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2.
谢鸣刚刚睁开眼睛,眼前秦锋那张脸尚未清晰起来时,他就感到全身失控地陷了下去。谢鸣的身体还是疲软无力的,他的眼皮又迫不及待地阖上,他只能在一阵朦胧中下意识地想到秦锋可能把他放到了什么容器里面。虽然脱离了秦锋的怀抱后四周突然变得又硬又冷,但是身体一旦躺平便传来了困意。
直到脸上猛然密集砸下一阵水珠,谢鸣才忽然睁开眼睛。
他立刻挣扎起来,试图睁着眼但水珠不停打进眼里。他试图爬起身来,慌乱地挥手抓向四周,攀住了一个冰冷的边缘便立即爬起身紧紧抱在上头。
在一阵急促恐惧的呼吸声里,谢鸣身后的水流又移到了他的头顶。
他抹了抹脸,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那双笔直修长的腿正立在他面前。谢鸣抬起头来,迎上那男人冰冷蔑视的目光,同时那水流正顺着谢鸣的脸颊、下巴淅淅沥沥流淌滴落,打湿了他刚刚被冷汗浸湿的上衣。
“洗干净,”那男人说,“和医生贴得那么近,会有很多病菌。”
“脏。”他俯下高大的身子,对着谢鸣那张惨白透明的脸说。
谢鸣的双眼颤抖了几瞬,但却很快平静下来。他垂下眼睛,整个头和肩膀仍淋在水下,可他的手却安静地抬起,微微发颤却轻缓熟练地解开他衬衣的纽扣。
男人盯着他,觉着有些好笑,便在鼻子里笑哼了一声,随手将淋浴头的开关开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以后怎么对付我,可你偏偏做不到。”
浴室里回响着水声和男人清晰的低沉嗓音,可谢鸣就如没听到似的继续低头解着扣子。
“你还是别想了。就当、就当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不对吗?谢鸣。”
谢鸣毫无反应,他清清楚楚地明白秦锋现在因为阮杨的事情妒火中烧,可他偏偏不敢戳穿。奚落就奚落,侮辱就侮辱吧。他宁愿被奚落、被侮辱,也不要再因为这点可笑的爱和嫉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更不想激出秦锋的醋意而被肝到再引来家庭医生。
“不说话?还没有睡醒吗?”
谢鸣听出他的忍耐已快到了极限,正要抬头说话,一阵加大的强劲水流扑面而来。他立即紧紧闭上眼睛,可鼻腔已经呛进了水,谢鸣只能往一旁爬去,低下头张嘴拼命喘息。
水流毫无减弱的意思,顺着他的下颚连成一道水流,尽管他已经缩到了浴缸的角落,密集的水流都能布满他的脸颊。
谢鸣渐渐感到无法呼吸,他朝着浴缸外爬去,把头探出浴缸,张大了嘴吃力地吞入空气。他惨白的脸上因为这阵激烈的窒息感而染上了诡异的红晕,头顶的水流也终于变小。
谢鸣趴在浴缸边上,过度呼吸的喉咙间发出了嘶哑的气鸣声。他的胸口被冰冷的浴缸顶得生疼,可他却紧紧地抱着,就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秦锋把他抱到床上时,谢鸣又抱住了柔软的被子,可胸口还是压抑得发痛。他仍然张嘴喘息着,直到陷入梦中。
秦锋洗完澡出来,看到谢鸣的脸颊正在泛红。他习惯性地叫着“鸣鸣”,伸手贴上谢鸣的额头。谢鸣果然又在低烧。一摸谢鸣的后背,又是湿透了大片。
秦锋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降温贴,熟练地贴在谢鸣额头上,又去拿来毛巾和干净的睡衣。不知道多少次把睡梦里的谢鸣翻起身来,脱掉他湿透的睡衣,随手丢在地上,擦干他的身体。
但直到这次秦锋才突然发现,谢鸣一贯瘦削紧实的腰部变得有些松垮。秦锋捏了捏,竟还捏出了一个小肚子。
“嗯……”
他这一捏,让谢鸣在睡梦里嗯哼了一声。谢鸣有些清醒过来,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声:“好热……”
秦锋仍是把睡衣给他套上,打开了空调,又用被子把谢鸣严严实实地捂上。之后他用平板看起了报告,身旁的谢鸣不时会发出疲惫的嗯声或哼声,那叫声又软又轻,每一声都溜进了秦锋的心窝子里,挠得他浑身蠢蠢欲动,恨不得咬着谢鸣的肩膀对这具虚软冒汗的身体【你猜猜】。
