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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经意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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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终于来了!”当她终于出现在大堂,鲍曼上尉大松一口气,把纸袋塞给她,“这是您的早饭,我给您打包了一份。”
“谢谢您。”她惊讶的道了谢。
“我去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外面冷的要命,您在屋里等就好了。”鲍曼上尉匆忙的看了她的扣子一眼,小声地提醒到,“蔡司小姐,您中间一个扣子系差了。”
噢!她连忙低头,窘迫的发现大衣第三颗扣子跑去了第四个扣眼。“谢谢您,我这就改。”
鲍曼上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施特凡妮一只手拿着早餐,一只手去解大衣,好不费劲。一气之下,她把早餐放在旁边的花架上,扯开了所有的扣子重新开始。
好漂亮的白玫瑰。施特凡妮打量着花架上的花,目光移向大堂,忘记了恼人的双排扣。这里比昨天还要好看。好像整个柏林的鲜花都集中在这里了,她想,像身边这样巨大的白玫瑰花团大厅里还有十一个,用绿色的绸缎整整齐齐的扎好,码在白色的花架上;马蹄莲、铃兰、百合、满天星,圣洁端庄,扎成大大小小的花束,有的摆在沿过道打起来的小支架上,有的插在价值连城的瓷花瓶里。有些她叫不出名的花扎成了一个高高的拱门,伫立在宴会厅的门口。大堂里温暖的热气将花香蒸腾的更为馥郁。
大堂中央,天花板下吊着那奢华巨大的水晶灯。灯被擦似的光彩照人,阳光透过水晶在地上折射出斑驳的光点,一切都被染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真漂亮。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大堂里,各色的礼服,精巧的礼帽,笔挺的西装……但都不如军装醒目。这里有原野灰的陆军,藏青色的海军,和她一样的深蓝色的空军,甚至还有一些一看就是前朝遗物:普鲁士的钢盔,各式勋章绶带琳琅满目,简直可以开一个德意志军服博物馆。
而此刻,焚尸炉还在冒烟,养大她的修女们还关在集中营。
真是讽刺。她茫然的思考着,以至于再次把第三枚扣子系进了第四个扣眼。
哦真是活见鬼!施特凡妮在心里骂了一句,刚解开扣子就听见门口的鸣笛声。她就这样敞着扣子,右手抓着早餐,一路小跑着冲向大门。
旋转门前已经挤了一堆人了,这可不是什么绝佳选择。施特凡妮果断奔向一旁的侧门。蓝制服的门童殷勤的替她拉开了门,她一边道谢,一边快步走进门洞。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外面往里面进。他步子很快,也注意到她,很绅士的侧开了身子给她让路。两人都不是胖子,按理说撞不倒一块。要怪就怪侧门太窄,她带着“翅膀”(德军飞行员身份徽章),他挂着佩剑。
“Oooops!”她感觉左边被猛地扯住,踉跄的被拖着往后退了几步,不由得惊呼一声。显然对方也没有料到,连忙停下了步子,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很抱歉,女士。”
这声音还挺好听,不像一般德国男人说话那么生硬。相反的,这个声音带着她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尾音有些许的拖长,柔和从容,不紧不慢的,让她暴躁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大半。
“呃,不,是我的错。”她连忙道歉,绝望发现他的佩剑绳缠住了她的飞行员徽章的翅膀。同时,施特凡妮惊奇的发现他也穿着深蓝色的空军制服,腰带上面也挂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和她银色的底圈不同的是,他是金色的,这说明他已经是一只“老鸟”了。再往上看,是银色的日间突击勋章。噢,看来这是一位参加过任务的飞行员了——也许是波兰?或者西班牙?
但军衔肯定要比自己高。咳咳,撞到长官了,这可真糟糕。她咽了口唾沫,目光顺着他柠檬黄领章继续向上,少尉,还好,事情还可以解决。
就这样,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他比她高了一点,这得让她微微仰着下巴才能与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对视。那种蓝很漂亮,清澈得让她想起施韦夏特最好的晴天。两道剑眉又浓又粗,眉弓挑起。又高又挺的鼻子和诺维有得一比,不过要短一些,放在线条方正的脸上也不突兀,还给他添了不少古典端庄的气息。她眼光碰到他的眼光时,那双蓝眼睛里的瞳仁明显的收了一下,连眨眼的动作都慢了片刻,嘴角的笑的也跟着凝固在那儿,活脱脱像被什么震惊的消息弄得瞠目结舌了。
施特凡妮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但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深知自己一身军官打扮把对方吓了个半死,从他眼神里都能看出他看到一个女飞行员的震惊。于是施特凡妮连忙按照马尔塞尤的教导,弯了弯嘴唇,露出一个无害而真诚的微笑,脸上写满了歉意,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也配合的露出了无辜的神情。“真的非常抱歉,长官。我走路太着急了,撞到了您,我这就解开。”她一边真诚的道歉,一边低头去查看那个死扣,沮丧的发现双股的佩剑绳夹住了合金的鹰翅膀,还巧妙的绕了几道。这可真要命!这是什么概率?!她在心里大骂,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的老天爷,他这样不说话是个什么态度?施特凡妮疯狂在心里叹气,看了一眼佩剑,难不成这是个什么古董文物?价值连城?把她卖了也赔不起的那一种?哎呦,上帝,麻烦您能不能对我稍微善良一点,别让我无家可归还要倾家荡产。
他还是那副表情,活像被雷劈了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让她再也没勇气抬头看他。她只能硬着头皮,用没拎东西的左手开始解扣,艰难的把一股绳子拉出来,听见有人不满的叫道,“麻烦你们让一下,外面还有人要进来呢!”
