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4、第 4 章

　　亲爱的施特凡妮.蔡司：

　　难以置信，你要成为我们的一员——祝贺你进入施韦夏特！

　　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太过奇妙。我不敢相信——如果顺利，或许在明年的七月我们将迎来第一位女性战斗机飞行员。我敢保证，你会在这里如鱼得水的，你的父母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还记得蔡司和我在大战时打赌，他说他的孩子也会成为飞行员，我当时还很怀疑。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相信我，一段新生活即将开始。你属于蓝天，这点毋庸置疑——你爸爸在你未出生前就是这么说的。

　　祝你一路顺风，并附上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激动的乌德特叔叔
　　1939.10.25

　　她将信纸叠好，撑开信封，小心的将信纸塞了回去。

　　窗外，奥地利的山麓早已被春天染上令人赏心悦目的新绿色，无名的野花在树丛草地间盛放。她有些着迷的将额头贴在玻璃上，望着那不断倒退着的风景，和头顶一尘不染的蓝天。

　　火车呜咽着奔过起伏的山岭，从高高架起的桥梁上驶过，在碧绿的湖泊中投下一条长长的黑影。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机械而重复，却也带有一点的魔性，仿佛钟表的齿轮在不停地契合转动，一点点带动命运的指针急滑向未来。

　　她支起胳膊，拖着下巴，专注的望向窗外。

　　施特凡妮有些怅惘的想：六年之后，她还能看见这些吗？

　　她当然害怕。几个月之后就要来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空前浩劫，作为后世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自己一定是疯了。施特凡妮嗤笑一声，将碎发捋到耳后，有些懒洋洋的向后靠了靠，避开射入车厢内刺眼的阳光。从穿来的那天起，她想了很多，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穿来的是她。

　　拯救世界？她可做不到。要是要让她去刺杀希特勒……施特凡妮确信这会让她的脑袋和脖子永远的说再见。

　　那又是什么呢？

　　真是活见鬼，她才懒得想。此刻的施特凡妮已经完成了在布伦瑞克的基础训练，正在前往施韦夏特第五战斗机学校。虽然地域不同，但施特凡妮想都不用想，报道那天肯定又会被围观。

　　在布伦瑞克的第一天，她的耳朵里只剩下了一个词一一“姑娘”。

　　鬼知道她那天一共听了多少遍这个词！

　　施特凡妮走过人群时，引得那群小伙子们错愕不已，“姑娘”之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来瞧“布伦瑞克唯一的女性”，弄得施特凡妮哭笑不得。

　　更让她感到好笑的是，在稍后的点名中，她的名字居然变成了“施特凡.蔡司”。当施特凡妮满脸诧异的询问教官时，教官满脸歉意的告诉她，掌管档案的文职人员当时疏忽了一一他从来没有为女孩添过档案，所以没有仔细瞧见末尾的那个音节。

　　德国人所谓的严谨叫狗吃了。她在心里啐了一口。

　　尽管这是个不愉快的插曲，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老实说，施特凡妮刚入校的一个月，表现平平。谁叫她心里还是排斥这些呢！她可不想白白死在几个月后的浩劫里，然后被后人打上“纳粹战犯”的印记呢！施特凡妮还一度卑鄙的想，若是她犯个什么要命的大错，教官说不定会把她一脚从布伦瑞克踹出去。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好歹……她前前后后想了想，好像活命的可能性也不大一一食品短缺，战时制度，后期的大轰炸、反攻，战后的满目疮痍……她只好懊恼的打消了一个窝囊的念头，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下，真是活见鬼！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入校的第二个月。

　　施特凡妮清楚的记得，那是美好的六月，初夏清爽的早晨。一行人来到训练跑道，那里有等待他们的滑翔机。她当时可快要愁死了一一被前面怪物一样的大飞机拖着加速，再被拖着起飞，飞到半空再把你扔下，让你开着一架没有动力的飞机，多么吓人啊！这样消极的情绪蔓延到她的全身各处，施特凡妮就像一株干瘪的含羞草，虚弱无力的做着准备工作，内心还期盼有什么奇迹发生一一例如天降暴雨什么的，来阻止这次飞行。

　　但老天却支持这次飞行一一因为天气好的要命，蓝天，白云，气流稳定，视野开阔。这可真让她欲哭无泪。与施特凡妮的磨磨蹭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行的小伙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很快做好了准备，一架架滑翔机在牵引下起飞，在晴空中张开双翼，飞向远方。

　　她哆嗦了一下，蔫蔫的糊在座舱里，恐惧的瞪着地勤把牵引绳挂在了她的飞机上，然后没有任何提醒，她的飞机就像小孩一样被运输机拖上了天。

　　我就像是个大风筝！她绝望的想。

　　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耳麦里突然传来教官的倒计时：“牵引绳解除——5、4、3、2、1——祝你好运，蔡司上士。”

　　飞机突然失去牵引，机头瞬间下坠。有那么几秒，施特凡妮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几秒后大脑复苏，失重感袭来时，尖叫声才冲破她的喉咙，在小小的驾驶舱内来回碰撞一一她后来对此却是十分欣慰，毕竟如果叫人听到一个准飞行员让滑翔机吓破了胆，绝对会被人嘲笑死的一一尽管在当时，她快要恨死这种感觉了。

　　施特凡妮紧紧的握着操纵杆，做了几个深呼吸。我要被摔死了。她惊恐的想着，不由得瞪大眼睛，却又被下方的风景所吸引：碧绿的草地在她的脚下蔓延开来，肆意的铺满了整个山麓。野花散在草丛中，犹如绿丝绸上绣着的精致彩色流苏，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溪流顺着山势涓涓而下，清澈的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蜿蜒地奔赴山脚。