最终他翻身下床,去到阳台抽了两根烟,等烟味散尽才回到谢鸣身边躺下。第二天一大早,熬了半宿的秦大总裁被一阵清晰的呕吐声早早地吵醒。他皱着眉头掀开被子,双眼还紧紧地闭着,脑子阵阵发懵。直到又一阵剧烈的干呕声从浴室里传来,秦锋才坐起身来,紧皱着眉拉开浴室的门,正见谢鸣跪在马桶面前痛苦地干呕并干咳着。
秦锋抽过纸巾,熟练地擦掉他嘴边的涎水。这时谢鸣稍微平缓了些,抱着马桶浑身瑟瑟地抖着。秦锋看了看他的后背,果然又是湿了一片。他把发抖的谢鸣扶起来,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把西装穿好了。
“都吐成这样了,还想着去公司?”
谢鸣正犯着恶心,身上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着冷汗。他说不出话来,双腿也软得不知去了何处,只能趴在秦锋怀里汲取着些许暖意。
之后秦锋将他抱起,他缩在秦锋心口,那阵控制不住的疲惫困倦席卷而来,瞬间扑灭了他的全部斗志。那一刻他只想这样安静地躺着、永永远远地睡下去。秦锋抱他下楼的时候,楼梯行走时的起伏颤动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这男人的衬衣。这一刻他是如此地害怕离开、如此地害怕秦锋松开手。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秦锋说:“没事、没事……”他甚至不知道这时是因为秦锋把他放进车后座后要离开去拿一床毯子,而他竟然在这阵恍惚之间揪住了这男人的袖口,乞怜般地叫他别走。
谢鸣清醒之后,这一切又不复存在。
他望向秦锋的眼神仍是那样地冷漠克制,对于对方的呼唤大多数报以闭上双眼的沉默。而秦锋这几天来的热情和温柔甚至让他感到难以应对,因为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能维持多久。
他的呕吐症状被归结为胃病,从而导致的贫血和营养不良让谢鸣在后来几天都在床上和针剂药水为伴。躺了四五天后他又要求去公司上班,意外的是秦锋这次答应了他。
去了公司谢鸣才明白,秦锋的妥协是因为秦锋明白他这会儿仍然什么都做不了。精神不济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秦锋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之后也只是两眼发直地坐着发呆。晚上被带回秦锋家里,手腕上的留置针又被接进两瓶药水,谢鸣看着药瓶边缘辉映着的昏黄灯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他积攒了足够的力气质问秦锋是不是在药水里面掺杂了什么,秦锋只能冷冷地把谢鸣的体检报告甩到桌上。医生来给谢鸣打针的时候,按照秦锋的嘱托当着谢鸣的面注入药剂并解释了功效,而秦锋只是站在窗边静静地吞吐着香烟。
又过了一个星期,谢鸣的精神才好了不少,早起呕吐的症状也有所减轻,但他仍然常常感到疲惫,尤其又产生了腰酸的症状。他觉得自己是缺乏运动,于是开始来来回回地走动,但腰酸的症状不减反增。
而那次质问过后,秦锋也收敛了对他的热情,对于谢鸣的忙忙碌碌,他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天秦锋要他找份会议急用的文件,谢鸣蹲在柜子面前头一阵一阵地发晕。他摸索着柜子站起来,等能喘上气了就想着把这一架子的文件搬到桌上找。
好歹这几天来的补剂没有白打,谢鸣把文件架抬到桌上,急匆匆找出文件给秦锋送去。刚刚退出会议室的大门,谢鸣就累得不得不扶着腰在茶水间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以为自己只是坐一会儿,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等到会议结束,会议室的人鱼贯而出,人声嘈杂,谢鸣的眼皮也只是颤抖了几下。
秦锋一出会议室就看到了谢鸣沉睡的侧颜,他让下属带着客人先行离去,等人群散尽,才慢慢走到谢鸣身前。
谢鸣仍在睡着,那鲜艳的双唇仍微微张着,唇间紧闭的牙关映着茶水间明亮的灯光,红与白似是邀请似是拒绝。
