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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柏林,圣海德维希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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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针第十二次走过刻度十二,分针才懒懒的指向五。施特凡妮默默的放下袖子遮住表盘,抬头对着面前的人继续微笑。乌德特将军仍然在和什么温德拉尔少将热闹的寒暄着,她只能和少将先生的副官大小瞪小眼。鲍曼上尉被放了圣诞假,她却还得在这扮演人肉背景板,真是悲惨。
冬天的柏林天黑的很早,路灯早已亮起,将雪地晕得发黄。台阶下,人群里原野灰和驼色、酒红色、深咖色杂混在一起,零星点缀着藏青和深蓝,“好久不见”、“圣诞快乐”,混着笑声,融化在覆雪的教堂、敞开的透着光的门、碧绿的圣诞树组成的背景里。
然而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一个也不认识。乌德特和温德拉尔少将又聊起了升迁,从只言片语里施特凡妮深感自己对德三空军了解贫乏的同时,也已经累的想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思维开始发散,目光飘向暖橙色的灯光,却意外的发现灯下已经有了点点白色。下雪了?她仰起头,伸出手,勉强接到了如细盐般的雪花。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随着雪花,看着它们落在一顶空军军帽上,很快湮没下去,融化在帽顶呢料中。
啊,同行。她亲切的看着那深蓝色和柠檬黄,本以为在帽子主人身边能发现更多空军军官,没想到却空无一人。
他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如同一棵劲松立在雪里。他微微低着头,脸叫军帽遮去大半。帽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绕是她的眼睛眼分辨不出什么来,只能看见一点红色的火光在那闪动了几下,一团白色的烟雾随即融化在暖橙色的灯光里。今夜无风,烟上升的很直,许久没有消散,但红点却没有那么幸运——它像颗小流星一样掉到了地上,被锃亮的军靴碾了个粉碎。
这么热闹的环境里,居然有人和她一样无聊也是神奇。她的目光在他周围打转,想从他身边找到他的家人或朋友。但居然一个认也没有。裁剪得当的大衣盖住了他的军衔和勋章,让她无法判断他的身份。突然间,施特凡妮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来这里做圣诞弥撒的人是婚礼中信奉天主教的宾客。也许是某个大人物的副官?可这样的话他应该和她一样,在做人肉背景板。也许是某位贵族?可他的同伴去了哪?贵族们的社交从来都是一个小圈子。而眼下,他就那样孤零零的在路灯下,像是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幽灵。
“……芬妮?你在看什么呢?”肩膀上突然被人重重一拍,施特凡妮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发现乌德特和一位陌生的女士正看着自己,没等她的大脑反应过来,嘴却自己动了起来,“啊,晚上好,梅丽塔阿姨!圣诞快乐!”
梅丽塔. 冯. 施陶芬贝格闻言一笑,坚毅的面部萧条变得出奇的柔和,“圣诞快乐,芬妮!你都变成一个军官了!”
她虽然是第一次见梅丽塔,但正主身上带着的那种亲切感让她有种扑上去要抱抱的想法。这当然得忍住,施特凡妮只能傻笑,蓝眼睛里闪着不谙世事的光,“还一道杠没有,等着明年考试。”我可真是个合格的演员。她悲哀的想。
“你呀,成绩恩斯特(乌德特的名)都和我说啦,过考试还不轻而易举。”梅丽塔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你说说你,去了军校就不给我写信了?”
施特凡妮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这下可好,她是个冒牌的,记忆里有关梅丽塔的只剩下教她开滑翔机的模糊片段。但凭直觉和她对自己的态度,显然她们不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她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强迫自己继续傻笑,眨着无辜的蓝眼睛和梅丽塔道歉,将过错通通甩到各种飞行执照考试上。
“我们进去说吧。”乌德特将军的建议恰到好处的解救了她,“亚历山大呢?”
