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簪》纪如珩

1、1

　　【一】
　　“安庆三十九年元月十六，江北唐城傅家庄遭袭，全庄五十六口无一幸存。经查，未果，疑谋财杀人。”
　　《商非．武林正史卷八》

　　【二】
　　槿花瑟瑟，银月如钩。
　　酒香袭人。
　　酒唤袅情，商非国簌玉坊里最有名的佳酿，此刻却胡乱着堆放了十几坛。
　　段延庭月下抚琴。
　　琴止，右手又拍开一坛佳酿，仰头猛灌几口便扬手一抛，酒香更盛，琴音再起。弹的是一首不为人知的陌生曲，似桃花落水成曲，女子明眸皓齿。
　　不知弹了何时，延庭双手一拢，琴音戛然而止。只一声低语：
　　“重光，你小子……”
　　四时寂静。
　　良久，有龙吟般的拔剑声刺破夜空，延庭身后顿时凉意恣生，酒意霎时去了一半。右手抬手抓了琴台边上的月白外袍，重心向右一转，外袍灌满内力，铁铸般一个干净的横扫挡住身后利剑的剑气，趁那人愣神之际，延庭一个“鲤鱼挺”翻窗入内，床头雨水剑一拔而出，一个侧身挡开那人长剑，拈了个剑诀，两人顿时剑影交织纠缠不休。
　　旖旎月色里，那人青衣蒙面，挑、翻、切、转，霎是干净。若在平时，确是个令人激进的对手，可惜延庭当下心内烦乱，不想拖延，摸清对方大致进退后右手一翻，“云初剑法”使出，不到十招便见那蒙面人步态慌乱。延庭暗笑，一招“拨云见月”横挽那人头面，那人一惊退了几步，一个转身回来，面巾已落。
　　清月凉风，那人面带微红，竟是名清如皎月的女子。明眸清澈如水，竟直直地映到他心底泛起涟漪，让他不由想起那些个同样旖旎的夜晚，明眸曲，桃花水。
　　光电间他还是将识得的人面在脑里翻过一遍也记不起何时竟招惹过这么一位女子，当下玉面一转，换了张倜傥脸庞，笑道：
　　“娘子！哎呀你瞧为夫真是不该丢你一人，还好娘子不嫌为夫不是，千里迢迢来见为夫，为夫真是惭愧万分哎呀娘子呀还等为夫给娘子你先陪个不是啊对了还请问娘子名儿芳龄几何……”
　　甫一见面就胡扯一通，女子嘴角微抽脸色通红，良久方反应过来，再提剑胡乱刺来：“无赖！你这败军之将满口胡言，还我家人命来！”
　　延庭侧身躲开，雨水剑一翻，薄薄的剑刃对上月光，反射到女子脸上，女子下意识闭眼，延庭便趁机打落了她的剑，那剑向上飞舞一段，唰地一声，斜插在不远处的地上。
　　延庭便笑了：“我弛骋战地多年，自不是什么心善之辈，屠城杀人也是战略需求万不得已……”
　　“恶贼少废话！”女子自怀里掏出一件物什丢到地上，延庭凑眼去看，认出那是块令牌，双龙戏珠图案逶迤篆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段”字。
　　延庭看着那牌，显然是微微吃了一惊，又飞快地冷静下来：“就凭一块令牌就能看出是我指使，也许是谁偷了我们手下的牌故意嫁祸于我，这也不是不可能，姑娘果然还是孩子呢！”可心里却也暗暗忖着什么。
　　那女子明显不依：“明明就是从那晚歹人身上掉出来的，我商非明禁百姓刻龙画龙，除了当朝威睿段将军，谁敢明目张胆在令牌上刻着龙纹？我想这牌定是当今圣上御赐于段将军的吧，段将军一贯用这块牌来调遣你养的死士为你铲除异己害人夺命，可我们傅家庄一贯与世无争，从不卷入你们狗咬狗般的朝廷争斗，段将军为何就能痛下杀手灭我全庄！段延庭，你可说你可否认这牌不是你的？只恨我技不如你，败在你手我无话可说，我此生自知报仇无望，但我就是做了怨鬼也要惹你永不安生！”说罢竟要伸舌出来欲咬舌自尽！
　　延庭眼疾手快，指头一伸，隔空打穴手法点了女子全身大穴，女子这下连动嘴都动不得，更毋提咬舌。接着就笑得温和无害：“其实，何必呢，嗯…我想想…是戚重光让你来的吧？”
　　女子无法动弹，原本怨恨的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未听懂的茫然。
　　延庭也一愣。他开始静下心来想自己这将军府第一贯是太子暗梢众多，今日打斗声如此响亮，为何周围竟是静得出奇？突然心下一凉，顿时明白那人用意。
　　他蓦地解开女子穴道，再猛地推她一把：“你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傅家庄里的人确实不是我派人去杀的……”但女子似乎还不理解，一双恍若相似的眼愣愣看着延庭。
　　延庭还未说出什么，却见四周墙边突地亮起无数火把，一锦衣公子长身而起，站在墙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两人，火光映得那人白玉般的面颊有说不出的邪魅。那人见了延庭身旁的女子似是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笑了：
　　“师兄。”
　　延庭哼了一声。
　　那人继续笑道：“师兄为人谨慎，可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平白多了个我料都没料到的女刺客，嗯……‘商非国探子死救北非国将军逃离’，这下就是叛国了吧……”
　　延庭暗暗咬牙，自己被这混蛋搅得身败名裂，如今更出了这么桩事来…
　　锦衣公子金边折扇一打，遮了半边玉脸，桃花眼微挑：“师兄，若是……”
　　延庭也笑了，“戚师弟……”
　　突然一拉身旁听得不明状况的女子直直冲往房内奔去，余了一句话劈头盖来：
　　“你作梦！”
　　锦衣公子见状，长眉微挑，右手一挥，四周多了层密密麻麻的弓箭队，无数带着火尾的羽箭立时射向延庭宅上，火势腾地燃烧起来，不久便火光冲天。
　　这边延庭松开女子右手，一手毫不犹疑地推翻自家书桌，地板赫然出一块异于地板颜色的四方小门。延庭掏出短匕迅速撬开小门，女子抬眼一看，只见门内黑暗一片，似不见底。
　　延庭道：“跟上！”便跳入暗门。女子正犹豫不定，突然自暗门内伸出一只手紧抓女子脚踝，女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拉入。暗门眨眼合上，下一刻，一根夹带火苗的梁柱轰然倒下，正好砸在那暗门口上。

　　火焰肆虐。
　　那锦衣公子静静看着，良久，一抬手，弓箭队迅速收箭，不出多时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城东威睿将军府，火光映得黑夜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