索性这一声抱怨总算让少尉先生回过神来。她听见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刚睡醒似的,对着后面的人道了声抱歉,两个人就以体婴儿般古怪的姿势往大堂里走了几步,停在了大门边。
这回施特凡妮终于可以安心的解开扣子了。她把袋子往嘴里一叼,低着头飞快的把雄鹰的翅膀从两股绳子里解救出来,佩剑和徽章都安然无恙。她礼貌的替他把拽歪的外腰带正了回去,看着少尉先生形象依旧,施特凡妮把袋子重新拎回手里,两腿一并,冲他敬了个礼,“再次向您道歉,祝您一天愉快。再见!”随后拔腿就跑,毕竟——时间又过去了三分钟——鲍曼上尉指不定得急死!幸亏他脾气足够好,一脚油门离开封路区后才问她发生了什么,不然她今天绝对要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了。
“蔡司小姐,我们去哪里?”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您不用太担心佩剑,要是有什么问题他当场就和您说了。”
“我想也是。”她附和道,“去哪……我们能去科林镇吗?——我想去逛逛那里的圣诞集市!”后半句话简直是欲盖弥彰!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去看一眼科林修道院——哪怕,只能远远的看一眼。而且,科林镇上那么多人都受过修女的恩惠,一定能问出些什么。她真的害怕鲍曼上尉会拒绝。
“当然可以,蔡司小姐。不过你得给我指路。”出乎她的意料,他爽快的答应了。这让施特凡妮大松一口气。两人一路闲聊,她还吃着打包的早餐,很快就把碰撞的意外忘了一干二净。
“下次打仗我得求将军把我放回前线。”鲍曼上尉抱怨到,“我真是在参谋部呆够了——我已经半年多没碰飞机了!”
“这也太难受了!”她惊叹一声,“要是我早就要疯了!”
“可不是!——我和说,蔡司小姐,指挥部的文书多得像打不完的苍蝇,天天嗡嗡连飞。我就像是个黑寡妇蜘蛛,拖着我的电话线挨个处理它们,喋喋不休像是聒噪的大鹅。乌德特将军和彭德勒上校更惨,还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我真是信了古斯塔夫的邪!”
一番闲聊过后,两人已经熟络起来。鲍曼上尉名叫赫尔穆特,1913年的德累斯顿人,参加过西班牙内战,名下记有五架战果。但可惜在最后一次作战中右眼受了伤,视力一路跌到了0.8。两眼视力相差过大对于一个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尽管鲍曼重新开过一两回飞机,但上级也不允许他重回前线了。他在第三战斗机学校当了八个月的教官,哥哥古斯塔夫看他实在无聊就一通忽悠把他弄去了战斗机参谋部。这里,他被乌德特将军一眼相中,成了副官团的一员。
“加兰德那个家伙都靠背视力表蒙混过关,他足足背了十三行,哈哈!最后测出来的数比自己以前弄得还要高!我背五行就足够了。”他颇为得意的哼了一声,“不过蔡司小姐,你可千万别告诉乌德特将军。”
“你放心好了。”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举起右手发誓,“我绝对不说。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的。”战斗机总监加兰德的励志故事她不是没听过:事故重伤,硬靠着毅力背过了医院视力表,这才勉强过关。德三的飞行员们可真是拼命,莫爹还晕飞机呢。“不过鲍曼长官,你认识维尔纳.莫尔德斯上尉吗?”
“那是当然——我们一块去的西班牙——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我单纯好奇。”她抿了抿嘴唇,笑得人畜无害。
“嗐,他刚才西班牙回来那阵可真是个大明星,你那时候还在少女联盟?数不清的姑娘都迷恋他呢。他每天能收到一大箱明信片,维尔纳一开始还试着去读,后来直接放弃了,那么多根本看不完!你不会也给他寄过明信片吧?”