“他和老卡格内克聊得正火热呢。”梅丽塔回头看了一眼,“啊,还有克劳斯。”
一听这名,施特凡妮顿如五雷轰顶。大名鼎鼎的720主角!敢炸小胡子!绝对的英雄!不虚此行!但她以敬仰的目光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刚才那个神秘人也不见了,路灯下空空如也。不会是她的幻觉吧?好像……人在虚的时候容易见鬼,施特凡妮哆嗦了一下,呸呸呸。她眨了眨眼睛,想在熙攘的人群里找到他,却发现目光所及都是军装。真见鬼!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悻悻地转身跟着乌德特和梅丽塔进了教堂。
“白天她去哪了?我没在婚礼上看见她。恩斯特,你准备把芬妮这个大美女藏到什么时候?”
“芬妮不喜欢这种场合,她和鲍曼上尉出去逛街了。”
虽然他们仍在揶揄她,但随着进入教堂,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施特凡妮继续当她的乖宝宝,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准备随时点头和回答问题。
梅丽塔还问了问她新飞机开的顺不顺手,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施特凡妮一个菜鸟哪敢在大佬面前发表意见,只能说自己水平欠佳,刚刚和飞机磨合,经验心得一概没有。
幸好两个人放过了她,施特凡妮支着耳朵,听见他们聊起了其他的一些飞机,都是容克斯飞机厂的。她一时间也不清楚梅丽塔和克劳斯. 冯. 施陶芬贝格伯爵的关系,更不清楚日后这位女士的下场。她的二战历史储备中,女飞行员就知道个汉娜. 莱契,其他的女人还剩个“嫂夫人”爱娃. 布劳恩……啊不,还有军花派普的老婆、鸡农希姆莱的秘书席格德,那也是因为她丈夫太过好看。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多看点二战的正史,整天就知道盯着那些帅哥哇哇叫。别的穿越女各大战役记得门清,就她,只记得二战开始结束日期,还有乳法什么的,不列颠战役是夏天,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巴巴罗萨是41年6月21日——作为一名精德,这个日期她还是要记住的,斯大林格勒是42年开打,然后库尔斯克、明斯克、基辅就乱成了一锅粥。唉,身为一个玻璃心德棍,战争后期真的没眼看,索性就没怎么了解。现在真是肠子悔青、大腿拍折。
她还在为自己的猪脑子悲叹的时候,用余光瞥见了一大堆来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一战时期军礼服的老爷子,身上那德皇时期的勋章配饰什么的琳琅满目,她已经叫不上名字来了。老爷子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睛还炯炯有神,唇上那撇经典的胡子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从一战电影海报里走出来那样。
来大人物了来大人物了。施特凡妮勉强打起精神,看看人家那腰上的指挥刀,在看看老爷子那精致的袖扣,还有那银光闪闪的尖顶钢盔,都是老古董啊!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富有呢?这样……我就把人从集中营买出来——不,我就逃去美国。她沮丧的想着,注意到老爷子身边的女伴。
这还是施特凡妮第一次见束腰的女人,那腰身在一身绀紫色衣裙的衬托下盈盈一握,没有了裙撑,病态被加倍的放大,但配上她那窈窕纤细的身材,又莫名的和谐,甚至,还很轻盈。女人挽着老爷子的手臂,神态从容,水滴状的珍珠耳环随着她优美的步态微微晃动,脖子上和耳环成套的项链缠成大小不等的三圈,上面的珍珠色泽圆润,大小统一,绕是施特凡妮这个不懂货的也知道是绝对的珍品。更令她吃惊的是,珍珠洁白光彩也没有盖过女人的皮肤。虽然从女人眼角的细纹看出她已不再年轻,但还是和她身边的老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施特凡妮有些搞不清这两人的关系了。
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堆人,一眼望过去乌压压一片陆军灰。那些年轻人个个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眉眼之间尽是少年意气。大衣的扣子被解开了,能看见他们的领章和部分配饰。一个装甲兵中尉,一个步兵士官,还有两位骑兵,一位少校一位中尉。后面还有两个穿西装的绅士。
乌德特和梅丽塔已经停止了寒暄,正微笑着看着来人。
“好久不见,乌德特将军。”老爷子率先开了口,声音中气十足,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但从眼神里看出,他和乌德特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好久不见,卡格内克将军。您还是这样威风凛凛。”乌德特大声的说着,走上去向卡格内克将军致礼,随后转向他身旁的女士,“还有卡格内克夫人,您看上去仍光彩照人。”
“谢谢,好久不见,乌德特。”她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德语。语调温柔得像是法语,音节稍有些含糊,尾音略有拖长,却一点不影响理解意思。女人的声音轻柔,略带一丝沙哑,听完简直如沐春风。
