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14、第 14 章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科林出事了。

　　“所以她们被送去集中营了，是吗？”施特凡妮坐在扶手椅上，平静的像是个死人，“现在已经进毒气室了？”

　　“这是谁告诉你的？！”乌德特将军眉毛一拧，声音陡然提高，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听着，不许和别人胡说！”

　　“那现在哪里又被改成什么了？我的信没有被退回。”她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声音冷淡，“有人把信收下了。”

　　“现在那里归海因里希.冯.奥斯滕管。他是丽娜.海德里希的弟弟。他没有把信退给你？”

　　哦，真是惊喜。大名鼎鼎的金发野兽的夫人的弟弟。施特凡妮攥紧了扶手，勉强蹦出一个“Nein”。她没有注意乌德特将军骤然拧起的眉毛，也没有听见他的长叹。说来也怪，她现在竟然毫无感觉，只觉得累，累得像有沉重的铁链栓住手脚，只觉得困，困得眼睛发木。但她知道她没有这么困，她不缺睡眠，她只是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棍子，打得她昏头转向，眼冒金星而已。

　　犹太人。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犹太人。她们居然在科林修道院藏匿了犹太人！这种英雄行为应该是辛德勒们的工作！她们这群手无寸铁的老太太是犯了什么邪门！施特凡妮坐在那雕花的扶手椅上，盯着自己的靴子，她这辈子已经够惨了，要面对该死的战争，怎么现在连她的老家也被盖世太保抄了个底朝天？！她以为自己这种正统的德国人，还有标准的“雅利安”长相，永远不可能和种族政策有什么交集——结果！

　　“奥斯滕有没有说，犹太人是什么时候躲进科林的？他们，他们会不会是威胁了谢维亚嬷嬷他们？”她猛然抬起头，盯着乌德特将军，“他们、——问清楚了没有？”

　　“修女们自己承认了。”乌德特将军看着她的眼睛，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我试图去说服奥斯滕放掉没有参与的修女，他却说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承认自己知情。”

　　真是、真是——血涌上她的大脑，施特凡妮耳朵嗡嗡作响，怎么会、怎么会！——

　　“那是谁告的密？！她们心这么齐，怎么会有人去告密？！”她像发现了血的猎犬，一下子兴奋起来，眼里闪烁着急切的复仇的光芒，“——党卫队的家伙们最擅长这些——所以是谁？！”

　　“坐下，孩子！”乌德特将军的大手把她重新压回椅子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跳了起来，“他没有告诉我是谁，就算有——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道理？！”她大声嚷嚷道，眼里闪着恶毒愤懑的光，“那该死的犹大杂种就应该下地狱！告密者才该进毒气室！”

　　“施特凡妮.蔡司！”他被她的恶毒话语吓得大惊失色，“你这是跟谁学的！你不要命了吗？！混蛋！”

　　最后这个词骂的可真是带劲，乌德特终于展示出他身为将军的威严，他严厉的看着她，“你给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话！”

　　她胸腔里充满了怒气，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爆炸的地雷。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所有的不甘、愤恨都被憋在了心里。冷静，冷静，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再次跳起来。

　　“好的，孩子，就这样。我已经贿赂了那里的看守，她们会好一点的。”他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东西？”

　　她咬着唇，像个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你这脾气就和蔡司一个德性。好，好，我不管你从哪里知道的，不许再对任何人说——不然我也救不了你，知道吗？”他被她弄得又气又吓，最后只能恳切的看着她。

　　“我知道了。”施特凡妮失去了所有力气，像是一个破布娃娃瘫在椅子上，蚊子一样低声问道，“我能做什么？”

　　“假装无事发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大的蓝眼睛望着她，“芬妮，你不能为了她们把你自己毁了。向我保证，你会做到。”

　　为了她们把自己毁了。这话可真讽刺。她在心里冷笑，面上却点了头，没有修女哪里来的她？但施特凡妮无法去顶撞乌德特，她是托了他的关系才进的空军。乌德特也没有义务去管修女的死活。私藏犹太人属于重罪，明令禁止的重罪，如果被抓到确实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无力的举起右手，“我发誓，我会假装无事发生。”

