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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亲爱的路易丝:

      眼下我还剩两个小时到维也纳,窗外一片漆黑。火车上有个孩子一直在哭,可以说一路上睡意全无——而且屁股和脖子现在正向我疯狂抱怨,它们从过了慕尼黑就开始疼,和小孩的哭声一起折磨了我一路。

      好啦,言归正传。我在部队里的生活现在还好,没有太过于明显的性别问题。厕所和浴室我被授权去使用教官的独立卫浴,不会被打扰。体能上不得不承认,我们得付出更多才能比男孩子做的更好。目前我还没有接触过随军女助手,但学校里确实是有女性行政人员的存在,比如我们的图书管理员和食堂的阿姨。你的想法我大概明白了,我会帮你留意随军女助手的事情。”

      一阵巨大的咕咕声从身边传来,施特凡妮的笔一顿,用余光瞥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好友。马尔塞尤正裹着他的呢子大衣,领子竖的高高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个见不得人的特务。他两只眼睛紧紧闭着,还特意放慢了呼吸节奏,好让施特凡妮以为他在装睡。可频繁跳动的眼睑早已把他清醒的事实出卖的一干二净。

      这家伙自从上了火车就保持这个状态,期间也没吃什么东西或者起来动一动,要不是施特凡妮身上也穿着军装,乘务员就好过来盘问她是不是什么罪犯,给身边的先生喂了什么痴呆药物,让他一路装死了。

      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估计还在和她生圣诞节的气。施特凡妮的气早消了,如果马尔塞尤但凡表现的正常点,她就顺势而下了。结果谁想到他是个幼稚鬼!这下好了,她倒要看看,马尔塞尤先生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哼了一声,继续写道。

      “但,亲爱的,你真的考虑好吗?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想结婚,你可以在柏林的大学或者公司里找一份工作,那里比军队要安全,也要舒适。毕竟这里的生活谈不上舒适,我很担心你会后悔,甚至可能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失去性命。绝大部分女助手的工作地点位于军事基地内,这是敌人打击的重点。

      如果你对这方面还有问题,我建议你写信给梅丽塔.冯.施陶芬贝格伯爵夫人。她是我母亲的密友,也是一位在空军工作的专家。她一定会给你睿智而可行的建议,不仅仅是有关空军助手,还有你担心的婚姻。”

      她的思路再一次被马尔塞尤的肚子叫声打断。施特凡妮差点笑出了声。她抬头瞥了一眼同伴,不成想与他撞了个对眼。马尔塞尤迅速的扭过头去,还迅速的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假装看风景。施特凡妮假装没听见他关节吱嘎吱嘎的声响,叹了口气。

      “我先写到这里,因为是时间吃晚饭啦!感谢你给我准备的面包和点心,它们诱人极了,到现在搁着包装袋我也能闻到阵阵奶香。如果我还想到什么,我一定会补充上的,施陶芬贝格夫人的联系方式我会附在信尾。”

      她叠好信纸,慢斯条理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纸袋子。解开包装的刹那,浓郁的奶香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惹来不少乘客回头张望。

      她撑开纸袋口,迎着光向里张望了片刻,伸手掏出了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长方形小蛋糕,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气鼓鼓的一团。

      马尔塞尤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鼻翼不由自主的抽动几下,眉头跟着皱起来,看得出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几秒后,显然尊严占据了上风,他毅然再次背过身去。

      “真不吃?”她故意把蛋糕举到他鼻子前,晃了晃。“这可是Bienenstich——简直为你量身定制,蜜蜂不吃蜂蛰蛋糕——”

      她话还没说完,马尔塞尤一把抢过了蛋糕,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腮帮子随之鼓起。他边吃边说话,含含混混的指使她帮他去倒杯水。

      施特凡妮不由好笑。等她从水房回来时,他已经风卷残云的吃完了蛋糕,一个人手里正攥着一个油纸包裹,一双蓝眼睛不自然的看着她。

      “谢谢。”他腾出一只手接过水,另一只手把包裹往施特凡妮腿上一放,嘟囔道,“是妈妈做给你的。”

      施特凡妮惊讶的挑眉。她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里面是一罐果酱还有一瓶酸黄瓜。

      “妈妈说我不该和你吵架。”他别过脸去,“她说我还没有你成熟。”

      马尔塞尤夫人冰雪聪明。施特凡妮暗暗地想。

      “你没给自己带点吃的?”她收好两个罐子,看着他毫不客气的又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蛋糕,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出门时忘拿了。”他眼神躲闪,伸手摸了摸鼻,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奈何马尔塞尤先生的胃并不配合,又是几声巨大的声响。

      得,施特凡妮明白估计这家伙离家前还在和妈妈赌气。如果他知道自己以后死的那么早,会不会后悔和妈妈吵架……呸呸呸!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摸了摸旁边的木头扶手,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施特凡妮!

      她正对自己唠叨,又听见他说:“你在给那个家伙写信吗?你是不是快要结婚离开军队了?”

      施特凡妮闻言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老天爷,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她抓起信纸,在他眼前抖了抖,“看清楚,我在给一位小姐写信!我要是这么快结婚我现在就该在修道院里缝头纱了!”

