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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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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门被敲响。
“进。”她扭头应了一声,“路易丝,我现在想逃回——”她的声音止住了,居然是埃尔伯。“你……呃,路易丝呢?”
“她还有事情要处理。你的可可,我帮你拿上来了。”他看上去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谢。”她接过杯子,暖融融的厚瓷杯让她莫名的安心。施特凡妮定了定神,看着埃尔伯的眼睛。“我很抱歉,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了麻烦。我、我没有想把你当成我的什么结婚人选或者其他什么的。军官对我而言就是一种职业,我不想靠这个去成为什么社交明星之类的。”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一点也没有信服力。而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他只是看着她,就像昨晚路灯下告别那样。
“我知道。”他轻轻的说道,“我知道你喜欢飞机和飞行。你不是她说的那种人。”他顿了顿,“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施特凡妮?”
“当然。”她缩成一团,不去看他,“请坐,埃尔伯长官。”
他坐在她旁边的扶手椅上,有几秒的功夫他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他突然像打定主意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她,“那你相信我接近你不是因为乌德特上将吗?”
“相信。”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你不需要这样做。比我有家世的大有人在。”
他松了口气。“所以你还是信我的,对吗?”
“是的,埃尔伯长官。你真诚待我,你的朋友和家人也是。你还救了我的命。”她机械的回答,“我当然相信你。”
“我的家族,卡格内克,这种联姻不是必须的,我父母只是希望我能过的更顺一点,但不是必须需要法肯海因家的势力……我的意思,我……”他看上去相当为难和难过,“我的父母就是经人介绍的婚姻,他们很幸福,所以……所以他们觉得我也该这样……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你们圈子的一种常态。但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埃尔伯。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这之后的事情,你,卡格内克一家,唐纳斯马克家族,和法肯海因家族的关系。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人出现把这一切搅成一锅粥——虽然现在已经这样了。你们都得因为我陷入一大堆麻烦,流言,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真的后悔那天晚上怼了她。”她沮丧的叹了口气,抱紧了杯子,“你应该和你妈妈说清楚,我们没有关系。”
“这不是你的错。”他探过身子,手交叉撑在膝盖上,蓝眼睛焦急的望着她,“你能来这里是我遇到过最大的惊喜。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东西,家族也好,流言也是,我想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也是个普通人,我做不到接受那种婚姻,我父母的婚姻是少数,多数这种婚姻是不幸的。我和法肯海因不和是因为性格和爱好,不是因为家族。”
施特凡妮更加疑惑了,她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是,埃尔伯,你真的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不,你需要听这些。”他语气突然强硬,那一刻施特凡妮意识到他是位货真价实的军官,从波兰战场回来的军人。但他随即又冷静下来。“她说的话里有一句是真的。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了,在阿德龙的门洞里。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但这就是真的。我想和你交往,订婚,结婚,然后一起变老。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爱上一位女飞行员,在我最疯狂的梦里都没有。但你从我身边走过,从此之后我的脑子里都是你。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但我做不到。还有,别对我微笑,哪怕是礼节性的。因为我想吻你,很想,非常非常想。”他在重复说非常想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绿光,像一头饥渴的狼,着实可怕。
施特凡妮觉得眼下除了逃跑,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她又跑不掉。
“好吧,卡格内克先生。得到你的爱慕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只觉得累,当一切明了时的解脱感让她轻松的笑了,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他的话,识相的做起木头人,“但我想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你和我根本不熟,也许是因为阿德龙的光线格外好,让你觉得我还有那么点看头。等你了解我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恰恰相反,我发现我们有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这真是不幸,卡格内克先生。我觉得两个军人在一起会是灾难,我不会是一位贤妻良母,我去的地方可能比你还危险。”一股无名的怒火让她的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到战后。”他看上去气定神闲,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可能活不过战争,你得趁早找别人。”
“这是上帝操心的问题。而我不想找别人。”他的态度让她更加生气。
“你的父母会同意吗?我无钱无权无势,我可听说过贵庶通婚,你不担心你的继承权吗?”
“我算过这笔账。以我现在的收入虽然不能让我们像现在一样奢华,但足以让我们过上体面的生活。我以后还会晋升,执行更多的任务,我们会有更多的钱。”
“不是,你真的愿意为一个只认识三天的人放弃你的继承权?”
“愿意。我父亲和母亲今天下午问我我这个问题。”他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他们被说服了。”
是克莱门斯。
“他为了施特凡妮连命都不要了,您觉得他还会在乎这些钱吗?”