敢情她一直说的是德语里的普通话!甚至是东北话!而女人说的就是德语里的吴侬软语了!卡格内克夫人随后又与梅丽塔寒暄了几句,她听得简直入了迷,都没注意到梅丽塔的丈夫亚历山大——两位西装绅士中的一位——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跟前的。
“我们刚才还在聊飞机的事情。”亚历山大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克劳斯倒是比埃尔伯要热心。”
大名鼎鼎的施陶芬贝格伯爵!施特凡妮两眼放光,看向正和梅丽塔耸肩膀的克劳斯,“没办法,谁让我整天在地上窝着。”
伯爵看上去也英气逼人,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恶作剧的神采。施特凡妮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日后他因为空袭失去一只眼睛两根手指后的样子。这也太惨了,也是一个大帅哥啊。
“尼娜呢?她感觉好些了吗?”梅丽塔问道。
“尼娜她还是有些不舒服,现在在房间里休息。我一会回去再看看她。”克劳斯答道。
施特凡妮有些理不清他们的关系,但看面貌,亚历山大像是哥哥,克劳斯像是弟弟,那梅丽塔是嫂子。尼娜……应该是克劳斯的夫人。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鸡贼,克劳斯注意到了她。他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颇为惊喜的笑容,“芬妮,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等等?他认识自己?施特凡妮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微笑,“我是四点四十和乌德特将军到这的。”
“你已经是位漂亮小姐了——还是一位候补军官!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他盯着她的领章,由衷的感叹到,“亚历,她在布伦瑞克的时候我们还觉得这不太可能呢。”
没有没有,比起你差远了。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去炸小胡子。她绝望的看到克劳斯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老爷子,那蓝色的眼睛一下子扫到她的脸上,那种威严的目光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暴怒时的施莱赫少校都没这么有威慑力。她顿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穿军装来。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施特凡妮. 蔡司小姐,乌德特将军的教女。她的父亲是斯特凡. 蔡司,母亲是玛格塔琳娜. 魏斯。”亚历山大注意到卡格内克将军的目光,郑重的介绍到。
乌德特将军和梅丽塔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闪开了路,施特凡妮直面卡格内克将军,一点也不敢含糊,拿出最好的精神,腿一并磕了一下鞋跟行点头礼。
卡格内克将军锐利的目光盯着她又看了几秒钟,随后轻轻皱下眉,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不满,相反的还有些揶揄,“您好蔡司小姐,我见过您的父亲。您真是一位勇敢的女士。”
她知道自己在保守派面前就是一个巨型毒瘤,如果老爷子不喜欢自己也是意料之中。但他这语气……施特凡妮再次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而且现在也不是傻笑能解决问题的了,只能正经的回答:“进入空军是我的荣幸,长官。”
卡格内克将军严肃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不用叫我长官,蔡司小姐。我已经退出现役了,您和我的女儿一样大,称呼我为卡格内克先生就可以了。”
她丝毫不敢马虎,利落的一点头,“是,先生。”
她又向卡格内克夫人行点头礼,卡格内克夫人的微笑和她的声音一样温柔,“空军很辛苦,您真的很勇敢,和梅丽塔一样,敢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和丈夫不同,施特凡妮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得出,她是真的赞同和欣赏自己。妈耶,她更喜欢卡格内克夫人了怎么办。被迫嫁给这个老家伙好惨啊(当然,日后施特凡妮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语)。
“我的儿子埃尔伯也在空军,他也是飞行员。”卡格内克夫人柔声说道,“他当时为了B2执照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寄给他的信两个月都没有回,我还以为他失踪了。”她温和的笑了笑,随后略微侧过身子,“埃尔伯?认识一下蔡司小姐,我想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不知怎么的,卡格内克夫妇身后的年轻人中间突然涌起了一阵低笑。他们让开一条路,一位面容严肃的空军军官应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看清来者的容貌后,施特凡妮顿时如遭雷击——
是他!早上撞上的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