      下一秒她不出声了。意识到已经没有科林修道院了。而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们都还好好的。她默不作声的折好了信纸,低垂着眼帘,无意识的攥着那张可怜的薄纸。

      “嘿。”她感觉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施特凡妮抬起头,对上马尔塞尤的蓝眼睛。它们正关切的看着她,里面闪烁着波光般的乐观和笑意。“卡格内克那家伙没得逞就行。”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就该一直飞下去,而不是待在他老掉牙的城堡里生孩子。当然——,”他话锋一转,“你也是要结婚的,但不是现在。你应该多飞几年的,等毕业后我们一起去联队,兴许以后还有战斗,那时我们都会成为‘红男爵’那样的英雄。”他兴奋起来,目光炯炯有神,望向车厢顶,仿佛那里是一片看不见的天空,里面正进行着激烈的狗斗,“也许还会有以我们名字命名的机动动作,联队或者其他什么的……”

      一粒尘埃从施特凡妮眼前飘过,在列车昏暗的暖橙色灯光下从车顶向下落着。施特凡妮听着他的憧憬,看着那粒灰幻化成一架冒着烟、如折翼鸽子般坠落的飞机。

      要触地了。她看着它飘向地面,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一片黑暗中,她还是看见了爆炸的火球,听到了巨响。

      “……那时候,我们在考虑结婚的事情吧。我想做一个好父亲,我不会让他们受委屈或难过。我们可以做邻居,这样孩子可以从小一起玩。——你说怎么样,芬妮,这是不是棒极了!”

      “嗯。”她机械的点点头,“是不错。”施特凡妮突然觉得列车速度变慢了。“塞勒,火车好像要停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似的,列车越开越慢,最后晃动了一下,平稳的停在了轨道上。

      “我们也没到站啊。”马尔塞尤趴在黑黢黢的车窗向外张望,小声嘟囔,“不过芬妮,我猜我们是要会车了。”

      这倒不稀奇。从柏林到奥地利确实会经过隧道,会车停靠是常态。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返校后要进行的考试,尤其是那个该死的体能考试。

      “听说会有武装泅渡。”马尔塞尤仍趴在窗前,向外张望,“几公里来着?两公里还是三公里?这群人总觉得我们会掉到稀奇古怪的地方,怎么不开一个返回地球的培训教程,说不定咱们哪天就掉到月亮上了!”

      别的施特凡妮不敢保证,但泅渡这事儿马尔塞尤是铁定用得上。等他掉到英吉利海峡里游泳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自信了。她幸灾乐祸的想。

      “时间定在几号?二月末还是三月初来着?这时候下水你受得住吗芬妮?别说你了,罗森堡那家伙估计就得请病假装病。对了,万一你,你——”他犹豫了一下,扭过头看她,似乎在斟酌用词,施特凡妮正思考他会爆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时,他小声道,“万一你要去过……草莓周怎么办?”

      “我们还有草莓周这个假期吗?”施特凡妮皱眉。

      这回轮到皮糙肉厚的马尔塞尤不好意思。

      “就是女生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我是个有妹妹的人,我是知道的,我不是变态,而且芬妮你每个月都看上去无懈可击,但英格不行,我是有点好奇、呃,不,不能这么说,但——”显然求知欲和礼貌正在他的嘴里打架。施特凡妮觉得血一下子涌上大脑,她还没和任何一个男生讨论过这种东西。

      下一秒,她扑上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我体质好得很!”她语速飞快,压低声音,瞪着他,“我要真那么倒霉,大不了换几天考!”

      “唔唔唔。”他拼命的点头,脸也涨得通红,“能把手拿开吗?我要憋死了。”

      火车晃动了一下,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窗边一闪而过,一片隆隆轰鸣。施特凡妮知道那是对向的火车开来了。

      她看着马尔塞尤侧过脸,下一秒,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如过电一般,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扑到窗前,扭着头望向后方。

      “塞勒?”施特凡妮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狐疑的伸长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车厢里明亮而温暖,她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呼出的白气。

      马尔塞尤僵直着没有动,他直愣愣的望着窗外,仿佛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儿似的。施特凡妮耐不住好奇,站起身向外望去。额头贴上冰凉的玻璃,她只看见列车车尾黑乎乎的影子。

      “塞勒?”她拍了拍他,“你……”

      他像梦游似的对上她的眼睛,神色恍惚。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施特凡妮担忧的看着他苍白的脸,“你还好吗?”

      他用力喘了两口气,像是跑完长跑,用力的攥住她的胳膊,指节泛白。

      他附到她耳边,有些惊魂未定。

      “我看见有人跳车了。”

      施特凡妮猛地后撤,震惊的看着马尔塞尤,随后再次趴到窗户上。黑暗吞噬了一切。她拼命瞪大眼睛也只能看清模糊的树影。

      列车震动了一下,随后重新缓缓行驶。

      她跌坐在椅子上,有些难以置信。“在这儿?他能活吗?为什么要……”

      “嘘。”他示意她放低声音,“对面车开的不算快,如果上帝保佑,他大概不会摔断脖子。”

      “但……为什么啊?”她喃喃道,“为什么要跳车。”

      马尔塞尤神色凝重。他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嘴角因为用力绷得有些发白。

      “我们要不要和列车员说一声。他万一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呢?也许这样他还有救——”

      “芬妮。”他拉住她,示意她冷静,“他是自己跳下来的。从车顶,不是从车门。”

      “但为什么?这,这……”她有些结巴。若不是她相信马尔塞尤的飞行员眼睛,她绝对要下去救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有纸吗?”他忽然问道。

      “有的。”她匆忙从信纸簿上撕了一页给他。

      马尔塞尤接过纸,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钢笔。他没有动笔,而是扫视四周,似乎是怕什么人偷听。然而车厢内除了他们,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婴儿又开始哭,还有其他旅客小声交谈的声音。

      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氤氲开一个不大的墨点。

      “那辆车没有窗户,没有灯。在类似于栅栏的开口处,我看见了人。”

      施特凡妮震惊的抬头,马尔塞尤继续刷刷的写道。

      “或许你有没有听到,关于犹太人的事情。”

      “他们是坐这个,前往聚居地吗?”

      墨水随着问号浸入纸面,慢慢长出细小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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