忙刹车。这反倒引起了两人的兴趣。

　　“你知道联队分配的取向了？”马尔塞尤追问。

　　“呃……没。直觉。”她急忙解释，“而且现在新建了那么多联队，埃尔伯说他们联队已经是满编了。”

　　他们怀疑的看了她一眼。看得施特凡妮只好保证，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及时告诉他们。

　　“话说回来，”诺维摆了摆手，“芬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见钟情，在阿德龙酒店——卡格内克单方面的。”马尔塞尤答道。

　　“那你们刚认识没有多久啊。”诺维惊讶的感叹。

　　“是的，蔡司小姐几天就沦陷了。”马尔塞尤点了点头。

　　“卡格内克长官是哪里人呢？”诺维又问。

　　“据说是波恩人。”

　　“——呃，也可以说是摩泽尔的里瑟——他在那渡过了童年，但在波恩的时间更久。”施特凡妮好不容易接上句话，窝囊的思考到底谁是埃尔伯的女朋友。

　　诺维看到施特凡妮憋屈的表情，顿时大笑。“塞勒，你再说下去芬妮就要怀疑人生了。”

　　“她是好思考一下，为什么选了卡格内克。话说，我觉得你那个美国朋友人也不错。”

　　“哪个美国朋友？”她不记得自己和马尔塞尤提过贝拉.冯.伯恩斯托夫。何况贝拉是为美丽勇敢的女士。

　　“给你可乐、邀请你去鸡尾酒会的那位。”马尔塞尤提醒道，“洛威尔。”

　　“他？”施特凡妮有些惊讶，“呃，我觉得他……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