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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事情的原委 ...

  •   让我们回到1939年12月25日的阿德龙。

      一袭黑衣的党卫军士兵在远处的马路上来回巡逻,带着礼帽的便衣盖世太保正在交头接耳。侍者最后一遍擦拭着黄铜门框,门童紧张的在两脚之间转换重心。这一切落入一双蔚蓝色的眸子里。

      常见的非那斯香烟被松垮的叼住烟嘴,灰蓝色的烟雾慢慢腾腾上升,再慢腾腾散去,最终在柏林的阳光里消失殆尽。很少有人会在这样一个早晨,这般懒散,这般颓废。

      混迹街头的地痞?不,不是。瞧瞧他那身笔挺的蓝制服,还有柠檬黄领章上的翅膀,这是位帝国军官。游手好闲的贵公子?不,也不是,瞧瞧他的日间突击章,还有已经换成金色底圈的飞行员徽章,那里还带着波兰的硝烟和肃杀。

      他不顾旁人打探的目光,任非那斯在指尖燃烧。从他那微微皱着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眸可以看出,少尉先生的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他在考虑一件大事。

      娶菲利帕. 冯. 法肯海因小姐为妻,是和他,埃尔伯. 冯. 卡格内克伯爵身份相符的事情。她的父亲和里希特霍芬将军私交甚密,也是当今NSU-Werke Neckarsulm公司的主席,祖父是一战时期的元帅。而菲利帕本人,也是一等一的美女。不仅貌美,且相当聪明。为了逃避劳动役,即便不喜欢芭蕾舞,也能在短短的一年内取得柏林芭蕾舞团的独舞资格。

      一个光明的仕途,和一个完美的妻子。门当户对的贵族婚姻。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他不爱她。

      “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也不爱他。”他的母亲劝说道,“可是你看,我们现在已经离不开彼此。时间会让你们相爱的。”

      他努力过,可是失败了。菲利帕是个自私的姑娘。她从来不愿意听他的故事,她只适合当女主角。

      “她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我。”

      “等你们订婚后会好的。去想想吧,亲爱的。我们都很想在今晚听到好消息。”

      今晚,好消息。他们想让他在今天求婚。

      这种婚姻在他的圈子里并不少见。

      “我的副官,波恩的卡格内克家的次子卡尔还没有结婚。他是一位正直而英勇的军官。我想他和玛利亚. 施勒莫尔小姐的婚姻会是天合之作。”全靠德皇威廉二世一句话,他的父母就结了婚——尽管他们差了整整十七岁,结婚前就见过两次。

      “你到底喜欢法肯豪森家的姑娘吗?”他曾在波兰的宽容所里一边喝白兰地,一边问同样烂醉如泥的海因茨.冯.唐纳斯马克。

      海因茨一双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当他以为海因茨已经醉到聋子的地步时,他突然咧嘴一笑,抬头看了眼坐在大腿上的黑发女支女,“也许吧。总之我得娶她。”

      啊,还有刚分手的大哥克莱门斯。他和梅特涅家的二女儿特蕾西娅,也是外人眼里门当户对的一对儿。波兰开战后一个星期女方就提出了分手,原因很简单——“我不想生孩子时孩子的父亲不在身旁。”她是第一天知道克莱门斯是军人吗?不,不是。她只是懒得再装下去了。克莱门斯也乐得重获自由,但父母这关可就要了命。他到现在也不敢和他们说他已经是个单身汉的消息。

      啊,菲利帕的态度倒是比他积极。她原本是不想结婚的,但一听说结婚可以让父母闭嘴,拿到更多自由,丈夫又不会呆在身边,反而变得积极起来。

      结婚的理由之一是丈夫不会呆在身边,甚至会很快进棺材。他的理由也好不到哪里去,是啊,也会让父母闭嘴,自己也会有更多自由,妻子也不在身边,他可以在前线玩个痛快——在占领区,没有什么是不属于胜利者的。一块巧克力就可以让波兰处女争先恐后的爬上德国军官的床。