“而且事情还到不了这一步。”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我的父母都是开明的人,我的外祖母是平民出身,为此我的母亲没少受我祖母的为难。所以她不是很看重这些,她只是希望我能找到一个爱人。”
“但问题是她肯定希望你的爱人能把你照顾好。可我不能。我从小没有上过’贵族女主人’课程,我不会给你管理家业,不会震慑仆人,不会让你的炉子里有火让花瓶里有花,更不可能给你生一大堆孩子,然后在这个圈子里八卦度日!”她越想越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还有,为什么我要听你安排!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只想睡觉!只想走!我讨厌、非常、恨这个圈子!”她爆发了,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却忘记了手里还拿着可可。滚烫的液体顿时淋了她一身,火烧似的感觉包裹了她,疼得施特凡妮一溜烟冲进了旁边的盥洗室。
“芬妮!你还好吗?”他焦急的隔着门问道,“你受伤了吗?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很抱歉,我不想惹你生气。你得把衣服脱了,弄点凉水,你一只手能做到吗?需要我帮你吗?”
施特凡妮想让他滚,但忙的顾不上理他。她慌张的拧开水龙头往自己身上泼水,同时扯开拉链,玩命似的把裙子弄了下来。她的肩膀随即一阵剧痛,唉,她都把下午挫伤这回事儿给忘了。她觉得今天一定是自己的倒霉日,差点被鹿顶死,又和人吵架,最后还差点被烫死。现在她穿着内衣,光溜溜的站在镜子前洗冷水澡,左肩还乌青一片,真是狼狈极了。
“芬妮,你能应一声吗?你怎么样?”他坚持不懈的问道。
“你帮我通知一下路易丝或者贝拉好吗,她们知道我更换的衣服在哪里。”她已经生不动气了。
“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叫人过来!”门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她听得出他跑的飞快。
她用凉水拍着火辣辣的大腿,那里一片通红。要不是裙子厚实,可可渗透较慢,她现在就得进医院了。施特凡妮脑子嗡嗡乱成一团,甚至有些恍惚。她都开始怀疑刚才他向她表白的那一幕是不是幻觉了。
她心烦意乱的往自己脸上拍了把水,脑子里却是他们相遇以来的一切:阿德龙的擦肩而过,选帝侯大街上他隔着车窗对她微笑,笑容足以融化冬日的柏林。偶尔撞上他的眼睛,他不自然的低头,一双蓝眼睛到处乱转,就是不敢看她。还有他们在路灯下告别,他对她轻轻的道一句“Gute Nacht”,车开出去很远了,她回头,他还在灯下……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把她推了出去,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追上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他确实为了她,命都不要了。
但他们只认识三天。她不知道他是一时意乱情迷,还是真的一见钟情。他在未来也许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他们对彼此了解太少。她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清楚他的现在。还有这个圈子,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她现在很想找马尔塞尤吐槽,诺沃特尼也行,甚至是卡尔.罗森堡——此刻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也变得亲切起来。她想回自己的飞机上窝着,再也不考虑这一堆烂摊子。
她头疼的厉害,怒火却在消退。她已经后悔那样吼他了。决定等混乱过去,他们得好好谈谈。
“芬妮?你还好吗?”门被敲响了,这次是贝拉的声音,“我给你带来了衣服,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门没有锁,你直接进就好了。”她往里面闪了闪,防止开门瞬间走光。
“噢我的上帝。你先把上衣穿上,我让医生给你看看。”她把衬衫和毛衣塞给她,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埃尔伯,你得离开一下,施特凡妮得处理一下她的烫伤。”
“严重吗?”他隔着门大声问道。
“再严重你也帮不上忙!赶紧出去就对了!”小伯爵几乎是被伊莎贝拉哄出去的。他现在一个人趴在小沙龙的门上伤心不已。
她说她相信他,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写的明明白白,那不是真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放在以前他还会嘲笑一见钟情的呆瓜,现在他自己成了呆瓜。他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但他必须把话说明白。他想过很多她拒绝他的理由,贵庶通婚,职业前途,性格不合……但唯独没想到,她排斥的是他所在的环境里的一切。她不喜欢当母亲吗?或者是当一位伯爵夫人?社交圈无数女孩都为这个头衔挤破了头,她却好像受到了冒犯。
尽管直觉告诉他他们是一路人:热爱自由,绝不逃跑,但他得承认,他还不够了解她。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他只是列出了他能给她的一切。
可这一切还不够让她心动吗?
