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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却说延庭与女子二人跳入暗道后即刻被年代已久的地泥给盖了个满身泥。甬道里空气很浑浊,先下后上的挖法,窄得连转个身都困难,除了刚开始的深坑是直接滑下的,后面的路都得趴在泥地上爬着走。靠到近出口时是倒是慢慢开阔了,只不过还是一段直坡泥路。延庭一边爬一边暗骂:
“好你个懒地鼠季地鼠季大肚子!花钱请你挖条暗道挖得你哥哥我爬得一身泥,还虎头蛇尾!”
女子沉默地跟在后面。突然眸间一闪,掏出靴子内的短匕,直刺延庭背面!延庭忽觉背面冷风飕飕,顿时明白女子心思,可惜那暗道虽是比之前宽了些许,却还是难以翻躲得了那一匕首暗算。侧身一避只躲过了背面,那一刺偏了准头,刺在延庭左腿肚上,顿时鲜血直流。
女子低着头,延庭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点了腿间大穴,但没法在这样狭窄的暗道上包扎伤口,不过还好伤口不深。
之后的气氛更是诡异。延庭头也不回地往上爬着,腿间的血仍不断流着。女子咬咬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暗道还是很长。
女子望了望后面,只觉爬过的地方黑漆漆一片。右手再摸到一块边上的硬泥,左腿蹬了蹬,蹬成一个浅窝作阶梯。就在这时,女子踩上的浅泥窝突然塌了,看似坚实的泥土碎散开来,顿时踩空。女子一慌,下意思抓紧手中硬泥,谁知那硬泥不堪重力,眼看女子就要摔下去!女子倒是自嘲一笑,自己怎会就死在这暗不见日的暗道里,原来连墓坑也不用挖……
正胡乱间,有一只手抓住了她。她讶异地抬眼,延庭只说:“抓紧!”她只觉得他眸子暗了暗,看得出那眸眼里有一丝紧张。
她突然有些懵。她在逃亡之余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怎么杀掉她,甚至在刚才,她还想使劲地拖着他一起掉落……
延庭紧抓着女子右手不松,女子突然冲着他喊:“放手!”
“不放……”
“我不用你这杀人凶手……”
“你闭嘴!”
女子被吼得一呆,可能是刚才两人喊声过大,震了整个暗道,这时前方轰地一声,紧接着一层厚泥迎头而下!女子一个不及直往后倒,幸亏延庭始终抓着女子的手。一女子毕竟未经世面,脑子空白一片,延庭趁机运气拉着女子攀到前方结实些的道上,方呼了一口气,嘴里直骂:“好你个季无敌季土拨鼠季大胖子,挖的是什么破地道,下回见了面定要还钱回来!”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惊魂之余,望了望自己与那人相签牵的手,再望向前方的背影,心慢慢乱了起来。
良久。
女子突然问他:“今年正月十六,你在哪里?”
延庭却道:“正月十六,正月十六,呵,”他自嘲般笑笑,“那日是我亡父忌辰,每到那天,我从不杀生。”
女子沉默。
许久,她暗哑出声:“傅青思。”
延庭望着她正色道:“段延庭。”突然他又笑得一脸痞相,“我们,算不算得上重新相识?”
