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48、第 48 章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换个时间讨论这个。”施特凡妮将目光从纸上挪开，像是在逃避什么刺眼的东西，“撕了吧，塞勒。带下车再烧。”

　　马尔塞尤没有动。他清澈的蓝眼睛直直的望向她，无声无息的笑了。笑容里的讥讽几乎要冲出他那圆而浅的酒窝。

　　“算啦。”他收起笑容，咧了咧嘴，“……随他去吧。上帝保佑那个可怜人。”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嗨，芬妮。”

　　“嗯？”

　　“和我讲讲你的卡格内克先生吧，我没看见他来站台送你。”马尔塞尤皱眉。

　　“他啊……我其实都不太了解。”施特凡妮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和做梦一样。他比我早一天回连队了。第一战斗机联队第二大队，现在驻扎在克雷菲尔德。他本来就是请假出来参加婚礼的——他二哥的婚礼。”

　　“你准备怎么了解他？”马尔塞尤又问道。

　　“大概……写信吧。”她答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看完刚才那哥们，我突然觉得如果卡格内克是个不错的家伙，你现在结婚也不错。”他耸耸肩道。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施特凡妮斟酌用词。她当然知道，让马尔塞尤后期崩溃的原因里有得知犹太人真相这一条。

　　“我只是想到跳车前他一定很绝望。”他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家人陪伴，不知道自己下一秒的生死。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跳飞机，我也会很遗憾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塞勒！”她攥紧了扶手。——你知道你真的会摔死吗？

　　“嗨，飞行员嘛……阿尔利吉教官也说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牌们多多少少都跳过伞。”他随意的挥了挥手，好像在赶一只看不见的苍蝇，“我特别好奇他们在跳伞前，牺牲前在想什么。”他顿了顿，冲她咧嘴一笑，“所以结婚早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到那时你遗憾的事情能少一样。”马尔塞尤继续道，“你现在也算是军人家属啦，我妈妈说，愿意做军人家属的姑娘都是勇敢的姑娘。你还是飞行员，我目前宣布你是我遇到最勇敢的最勇敢的人！”

　　施特凡妮神色复杂的笑了。

　　“我在慢慢学，学做一个军人的家属。”她轻轻的说，“我不是最勇敢的那个。”

　　施特凡妮的目光飘向远方，连带着记忆一起回到分别的那天。

　　“记得给我写信，”他抵着她的额头，揽着她的腰，眼神热烈，“不许再和其他小伙子谈情说爱了——尤其是那个法国家伙、还有那个美国的什么洛威尔！”

　　她被他看的脸上发烧，含混的嗯了一声，“你父母在后边，能不能、能不能……”收敛一点。她在心底呐喊，卡格内克一家人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

　　他轻笑一声，抬头向后看了一眼，捧起她的脸，亲了一下， “我爸妈巴不得我明天就结婚。至于我家其他几位先生，” 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得意，“还不知道要做光棍到猴年马月呢！”

　　“抱抱我吧，芬妮。”他像只大狗似的蹭了蹭她，眼巴巴的看着她，“我还没有你的照片。可怜的卡格内克先生甚至不能睹物思人。”

　　施特凡妮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他们去拍了合照，但照相师说需要等几天才能洗出来。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他的掌心流淌进她的身体里。她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小声道：“要小心一点，注意六点钟方向，打不过要记得跑……”

　　他闻言无奈的看着她，“军官怎么能逃跑。”

　　“——战略转移，这总行吧！”她紧张的看着他，“活着，别缺胳膊断腿才是最重要的。”

　　小伯爵叹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爱的，要相信我呀。你的战士会带着铁十字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的。”

　　施特凡妮闻言一个头两个大。她现在才发现，某种程度上，小伯爵真是个倔驴。这种军官荣誉感要么会让他成为战斗英雄，要么会成为牺牲品。她虽然羡慕哈特曼、马尔塞尤达到的程度，但要是将事情放到埃尔伯身上，她宁愿他做个普通人。他们将于六月末毕业，那时候法国战役基本结束了。她不在乎铁十字，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见她不答话，小伯爵只好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又不无得意的告诉她自己是个老手，对面想干掉他没那么容易。结果就是施特凡妮的眼眶红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给她掏手帕，看得卡格内克老伯爵直皱眉。