　　“好姑娘。”乌德特大松一口气，“科林已经是党卫队的财产了，你也不要想着再回去了。今明两天你和我先住在阿德龙，婚礼结束后我带着你回万湖。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了，你以后休假都去那里住。”

　　“是，将军。”她应了一声，随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我在科林的东西——衣服，书——也都被他们处理了吗？”

　　“我想是的，孩子。”乌德特将军语气沉重，“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在这期间添置点东西。钱不是什么问题。”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蓝色的眼睛同情的看着她，“别太难过，孩子。她们还都活着。”

　　还都活着。她惨笑一声，垂下目光，“我知道了。我明天能出去走走吗？我想散散心。”

　　“九点，你得在这之前离开。从阿德龙到柏林大教堂，都会封路。我会让鲍曼开车带你出去逛逛。”乌德特将军的语气重新昂扬起来，“现在回房间好好休息吧，姑娘。你已经折腾一天了。”

　　施特凡妮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并腿立正，向他敬了个礼，“晚安，将军。谢谢。”

　　她也不知道要谢什么，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说这么一句。施特凡妮就这样茫茫然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下衣服，照常洗漱。直到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为修女们挑选的明信片时，悲伤才击垮了她。她把头埋进手里，坐在床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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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司小姐？……蔡司小姐您起来了吗？”施特凡妮醒了，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睛，确实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看着天花板上奢华的雕花，迷茫的思考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在阿德龙酒店。

　　她翻身坐起来，“我起来了，您是哪位？”

　　“我是鲍曼上尉。小姐，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了，您还没吃早饭啊！”

　　妈的！她瞬间清醒，抓起床头的腕表——的确八点二十。好家伙，施特凡妮急急忙忙披上外套，系上腰带，“我知道了，谢谢您，我马上收拾完。”

　　“那我去楼下大堂等您。”

　　她匆匆应了一声，冲进盥洗室，开灯的瞬间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这张脸苍白憔悴，好像一夜间老了几岁。鼻子上的瘀血倒是消了，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黯淡无神，眼球里还有几道血丝，活像被猫抓了似的。眼皮可怕的肿着，眼窝里还带着乌青。嘴角用力的下撇着，全然没有了往日镇定的神色。

　　我的天哪。她瞠目结舌的看着镜子，转了转脖子，看着镜子里的人和她做出了相同的动作，这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张脸确实是她的事实。

　　“你得把自己收拾利索，芬妮。保持衣冠整洁，这是对人对主的尊重。”奥古斯塔嬷嬷严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你再去翻栏杆把裤子划破了，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我情愿你打断我的腿。她悲伤的垂下了头，眼眶一阵酸涩，对不起，施特凡妮，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我不够勇敢，我是个懦夫。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年轻女人，拍了拍毫无血色的脸，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挤出些坚定的神色。但拜托你们能多撑一会，不要现在就死在里面。我会去挣军功，骑士，橡叶，双剑，甚至是钻石。也许哪一枚章子就能救你们出来。也许，我在拿到任何一枚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这样混乱的想着，飞快的洗漱，咬了咬嘴唇让自己看上去有点生气。终于，当施特凡妮把军帽扣在头上时，那个年轻的上士又回来了。

　　施特凡妮，我真羡慕你消失了，来承担这一切的是我。这才是真正的纳粹德国。除了你热爱的飞机，无知的同学，漂亮的制服，还有数不清的冤魂。但我不会被打倒的。我会活下去，活过战争。我是懦夫，我只想老死。不是冰冷的机舱，不是子弹，不是爆炸，我只会老死在自己温暖的床上。

　　她轻轻扣上了房门，门锁咔嗒一声，好像把过去锁在了房间里。现在她又是往日的施特凡妮了，比和乌德特将军说的“无事发生”还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