青思低首,两人就此无话。
不知爬了多久,正当二人觉得疲软不堪时,终于到了尽头。抬眼望去,近端丛树郁葱茂密,远处青山云雾缭绕,竟是到了离京城不远的龙栖山。二人腹内空空,各打了几只野兔,开膛生火吃了一顿。延庭腿伤本不重,只是未能及时上药处理,又在泥石地里爬得太久,已经红肿流脓,到傍晚居然发起热来,烧得胡乱之余,一个晚上嘴里来回低喃着什么。
青思凑上去听了听,模模糊糊地象是一个“云”什么的名字,很不清晰。延庭烧得朦胧,揪着青思的手,死也不放。青思笑笑,也由他抓,只是眼睛一直看着那人烧得通红的脸颊,也不知在想什么。再晚些,定时喂他些水,倦意渐深,也沉沉地睡了。
次日醒来时,身边早已不见延庭。她一惊起身,身上一件月白长袍便落在地上,她转过头来,只见身旁摆着新烤好的半只兔。
她静静看着自己空空的右手半晌,然后慢慢地吃完那半只烤兔,叠好那月白长袍便走下山。
【四】
她花二两银子在一家铁铺里买了把长剑,口哨一吹,不久那额间白星的黑马便自街道内冲出。青思骑上马,鞭一打,绝尘而去。
路是通往江北唐城的官道,她在马背上颠簸,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前胸。近心脏半寸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痕,是那个带有血光的夜晚留下的。那晚来人内力刚强,青思被一掌打飞倒在门柱上叫不出声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傅家人血流成河。她只能等着来者见她未死时再补她一掌。可紧接着她被中了歹人一掌的碧澜死死按在身下。五年前青思在傅家门口不远处救回在青楼逃出被追打重伤的碧澜,于是眉目有九分与她相似的碧澜便成了她的姐姐。碧澜用身子挡着青思,青思亲眼目睹有一把薄长的剑贯穿碧澜的胸直直插入她胸口。那些人一把火烧了傅家后扬长而去,青思才哽咽地自碧澜身下爬出。碧澜已经没了气息,只手上紧抓着一块她方才与人胡乱撕打时那人留下的令牌。青思颤斗着那块染血的令牌,认出了那是当朝威睿将军段延庭府上是令牌。
她偷偷托父亲的故交知府林大人收殓尸体送入义庄,然后提着一把剑去刺杀那前不久因投敌而遭软禁的威睿将军,却发线疑窦重重。
她越想越不对头,渐发迷茫起来。讽刺般的圆月下,那剑光那火海那鲜血已经被她牢记入了骨,成了心中一抹斑驳的恨。她右手紧紧揪着前襟,眼眶却慢慢红了。
近唐城时,她寻了件褴褛破衣,用泥抹脏脸,用布把长剑裹好当成拐杖,装成乞妇入了城。饿了吃个馒头,偷潜在傅家庄附近,到夜深人静之时摸入庄内寻找那晚的凶手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几天里她就着微弱月光在被烧得变形的庄里慢慢摸索,连底下的泥也要翻过一遍。
可惜收获甚微。来者就像云雾般隐去了所有能代表身份的东西,脸也是纵横交错地被刀剑毁了容貌,除人撕打时扒下的腰牌指认了凶手身份外,她无处可寻。
青思在一层泥土下发现了一把孔雀形的碧玉簪。簪上都是泥,已经快与土地混为一体。若不仔细翻找根本就找不到。她认出那是碧澜从她们相识前就一直藏着的,碧澜很爱惜这簪,青思还为此取笑过碧澜。青思翻过簪子背面,孔雀的尾部刻着一句诗:
“青山云逢雨,紫霞绛晚秋。”
青思睹物思人,一时痴了。
正念想间,她突觉身后有剑风袭来!青思自来傅家庄时便多了份心,所以当下并不惊慌,抬手用那裹作拐杖的长剑一个转身躲开,右手握剑一抬架住来人刺她颈脖的利剑,剑与剑之间顿时逼出一声清啸。来人一击不中,提剑再挑,手放入嘴边吹了个口梢,立时又鬼魅般现出三人。月光下四人表情生冷,脸部被利器划得纵横交错,显然都是哪里蓄的死士,这般模样,不是当晚血洗傅家庄的凶手又是谁!青思用内力震开裹在剑上的布,只走了几招便落了下乘,一个不防左肩就见了红。她全力一剑逼退一个死士三步,趁那人愣神之际她捂着左肩施开轻功跑开。那四人似乎只是想赶走青思,一见青思跳出傅家大门也只是看着不再理会。青思暗呼了口气,看情况那些人似乎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哪里来的江湖落魄女,囊中羞涩顾而来此挖金挖玉了……她拍拍胸压惊,谁知衣裳里碧澜那簪子滑掉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青思弯腰拾起。起来之际却见那四人眼中精光直冒,盯着青思一会,居然又抬剑向青思刺来!
青思大惊,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没。
实在是实力悬殊,险险挡了几剑,那花二两银子买来的剑哪里经得起凶狠剑气的问候,再挡一剑就断作两截。青思满额冷汗,负着伤又提着断剑,哪里是那些死士的对手!
冷剑袭来,青思一个翻滚就势倒地,趁那四人上前探视时右手连续挥出几把傅家的迷混粉。白烟缭绕之际,她忍着肩膀的痛施展轻功拼命地往前跑,视线开始模糊,她慌不择路。
身后是如狼似虎的黑煞星,她虽轻功不错,还是慌了步子,脚边一个点地,被绊得摔了出去,恍惚间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种气息让她感觉安全。
她放心地闭上眼。
然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