“我那时候还在忙着考B1执照呢!”她连忙辩解到,“我真的只是对王牌好奇而已。”
“两个眼睛一张嘴,和你没什么区别。我听说你C字表能看到倒数第二行,莫尔德斯还看不到这儿呢。但他真的非常努力,我还没见过他闲下来的样子。加兰德也是。努力,除了付出你什么也不是。维尔纳是唯一一个能够向上帝保证,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有意义的人。蔡司小姐,容我多一句嘴,虽然女人不应该来当飞行员,但你既然已经进了空军,就一定要拿出全部力气来好好干。可别毕业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你可不能浪费了这一身的技术。”
“我明白,鲍曼上尉。我毕业后会进联队的,这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去当个家庭主妇,只会给孩子讲飞机故事。”她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微笑着回答到。
“这就好——我们前边是不是该下高速公路了?”
“是的,鲍曼长官。下高速公路右转。”
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了科林镇。这个在柏林旁边不显眼的小地方。这是她穿越到德国第一眼看到的地方,也是施特凡妮从小长大的地方。
和喧嚣的柏林比起来,这里安静的要命。劳累了一年的褐色耕地正沉睡在白色的积雪下,有些地里还能看见点点枯绿,那是越冬的小麦。袅袅白烟从田里的小屋里飘出来,像薄纱一样笼在半空,让上午的阳光都变得飘渺起来。平时随处可见的奶牛和挽马也不见了踪影,白桦树在路旁静默着,像是倒插在地里的扫帚。
车子沿着冻的邦硬的公路继续前行,寂寞的农田慢慢被朴实的民居所替代。这种可爱的小砖房早已被主人们打扫一新,门上挂上了檞寄生——得小心这种东西,万万不可让它出现在头顶——尤其是身边还有男人的情况下。施特凡妮可不想因为檞寄生和陌生人接吻。不过也不是全部的檞寄生都有这种特权,如果上面的红色浆果被人摘完了的话,特权可就消失了。
车子顺着路一直上坡,施特凡妮已经能看见远处的红色塔尖了。那是科林的钟楼。小施特凡妮曾好几次偷偷的爬上去,那得楼梯又窄又抖,每次都能把修女们吓个够呛。她们总怕她把脖子摔断了。不过后来,看在她身手灵活的份上,每年打扫钟楼的任务基本就交给她了。而如今……又是谁来打扫这里呢?
她这样惆怅的想着,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伤。车里有些颠簸,因为它现在已经开上了古老的鹅卵石路了。
“鲍曼长官,我们现在靠边停车吧。前面就是市政广场了,圣诞集市就在那边。”
“没问题,蔡司小姐。”鲍曼上尉应了一声,“我看前面有个学校,不如我们把车停在那吧。”
“那是我上高中的地方。”她不由自主的说道。
“那路对面就是你上初中的地方?”
“是的。”施特凡妮点头笑道,“再不远的地方是小学。科林就这么大。”
“这就有趣了!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一批人!”鲍曼上尉惊奇的感叹到,随后突然饶有兴趣的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你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当然没有!”她哼了一声,“我高中成天想着进空军,哪有时间去管这些。”
“哎呀呀,科林的男孩子们不行啊。你在BDM的时候没有从青年团找一个?”
“BDM的活动我倒是没去多少。我十六岁暑假就去布伦瑞克的滑翔机俱乐部了。从那以后我基本逃掉了每一次BDM的活动。”这些来自正牌施特凡妮的故事她没有经历过,却又是如此熟悉,让她感觉很奇妙,因为她真真切切的回想起了一些人和事,“十七岁的时候我转去了柏林上学。在那儿学习滑翔机更方便。是施陶芬贝格伯爵夫人手把手教我开一些轻型飞机。”
噢,这又是哪一位?面对这个突然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名字,施特凡妮感到有些震惊。施陶芬贝格伯爵夫人?这不是刺杀希特勒的家族吗?
“梅丽塔.冯.施陶芬贝格夫人?啊,你们居然认识!”鲍曼上尉惊叹一声,“她是一位勇敢的试飞员!”
“是的。”这个名字和她的主人开始在施特凡妮的大脑里活跃起来,“是乌德特将军让我跟从她学习的。我这个水平离试飞员差了老远,我还是去前线吧。”
“哈哈,早知道这样你就该留在阿德龙。今天伯爵夫妇都来啦!”鲍曼上尉停好车,两个人从车厢里下来,“主要是因为路易.斐迪南王子,他一直热衷于新飞机的研发。还有梅塞施密特先生和海因里希.福克先生。”
噢,我的天哪,德国航空界的大牛几乎都去了!看到她一脸震惊的样子,鲍曼上尉笑出了声,“别遗憾,施特凡妮,你在弥撒时能见到他们。我们得在五点前到圣海德维希大教堂。在这之前我们抓紧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