　　“你们这种时候应该向女士保证自己能完整回来，而不是吹嘘自己的光荣事迹，更何况，本身就没多少光荣。”他毫不客气的教训围观憋笑的卡格内克三兄弟，“尤其是你们两个——”（克莱门斯和古斯特闻言收起了笑容）“老天爷对埃尔伯开眼，找了个脾气好的姑娘，你俩连个吹嘘对象都没有。”

　　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着神色讪讪的几兄弟，看他们正满脸艳羡的瞪着埃尔伯；老伯爵对他们略微颔首，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卡格内克夫人则温柔的对他们微笑，和埃尔伯一样的蓝眼睛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泛着波澜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伯爵夫人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但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看着我们。她要不止一次的把丈夫和四个儿子送上战场。那天是埃尔伯，往后就是克莱门斯，弗兰茨和古斯特。”她轻声对马尔塞尤说道，“埃尔伯上车前，她还在安慰我。”

　　站台吹响了上车的哨声。

　　她轻轻推了推他。

　　“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她抬头看着他，“我们的时间够长啦。”

　　他点点头，松开牵着她的手，走到家人前。几个兄弟用力的拥抱，互相拍着肩膀。

　　“一切顺利。”他们彼此说道。

　　小伯爵来到卡格内克将军面前。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随后将军用力的握了握儿子的手，“做个冷静的军人。”他严肃的嘱咐道。

　　“我会的。”埃尔伯郑重的回答，随后转向母亲，露出笑容，“别担心，妈妈。”

　　“嗯。”伯爵夫人只是微笑着应了一声。她伸手抚上儿子年轻英俊的面庞，随后理了理他的领子。“多写信，照顾好自己，别让蔡司小姐担心。”

　　“放心吧，妈妈。”他拥抱母亲，抬头看着家人，“我走了。”

　　他走到施特凡妮身边，用力的拥抱她，温暖的躯体和肥皂的香气包裹住她。“要记得想我，不许看别的男人了。”

　　施特凡妮连忙答应。越过他的肩膀，她看见卡格内克夫人握住了老伯爵的手。她冲施特凡妮眨眨眼睛，用口型对她说——

　　“相信他。”

　　她的视线模糊了。施特凡妮抬头看着小伯爵的眼睛，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她的倒影。

　　“我相信你。等你回家。”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惊喜和翻涌的爱意。年轻人的眼睛是藏不住欢喜和热烈的。

　　“卡格内克夫人真是一位高贵勇敢的女士。”马尔塞尤毫不吝啬赞美，“希望卡格内克少尉能继承衣钵。”他评价完，突然话锋一转，“然后呢？”

　　“他走啦。”施特凡妮笑道。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来个车窗热吻什么的。”他深表遗憾。

　　施特凡妮乜斜他一眼，笑着不做声了。

　　就在小伯爵一只脚踏上列车台阶时，他顿了一下，转身杀了个回马枪。他狠狠的亲了一下她的唇，犹豫了两秒又给她脑门来了一口，随后在兄弟的大笑和调侃声中跑上了列车。

　　不过蔡司小姐显然不愿意和马尔塞尤先生分享故事的结尾，她可不想让这个大喇叭满施伟夏特的嚷嚷她的罗曼蒂克。

　　“——远离法国家伙和美国洛威尔。”卡格内克-蔡司“吸烟刻肺”守则第一条。

　　“哦！”提到洛威尔，她想到一个重要的东西。施特凡妮一拍大腿，从行李架的包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给你看看我的大宝贝。这可是珍贵物资。”她目光炯炯，递到马尔塞尤眼前，“我从美国大使馆搞来的，只有那里有！”

　　马尔塞尤定睛一看，笑的合不拢嘴。

　　——“哎呀呀，芬妮。还得是你。”

　　她狡黠一笑。

　　“谁能拒绝肥宅快乐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