      所以,娶她吧。他身边这样结婚的人过得都不错。

      也许母亲是对的,时间会让我们相爱。

      他看了一眼手上即将燃尽的非那斯,轻轻的松开了手指,用沉重的军靴把烟头碾了个粉碎。埃尔伯长出一口气,就这样吧。他得回去了。得回到他那个圈子,去找他的未婚妻了。

      不知怎的,旋转门前堵了一堆人,乱哄哄吵得他心烦意乱。一旦进入这扇门,他就得收起所有的不快,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卡格内克家四少爷。人在外面混,该装就得装,不是吗?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加入人堆,然后挤的毫无风度、气急败坏。他瞟了一眼旁边,赫然选发现侧门前一个人也没有。鬼知道大家发了什么疯,非得走那扇旋转门。他无奈的笑了笑,抬脚向侧门走去。门童刚想替他拉开门,门却向后打开,里面的门童就率先这样做了。即便背光有点看不清门洞里的情况,他意识到里面有人正在向外走。

      他本能的向右侧靠去,来人也注意到了他,向左侧着身子。他们本应这样擦肩而过,可在对方经过的瞬间,他感到腰上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拽的他一个趔趄。两个人速度都不慢,但谁让他人高马大,更为健壮,直接拖着对方走了两步才勉强停下。

      “Oooops!”一声惊呼让他意识到自己撞到了女士,赶忙挺住脚步,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尽管心里有些气恼,良好的教养仍让他率先道歉。

      “很抱歉,女士。”他真诚的说道,低头看着她的帽子和发髻。那是一种很少见的浅金色,即便在光线极差的门洞里也亮的惊人。盘发的方式也很简单,即便没有侍女一个人也能完成。

      他很少见女人这样盘发,也就小时候母亲在白天没有客人时简单盘过。前面的头发服服帖帖的躺在帽子下边,露出没有打过耳洞的耳朵。

      这在贵族圈也是少见。他基本可以断定这位姑娘和他不是一个阶级。

      “呃,不,是我的错。”她一面低着头去看事故原因,一面向他道歉。她的声音镇静柔和,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就像某个午后,带着不知名花香的风略过宁静的莱茵河,掀起道道涟漪。而他仍是那个躺在草丛里发呆的少年,望着白云飞舞,梧桐摇曳。

      尽管他看不见腰上的情况,但从外腰带晃动的感觉,埃尔伯大概知道是自己的荣誉佩剑挂住了对方身上什么东西。军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线条干净的下颚和抿着的、深粉色的嘴唇。

      他突然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好帽子下隐藏的眉眼。他又看了一眼她的帽子,赫然发现这是一顶军帽,一顶他不曾见过的空军卷檐帽。国防军女助手的新制服?他疑惑的往下看,看到了她柠檬黄的领章和丝线扭成的肩章:这是一位一级候补军官。

      他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疑惑。他看了看她的头发,又看了看她的肩章,没错,是一位候补军官,也是一位女人。他没有看错。是防空部队的(注:防空部队兵种颜色也是柠檬黄)?还是,还是她也是飞行员?他看见了腰上的情况:她的飞行员徽章的翅膀挂住了他的配件绳。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女人,飞行员?这怎么可能?!他宁愿相信她是偷偷穿了兄长的制服!这个疯狂的家伙!他打定主意,他一定得教育教育她,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怎么能冒充军人——

      她抬起了头,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鹅蛋形的脸庞端正干净,年轻而充满活力。眼睛的颜色和发色同样少见,是那种纯粹的钢蓝色,形状略显狭长,配以远山般细长的眉毛,这般眉眼稍加打扮便会拥有万种风情,甚至沦落风尘。但她没有。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出脂粉气,相反地,她清冷而内敛,那双蓝眼睛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坚韧,让他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位偷穿兄长制服的捣蛋鬼。她和他一样,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头脑冷静,条理分明。他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她的存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自小到大,他身边所有的女性有画家,有音乐家,也有作家,但到了最后,介绍她们的头衔都是“某某夫人”或“某某家族女主人”。她们并非见识短浅的女性,她们跟随丈夫或者父亲在欧洲各地旅行,也前往美国,阿根廷,甚至是遥远的亚洲:菲律宾,日本和中国。但她们看到的始终都是男性给她们安排的风景。而如今,眼前的她是一位候补军官,很快她就会同部队前往不同的地方,甚至在晋升后,由她来安排男人的行程。

