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簪》纪如珩

4、4

　　【七】
　　他吹灭灯火，就在这时，一支暗镖穿过薄薄的窗纸，“笃”的一声，整个镖身几乎没入房内一张梨花木椅，还夹有一张字条。
　　延庭长眉微挑，解下字条打开一看，上面就写了两个字：
　　云绛。
　　他翻出窗，黑夜里有人轻轻笑了笑，后隐没在暗色中。延庭施展轻功跟上。到城郊处，来人停下。延庭挑眉：
　　“你来做什么？”
　　来人轻笑，转过身来，桃花眼迷起，金边折扇一打遮去半张玉脸，竟是商非储君戚重光。
　　重光耍了几下扇子，道：“师兄难道不知？”延庭心下一紧：“你到底想要什么？”
　　“师兄又何必打哑谜，我们放开来讲，不是更好？”
　　延庭抿抿唇：“可那是师父遗命，师父她临终前特别嘱咐我不能给你。”
　　“可师兄你也知道对你来说那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重光说着又低低地笑了声，“有时候我觉得在这方面我们还真挺象。”
　　延庭沉默。重光又道：“难道也能比她重要？”
　　延庭抬眼瞧他。重光道：“师兄的某些事，你师弟我还是知道的。”
　　延庭却也笑出声：“知道了，又能如何……”
　　“师兄。”重光也注视他，“你到底选谁？”
　　延庭沉默。良久，他哑着声道：“我都想选。”
　　重光揶揄他：“你还真有信心。”延庭只是笑笑。重光又道：“若我不助你，你……”延庭瞥他一眼：“你还真以为你是无所不能了。”
　　接着却沉默下来。
　　重光撇嘴，三两翻就走得没了影。
　　延庭想了想，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走人，免得害人害己。

　　【八】
　　可惜他没想到对方动作会那样快。他们躲藏的春香楼，果然迎来一场惨烈的杀戮。靡靡笙歌里，还溺着醉生梦死的男女，来不及逃离就死在被闯入门的歹人剑下。尖叫声，求饶声底下血肉横飞的尸首，最后也是放一场大火掩盖真相，像极了那晚的傅家庄。面容被刀剑划得纵横沟壑的死士毫无表情，就像地狱里来索命的无常。
　　延庭与一人对了一掌，虽把那人逼得后退三步。但对方人多，拖久了横竖都不是对手。
　　正念想间，一个不留神，右臂被划了道血口。延庭怒了，夺了旁边一具尸首的剑，“云初剑法”一招横劈来人腰侧，那人只觉眼一花，下一刻只惨叫连连，腰部生生被砍成两截，在地上不停抽搐。另一人见空当即提剑刺来，延庭身影闪动，几个回合那人便鲜血四溅，头颅辘辘地滚在脚边。延庭轻哼，下一刻却觉得右臂似有蚂蚁在爬，霎是痒麻。转头一看，那血口子流出的血竟是种妖媚的蓝色！延庭暗道不好，脚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边青思受伤未愈，看见延庭倒地，心骤然一紧，赶忙几个翻滚就势挡了几剑到延庭这边，塞颗解毒丸到延庭口里，也只能勉强支撑着。青思不禁想起那晚的傅家庄，也是这样的场景，身边的人都死去了，就剩她在火势中拣回一条命。她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谁与她有仇，能恨到这种地步。
　　又有死士一剑劈来，她想也不想就用身子挡在延庭身上。啪的一声，她怀里的孔雀簪掉在地上，她已无暇顾及。
　　突然间她觉得，这样死也不错。
　　可久久也未见剑锋落下。她转过身，只见那死士心口插了一支箭。青思随着箭势看去，只见一人执弓在手，玉白的脸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挑，不正是那商非储君戚重光。
　　延庭这时咽下解毒丸感觉好些了，见到重光脸又黑了下来。重光也不理他，右手挥起，太子府上“黑衣二十四骑”鬼魅般出现，当下局势逆转开来。
　　青思愣了，延庭低骂一声，拽着青思，两人硬是趁乱杀出一条道，往唐城的山上奔去。
　　突然一声哨响，先前的死士立时停下，重光见状，摆了摆手，二十四骑霎时失了踪影。只听一人沉沉说道：
　　“许久不见，太子殿下。”
　　重光桃花眼眯起，笑道：“三王子殿下，别来无恙。”
　　那三王子道：“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呵，”重光笑出声，
　　人却渐渐远去。
　　那三王子慢慢弯下腰，捡起那支在方才混乱中自青思怀里掉落的孔雀簪。
　　手，慢慢捏紧。
　　这时身后有人上前一步，试探问道：
　　“主子，今晚的……”
　　话未说完已被那三王子吼断：
　　“滚！他妈的都给我滚！”

　　【九】
　　停鹤山，位于江北唐城远郊，倒真是山如其名，停兮鹤兮，鹤停山兮，郁郁翠翠，一片生机盎然。
　　两人都是强弩之末，衣裳都染了血。延庭喘着气笑道：“娘子莫怕，咱们夫妻一条心！”青思走在前面，只顾着看路，哪里还有闲情跟这痞子磨嘴皮子，手上想甩拖延庭的手，可惜被延庭紧抓着不放。青思扭头看他清澈的眼，突然觉得，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可起码还有这么个人在身边。
　　突然青思觉得手一沉，未等反应过来，身边延庭已倒得不省人事。青思顿时慌了。
　　她找了处山洞，架着延庭坐躺下。青思自幼跟着大伯学了些许医术略有小成，所以那时延庭下的两重迷药都迷不倒她。可当她看清伤处，眉还是紧皱了。
　　“蓝魅”的毒，邻国北非皇室的烈性毒药，中者神志恍惚，伤口蓝血不愈，至血尽而亡。救法，只有一种。
　　青思看了延庭许久，仿佛要深深把眼前这个人刻到脑海深处一般。
　　延庭已经神志不清，双眼看不清东西。
　　朦胧中，看见有个身影在他身边，袅娜着，像一帘开得正艳的桃花，像他最爱喝的袅情酒，像他前不久做过的一个梦。
　　他恍惚地笑了，下意识摸到那抹影子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握紧。
　　醒来时，他看见女子苍白的脸色与喜极而泣的眸，有片刻重合成模糊的记忆，却又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他听见女子在唤他：
　　“好些了吗？”
　　延庭突然间觉得，他半辈子过来就是想等这样一句话。当病痛时，有个人能彻夜守在他身边，轻轻唤他的名字。细细密密地唤，不像那些必须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他八年前曾那么绝望地疯狂地爱上一个薛云绛。
　　傅青思和薛云绛，从来都是两个人。
　　正如昨夜他做的一场梦。
　　所以他说：“唤我延庭。”
　　之后，延庭看见青思的眸，一如当初他们相遇时那样清澈，映着他的模样。
　　他们在停鹤山住了下来，心照不暄地都放下过往，什么都不想了，即便明明就很短暂。延庭抽出剑来砍树搭了间小木屋，移了许多山花种在屋旁。偶尔下山买些盐油衣物。有一次抓到只白兔子，青思养了起来，每天喂些吃的给它，也跟着延庭逗弄逗弄。
　　所谓不羡仙，仅仅如此。
　　那些刀光剑影般的仇恨追杀，似乎也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