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簪》纪如珩

5、5

　　【十】
　　青思做晚饭时，延庭就喜欢站在一处坡上远眺。
　　青思在木屋里探出头来笑道：“今晚不要走远了，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香菇鸡。”
　　延庭笑着回应。
　　不久前他砍柴时发现一个山谷，他慢慢走着，视野慢慢开阔，也越来越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记得山谷不远处有万丈裂缝深渊，记得那里的天永远都是无云的，记得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孩子。那谷本是个人踪渺迹的无名谷。
　　无云谷。是他曾取的名字。
　　居然就离唐城，离停鹤山那么近。只是隔了层厚厚的白雾，像个天然屏障，障眼法似地，缭绕着蒙了眼，他直到现在才知道。
　　当小木屋成了黑点，炊烟袅袅时，延庭第一次在停鹤山里看见除青思外的第二个女子。或者正确来说是在无云谷。
　　白衫白裙的女子，脸用薄薄白纱蒙上，露一双秋水剪瞳。墨云乌发上，只松松地别了把碧玉簪，尾部雕成孔雀开屏的式样，能依稀看到孔雀后羽小篆刻的两行诗。缓缓走向他，像天池降下的仙子。
　　女子面前摆着个小炉，插着三柱点燃了的香。她自怀里掏出一块灵位，手指摩挲着，如抚着爱人的脸庞，最后才慢慢地摆放在地上。
　　延庭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仿佛这些日子的宁静无波，都只是在酝酿着今天的一场风雨。

　　安庆三十九年的九月初九，无云谷里的秋菊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开了一地，有微风裹着淡香袭入心脾，根本就是世外桃园的模样。
　　恍如八年前的九九重阳。薛云绛不会忘，而他段延庭，更是不会忘。

　　【十一】
　　而如今薛云绛缓缓转过身来，一时间，两人竟然无话。像根尖刺哽在喉间，刺得痛了，发不出声。
　　最后还是云绛先说了话。她说，“别来无恙。”
　　延庭闭了闭眼。
　　眼前这女子，他用了八年时间还是忘不掉。他想他是中了她的慢性毒药，纵然换付肝胆，也有些病容去不了根，薛云绛这个名字已在他心底慢慢磨出了洞。他曾经为这么个人疯狂过绝望过，甚至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突然不远处“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整个山谷被震得撼动起来。本来正沉溺在旧时回忆的延庭悚然一惊，他猛地跃上一处高些的石头，眼睛霎时变得血红，爆炸的方向正是他与青思居住的那间小木屋！那里黑烟滚滚，那青思，青思……
　　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眼前景象模糊起来，反反复复都是青衣女子的身影。
　　“不！！”
　　他野兽般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要为聿成报仇，是我杀了他，我对不起他！是我，是我！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可青思是无辜的，你为何就能狠下心来炸死她？！”
　　“她无辜？她无辜，那聿成视你为兄弟，他哪里就惹到你，让你这么狠心，趁人之危，一掌把他打入你眼前这个地裂深渊，尸骨无存！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么，你一直以为我死了，你想做你的威睿大将军，我就让你遭百姓唾弃！你喜欢她，不想她死，那为什么当初你不想想我？聿成死了，我就是做鬼也要你挚爱的人下黄泉陪他！你知道他一个人在这下面有多寂寞，下面肯定是又黑又冷，你为何要把他推下去……”
　　“因为我喜欢你！我就看不得他在你身边！”
　　云绛听了，半晌她扯着嗓子痴痴地笑起来，“好，好，你既然真的喜欢我，那我们一起死，一起死！段延庭我告诉你，这山谷里我都埋了炸药，我活了这么些年早就活够了……”说着不知哪里拿出个火把，点燃了埋在地里的引线。
　　火线嘶嘶地响，缓慢而有匀速地燃着。突然山谷上跳出一个人，飞剑切断火线，再死死扑到云绛身上狠狠抱住安抚她，嘴里直道：“别死，别死！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为你毁掉他就陪我一世吗？你不是想他死吗？我帮你杀了他！”
　　说罢松开云绛，拣起方才砍断火线的剑向延庭劈来，招招狠戾，竟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段延庭是个固执的人，哪怕他明知一切都不一定是眼前这男人的错，可他就是认定他才是真正该死的人。他可以不去追究云绛，但他绝不能放过这人！若不是那人一路追杀，他段延庭和青思怎会阴阳永隔？青思又怎会死？就是死也要拉这人下地狱！他满腔的忿恨无处发泄，在躲无可躲之下，雨水剑一拔，龙吟阵阵，薄薄的剑身挡下一掌，立时打了起来，也是招招狠戾，恨不得将那人斩得四分五裂！
　　这时云绛喘息着冲那人喊：“李骁！那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下一刻却冲到那火线边摸出火折子就势要点！
　　那李骁眼角瞥见，忙道：“云儿不要！”想下狠功逼退延庭，可延庭明显不依反倒攻得更频繁：
　　“一起死！”
　　李骁一个分神，右肩被雨水剑划出道狭长的深血口子，衣袖很快就红了。他怒吼一声，招式愈加毒辣，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延庭躲避不及，虽又刺中对方大腿，自己腹部也中了一剑。
　　这边云绛拿起火折子，冷不防一个青色的身影一晃而过，一记手刀劈掉云绛的火折子，云绛见两次都遭人阻挠，不顾不管，摸出腰上软鞭蓦然抽向来人，来人躲闪不及顿时被扫出丈远，脸上多了道狰狞的血口。云绛再拣起火折子，火苗方要触到引线之际，却听见那来人轻轻唤了一句：
　　“碧澜姐姐。”
　　云绛身躯微震，蓦然转头，看见青衣的女子一身狼狈，脸上都是泪。被鞭子扫出的血口子，汩汩流着血，竟然是妖媚的蓝色。
　　青思却浑然不觉，只是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竟会是你……”
　　“啪”的一声，云绛手中的火折子跌落在地。

　　【十二】
　　有些事情，像尖刺，刺痛心，入了骨。
　　我们说来说去，说得累了，更象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