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簪》纪如珩

6、6

　　【十三】
　　八年前的段延庭，是嚣张拔扈的将门公子。花间穿梭，风流潇洒，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底，只除了一个薛云绛。
　　白衣白裙的女子在桃花盛放溪水边，明澈的眸子不经意间顾盼过来，从此迷了少年的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少年渐渐长成青年，夜里的梦境都是初初见时的一曲温婉明媚的桃花水，和清澈胜水的明眸。
　　他为她敛心，为她上进，终于成了当朝有勇有谋的威睿将军。为博美人笑，他甚至把御赐的那块能随时调动将军府内十八骑的蟠龙纹令牌也送给她。可惜薛云绛眼中只看得见一位名唤严聿成的落魄的江湖客，从不把他段延庭看进眼底。
　　他渐渐绝望了。他设计骗走云绛，再买通了江湖“青风楼”的杀手，把重伤的严聿成逼到无云谷，自己再一掌把他打入谷中间的地裂深处。
　　延庭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严聿成这绊脚石已死无对证，还有何惧？
　　可惜他却不知，云绛的心机未必就在他之下。薛云绛终究还是知道了。
　　听到消息的那刻她手里紧紧捏着严聿成为她做的孔雀簪，放开一看，手心里都是满满的鲜血。
　　这时她无意中看见傅家的小姐傅青思，虽然只有八九岁，那眉目细细看来却跟她自己有九分相象。
　　云绛给了街头几个混混一些银子，趁傅家的小姐出门游湖之际，自编自演了一部青楼逼良从娼的苦肉计，因着异常相似的眉目，顺利地被傅小姐救下，从此成了傅小姐的义姐傅碧澜。
　　云绛教她弹筝，教她舞蹈，教她所有她会的东西，慢慢地把傅青思打磨成另外一个薛云绛。
　　功成的这天，云绛托了北非国的三王子李骁，让他带上死士，杀了傅家上下五十余口人，故意只留下傅青思。为使效果更逼真，云绛假装中了一掌，又扑在青思身上为她挡了一剑。剑不过是从她侧身绕过去刺中青思，而那时长夜黑暗，又是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青思就真的以为那剑是穿了碧澜的胸再刺进她的心口处。
　　这时云绛把当年延庭送她的御赐蟠龙纹令牌捏在手里，终于完美地把傅家庄的血案嫁祸给了当朝的威睿将军。然后她闭气诈死，棺材收入义庄后，她才慢慢爬出。
　　李骁带来的死卫，面容已毁，内力中上，招式简洁，拿的只是寻常刀剑，又甚少在商非国内走动，延庭的蟠龙令牌无疑是最大的证据。
　　一切都如云绛所料。
　　青思果真去刺杀延庭，延庭慢慢地在这个形似神似的女子的不经意里，撩乱了八年来反复的刻骨思念。
　　她和李骁派人追杀青思和延庭，每次却都在最后一刻故意放走，猫玩耗子般给他们慢慢培养感情。而这一切的终结，就是今年的九月初九。
　　云绛在无云谷埋了大量火药，先炸死青思，让延庭承受丧失心爱的人的剜心痛楚，一如八年前延庭害了她深爱的严聿成那样。待延庭痛够时，再点燃炸药，把无云谷间的地裂深沟填平，填成一个巨大的坟墓，所有人都成了陪葬。
　　如此完美的一个局，却不知在云绛丢失严聿成为她做的孔雀簪时，就露出了原形。青思拣到这支孔雀簪，接着延庭也看到了。

　　“青山云逢雨，紫霞绛晚秋”，本就藏着云绛这名字。

　　【十四】
　　而傅家庄里的人，一直都与世无争，平白无故竟然遭此劫难。
　　对于碧澜来说，傅家只是可以利用甚至用来躲藏的工具，而对于青思来说，却是血脉相连的凄迷与斑驳的恨意。

　　青思重新提剑而起，脸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蓝色的血，整个人蓦然朦胧起来。剑的另一端，指着云绛柔美的颈项，慢慢地就有红色的血液流出。
　　李骁这边看了，硬受延庭一剑入腹，却得以脱出延庭剑风，几个扑滚就扑在云绛身上。青思显然心神不宁，见状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见云绛一直在挣扎，挣扎中踢到李骁腹部的剑伤，李骁痛得直冒冷汗，手刚松了松，云绛便挣脱出来。李骁大急，云绛一巴掌打在李骁脸上，刚想站起，李骁抓住云绛脚踝，云绛蹬开又碰到李骁伤口，李骁下意识挥掌一击打中云绛，云绛身子断线风筝似地飞起，竟直直地往谷中的地裂深渊跌去！
　　延庭一看慌了，顿时扑上，却只抓到云绛的面纱。李骁大喝一声，竟飞起身子跳到裂缝中间，一手拉到云绛一只手，另一手往缝壁摸去，摸到一株小树，那小树吊着两人重量，根都露出来了。
　　脱了面纱的云绛，如花的脸上却有几道刀疤横亘，瞧来极为恐怖。李骁浑若不觉，只道：“抓紧我！”
　　云绛突然笑出声来。笑毕，她抬起头，眼睛异常清澈地凝视李骁，道：
　　“谢谢你。”
　　说罢她用另一只手自腰间甩出软鞭一打，绕紧一块尖石，再拔下发间的孔雀簪刺在李骁拉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血很快涌出，李骁一痛，手上的力道就减轻了。云绛便挣脱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软鞭的把手端圈住李骁身子，两腿一推，竟把李骁反弹回上的平地上！
　　而云绛跌入深渊里，下落速度更快，渐渐地，那抹白影便看不见了。
　　李骁一直趴在渊边，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而他只是异常安静地看着眼前深渊中的黑暗。

　　而这一切其实就是在电光火石间就发生了。
　　当延庭扑过去却只抓住云绛的面纱时他就知道，薛云绛于他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永远都触不到。
　　李骁能毫不犹疑地跳入深渊救她，延庭却慢了一拍。
　　有时候，慢了就是慢了。
　　云绛心系着严聿成，对着李骁同样心怀一份感激与愧疚。就是严聿成与李骁两个人入了她的眼她的心。从来都没有段延庭。
　　他段延庭，什么都不是。

　　【十五】
　　青思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些人的纠纠缠缠，她融不进去，那里没有她，她只能看。
　　延庭转身，看见青思，满口的涩。当他看见青思脸上那道伤口时，心顿时揪得生痛。他艰难地喘息着，却久久无话。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蓝魅”的毒，无药能解，只除了将毒过渡到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身上。而世上这样的女子，又能找到几个？
　　他想起那晚重光问他的话。重光问他你到底要选谁，他当时说都选。如今他才幡然醒悟，深爱的人只会是一个，哪里能多选全选。
　　青思懂，云绛懂，甚至李骁，严聿成，都懂。
　　惟有他段延庭，一直不懂装懂。
　　也惟有懂了，才能体会失去的恐慌与寂寞。
　　甚至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