他低着头,二十一年的生命里从未如此手足无措。
我该怎么向她道歉?她会不会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她今晚被当众辱骂……我的上帝啊,她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他十九岁的时候要是有人这样骂他……
安静的空气令人烦躁,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和愧疚几乎要击垮了他。他在门口来回踱步,好像是产房门口焦急等待的父亲。门很快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反手关上了门。埃尔伯急急忙忙的堵了上去,“她怎么样?严重吗?会留疤吗?需要去医院吗?还是……”
连珠炮一样的发问把医生都逗笑了。“冷静点,先生。小姐没什么大碍,也没有严重烫伤,不会留疤,冷敷一阵就好了。”医生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您放心好了。”说完,就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禁闭的房门。
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这么难熬,这么惴惴不安,惶恐焦急。埃尔伯望眼欲穿的盯着褐色的门扉,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可能活不过战争,你得找别人。”你怎么可能会死在里面呢?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不能这样诅咒自己,绝对不能。我们会在你毕业之前打完仗的。
……“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情!”钢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里面的不耐烦让人心寒。她把他推的远远的,不留余地。
全能的上帝,他该怎么办?小伯爵又在门口转了好几圈,鼓足了身上剩下的勇气,在心里画了个十字,小心的抬手,指节犹犹豫豫的向门板挪去。
“叩叩叩。”像烫手一样,他蹭的手回手,紧张的背在身后,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道,“施特凡妮……施特凡妮?你还好吗?我很抱歉,我不该惹你生气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突然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期待中的深蓝色。而是伊莎贝拉。她戒备的合上门,盯着他的眼睛,劈头就问,“你对她做什么了?”
他被问懵了,疑惑的看着伯恩斯托夫小姐,“我能对她做什么?”
“你没有强人所难?我不信她自己连杯可可都端不稳。”
这话可真够伤人的,埃尔伯被气笑了。“我再怎么想,也不会真这么做,伯恩斯托夫小姐。”
“好吧,我道歉。你赶紧回宴会厅吧,我陪她一会儿。”这敷衍的态度可真够火上浇油。小伯爵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在你这儿连个正人君子都不是?”
“得得得,谁知道一个嫉妒的爱人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伊莎贝拉赔笑,“我郑重的向您道歉,卡格内克先生。”
他仍没有离开。
“埃尔伯,我觉得今晚上她是不会想见你了。”贝拉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他,“经历了这么混乱的一天,她还没有晕过去,已经是上帝显灵了。”
他极不情愿的叹了口气。“好吧,能替我转达抱歉和晚安吗?”他眼巴巴的看着贝拉身后,恳求到。
“我想可以——”
“等等,贝拉!”门又开了,这回是施特凡妮。他碎成渣滓的心重新狂跳起来。她看向他,声音克制而冷淡,“我想我们改天冷静一下再谈这个问题,今天晚上我承认我很不冷静,如果伤害了你,请你原谅。”说完,她郑重的冲他一颔首。
“当然,蔡司小姐。随时奉陪。”这声音干巴巴的,无力到不像从他口里说出来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回去。可埃尔伯一点也不想回去,楼下,大厅,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他只能下去,去和流言、嘲笑、揣测战斗。埃尔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晚安,蔡司小姐。”
优雅的礼节掩盖了他所有的失落。就算成为失败者,深入骨髓的涵养也会让他优雅的离场。
“晚安,埃尔伯先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忽然轻柔了。他急忙抬头,仍是那双冷淡的深蓝色眼睛。
埃尔伯离开了小沙龙,一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的踱步。廊灯把他的影子拖的老长,支离破碎的像个孤魂。他从兜里掏出香烟,决定找个角落冷静一下,却没想到在拐角碰见了老熟人。
海因茨也正在吞云吐雾。“别灰心。”他隔着白色的烟雾,随意的说道,“你会得偿所愿的。”
“得了吧。你看上去也不高兴。”他嗤笑一声,“刚才上去的是伯恩斯托夫,你和路易丝吵架了?”
“她还揪着波兰不放。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男人就算结了婚,玩玩而已,他们的妻子都没怎么样,可她却很生气,她甚至说要和我分手。”海因茨愤愤不平的抱怨到,“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婆娘,我又没搞出孩子来。”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和好了。”他咋舌。
“如果你真的和蔡司在一起了,你会为她守身如玉吗?我是说在前线,好几个月没见到女人的情况。”海因茨弹了弹烟灰,丝毫不在意灰烬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如果她介意的话,我不介意当和尚,辛苦一下左手。”两个人放声大笑,只不过自嘲的意味更浓一些。
“喝点酒吧,埃尔伯。你今晚可是滴酒未沾。”他夹着烟,从脚边提起酒瓶子,“好好的勃垦第葡萄酒,不喝可是要后悔的。”
“不了,前天喝大了。”他罕见的拒绝,“我想去透透气。”
“见鬼,大冷天去吹风。”海因茨像看智障一样看他。
“你来不来?”他没有理会,反而转过身去。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