      然后她对自己笑了。也许是出去歉意,也许是出于礼节,那股冬天般的凛冽消失了。她对他灿烂一笑,粼粼波光从她的眼底流淌出来,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血液涌遍全身,流经四肢,冲击着手指尖和脚趾尖。全阿德龙的香气都在疯狂涌动,桔花、百合、玫瑰、铃兰,各种鲜花。

      他完全没有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又有无数画面疯狂的涌出。他茫然的看着她用一只手去解勋章和佩剑绳,另一手还拎着一个油皮纸袋。他想帮她拎袋子,却支使不动胳膊。它们像灌了铅,沉重的发麻。他想开口告诉她没关系,不要着急,却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家乡流传百年的童话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莱茵河的Lorelei,仅凭歌声便让无数水手命丧河底。她定是Lorelei的化身,只是笑了笑,他的灵魂就抛弃了躯体,跟着她走了。直到身后有人毫无风度的大声嚷嚷“麻烦你们让一下,外面还有人要进来呢!”,他才拾回一些理智,如梦初醒般的眨了眨眼睛。他听见自己道了声“抱歉”,看着自己的手扶着她的腰往后走了几步。这种僵硬的姿势让他想起刚开始学华尔兹的场景。也许他们老了,步伐也会这么生疏。但没有关系,他们仍会是舞池里最亮眼的一对儿。或许在生着火的壁炉旁,或许在虫鸣的夏夜,他们的孩子给他们打着拍子,他们慢慢的跳起年轻时最喜欢的圆舞曲,告诉刚开始学跳舞的孙辈们什么叫华尔兹。

      他看着她叼住纸袋,腾出另一只手来解绳扣。也许在某一个早晨,他被年幼的孩子缠的脱不开身,左手被男孩拽着,右手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满身的勋章和挂饰被弄得乱七八糟,她也会这样给他整理佩剑,无奈的与他相视一笑。

      他的想象正在随心跳声放大,一幅图向四面无限拓展,就像电影的胶卷那样在他眼前展开,他看见她穿婚纱的美丽,目睹她在飞机驾驶舱里回头的明媚,还有数不清的画作,从他出生到现在,对家庭对妻子所有的幻想,全都变成了她,一个从未出现在他想象里的女人。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像肥皂泡,又像戛然而止的乐曲,所有的所有随着她解开了绳子而消失殆尽。她把纸袋拿回手里,向他利落的敬了一个礼,“再见,长官,祝您一天愉快。”

      她的离开过于匆忙和迅速,以至于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如梦初醒般的追了出去,门外早已没有这道深蓝色的倩影。除了他疯狂跳动的心脏,没有什么证明她刚刚存在过。

      “我的老天,你是聋了吗?”弗里茨. 冯. 维特尔斯巴赫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我喊了你一路你也不答应一声!你是被那个空军上士撞傻了吗?”

      他一把抓住弗里茨的胳膊,几乎语无伦次,“你看见她了?”

      “你是见鬼了吗?!”对方惊恐的看着他,“她?我不清楚,你刚才不是撞了一个一级候补军官吗?”

      他放声大笑,“不,我好的很,费茨。”不是他的幻想,她真的存在过。在搞清楚她的底细前,他绝不会向菲利帕. 冯. 法肯海因求婚。埃尔伯.冯.卡格内克一直就是家里最古怪、最疯狂的孩子,他不介意让这个名声再响亮一点。

      “就算把柏林掀个底朝天,我也得找到她。”在好友惊恐的眼神中,他自顾自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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