　　抬头，农舍掩映在绿树之间，大片大片青色的麦田铺展到天际，还有郁郁葱葱的果树，其间还有奔跑的狗和吃草的羊。城镇的红瓦屋顶在茂密的树冠间若隐若现，仿佛是绿缎上的红玛瑙，漂亮极了。远山在地平线上起伏，颜色呈现出一种灰蓝色，山顶与天空隐隐交会，不能分辨得很清楚，有一种水墨画的氤氲之感。

　　再向上，头顶，是蔚蓝的天空。施特凡妮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块巨大的画布所笼罩，大自然用她的神奇为这块画布上涂抹上了令人赞叹的蓝色。这似乎是油画，因为它的色彩鲜亮，拥有明亮的蓝色块；这似乎也是水彩，各式各样的蓝色交界着，深浅变化……

　　施特凡妮吃惊的长大了嘴。真是漂亮……她暗暗的想，这些风景我若是站在地面上是瞧不见的。

　　几只飞鸟从她不远处绕过，飞快的从施特凡妮眼前掠过。她不禁操控滑翔机追了过去，这种乘风而翔的感觉让施特凡妮不由得新奇。

　　我会飞了！她兴奋的笑了，小心的操控着滑翔机。脚下没有了大地的阻碍，一切都是那样自由自在。

　　施特凡妮惊喜的打量着一切，眼前的所有熟悉景物都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美丽。她感到自己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刚刚获得了新生。而婴儿的母亲，就是飞行。

　　当她刚降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开始对下一次飞行迫不及待了一一哦，她是多么热爱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啊！这种美好的感觉叫施特凡妮禁不住的傻笑起来，老天爷，这是多么有意思啊！

　　施特凡妮感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那是一种本能一样的野性一一对脱离条条框框的向往和渴望，和对飞行的热爱。当她的双脚站在地上时，施特凡妮都想抱怨它们实在太沉重了。

　　施特凡妮开始发现，她热爱飞行，热爱蓝天。她感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一种渴望在蔓延一一她想成为飞行员！但另一钟声音却告诫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进入空军。

　　但这种声音却没有持续多久一一她从未发现自己居然能对一件事情如此热爱一一不，我要，我喜欢这样。她听见她对自己说，我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那个抵抗的声音暂时的消失了。

　　或许有天我会战死。她暗暗的想，但在那之前，我要享受飞行的每一刻。

　　再平庸的人找到方向时，也不会再平庸。施特凡妮亦是如此。她开始积极地锻炼身体，在上辈子看来不可思议的晨跑她坚持了下来；当男学员都觉得累的时候，她一个人咬牙坚持着，任凭豆大的汗珠打湿军装。她勤奋的学习着，不放过教官所授的任何知识，把记不住的抄在便签上，随时随地记忆背诵。渐渐地，她成为了同期飞行员中出类拔萃的那一个：理论知基础扎实，实践操作优秀，头脑清晰冷静，身体健康结实。

　　于是，她便非常荣幸的成为了第一个放单飞的人。

　　当教官把一架布尔克131交到她手里时，她简直快要乐坏了。单飞前一晚上她翻来覆去兴奋的睡不着觉，但一想到明日飞行需要好睡眠来保证时，施特凡妮又强迫自己睡去。她简直是为了飞行而运转。

　　当施特凡妮第一次一人握着操纵杆，推下油门，让飞机咆哮着奔向跑道尽头一越而起时，她激动的留下了眼泪一一她是多么期待这一天啊！引擎的轰鸣声在她耳里听来如同来自天空的召唤般令人热血沸腾。飞机的微微震颤沿着操纵杆传到她的手里，刹那间施特凡妮几乎有种错觉：飞机是活的，这是它的呼吸，亦或是它的心跳。

　　尽管只有十分钟，她仍乐此不疲的驾驶着飞机在天空中翱翔，俯冲、爬升、翻滚……一次次享受着过载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这一刻，施特凡妮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她发现自己的心早已经归属天空，她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你属于蓝天，这点毋庸置疑。”她忽然忆起乌德特将军信里所言，“你爸爸在你出生前就是这样说的。”施特凡妮不禁赞叹蔡司先生的远见一一或许正如谢维亚嬷嬷所言，这就是血缘的神奇。

　　施特凡妮虽从未与这世的父母谋面，但很奇怪，只要想到他们她的心里就会泛起暖流，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寸就会被触动。他们的照片她一直带着，施特凡妮现在只要一闭眼，他们的样子就会出现在眼前：母亲深蓝色的眼睛，和她一样的白金色长发，微笑的时候唇角的弧度非常柔和，着一身白色的宽大孕妇裙，坐在一把精致的扶手椅上，一只手拂在隆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碧色的眼睛，金色的短发用发胶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笔挺的西服，目光温柔的看着妻子，笑容里满是幸福和安逸，一只手与妻子紧紧相握，另一只手则搭在椅背上。

　　这是施特凡妮出生前三个月照的，父亲即将参与新飞机的试飞，两人分别时照的。一对璧人完美无瑕，家庭和睦，却没想到这居然是全家人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现在，她已经从菜鸟中杀出重围，成功进入施韦夏特战斗机学校。施特凡妮将会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施特凡妮不禁叹了口气，一只手慢慢的抚上胸前的贴身口袋，隔着薄薄的衣料缅怀父母。

　　爸爸妈妈，若真有天堂，你们，会为我感到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