如果是在家里,秦锋必定让他睡着,谢鸣这几天也从没像此刻睡得这般纯熟。可秦锋还是得叫他起来,刚要开口,垂眸就看见谢鸣鼓鼓的小肚子顶起一颗衬衣纽扣在缓缓地起伏着。
看来这针打得还是有点效果,他心想着,接着便踢了踢谢鸣的脚踝。
谢鸣登时惊醒过来。秦锋也赶忙做出一副责怪质问的神情。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谢鸣垂下那双乌黑的眼睛,撑着沙发慢慢站起身来,听到那男人讽刺地嘲弄着。
“客人都看见了。堂堂谢氏集团的谢公子,居然大白天在我秦家的公司里睡着。呵……”秦锋取出香烟,在烟盒上轻轻地敲动着,“要是真的累,就回家多打两针。公司里不缺你一个人干活。”
他说这话时,虽低着那张高傲的脸,但最后抬起的那双狭长眼里净是嘲讽倨傲。
谢鸣没有丝毫退缩,他堵着一口气,仍是加班到夜里,但不久有人来敲他的门。来人是秦锋的司机。
“少爷今天有应酬。鸣少爷该回家打针了。医生已经到了,让我来催着您。”
就连秦锋的司机都不会给他任何逃避现实的机会。
他只能乖乖地去到秦锋家里,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是“回”家。一般这时候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像只待宰的羔羊,医生就会在留置针上接上药水。但今天秦锋不在,谢鸣就到了沙发上坐着。
秦锋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客厅里守着几个人。一个个别别扭扭地或站或坐,看到秦锋回来,哗啦啦地都站了起来,一个个往后退着。
秦锋微微皱了皱眉,转眼就看见那杵在沙发旁的药水支架和那正滴答着的透明软管,他走进一瞧,管子下头正接着在沙发上熟睡的谢鸣。
“怎么睡这儿了?还盖得这么薄。”秦锋压着嗓子冲管家质问着。
“鸣少爷说他还要办公,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中途醒过来一次,说要等少爷您回来。”
秦锋那越来越臭的脸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亮了起来,可他又一脸质疑道:“他真说要等我回来?”
“是,是。”管家公忙安抚着这只在炸毛边缘反复横跳的主子。
秦锋将信将疑地坐到谢鸣身边,摸了摸谢鸣的额头,发现他没有低烧,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扶起谢鸣的肩膀,轻声唤着:“鸣鸣,去楼上睡吧。”
谢鸣皱着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是秦锋,正要开口说话,对方身上浓烈的烟味混杂着大量的酒味直冲进他的鼻腔。已经平缓了不少的呕吐反应这次又猛又烈,胃里好像翻江倒海似的往上涌,谢鸣立即推开了秦锋捂着嘴要往下爬去。
秦锋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见谢鸣捂着嘴避开他,但谢鸣身上盖着毯子,手臂上又挂着水。谁也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剧烈,立即从沙发上扑了下去,就见那药水架子一晃,那软管忽然一松一垂。几个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谢鸣扶着垃圾桶的白净手臂上流淌下一道鲜红的血流。
谢鸣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手臂还被秦锋捉住了,他只隐约听到秦锋低声叫了声:“针断了!”
针断了?什么针断了?谢鸣只在对着垃圾桶呕酸水的间隙里想了这么两瞬,而他一边要捧着桶吐,一边秦锋又在拉拽他的左手,谢鸣在这阵手忙脚乱地回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左手臂上已经鲜血直流,而本是插入针管的地方此刻只有些微的金属头露在肌肤外头。
“针断了……”他忽然喃喃地说道。
一旁的秦锋看着他的反应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边举着谢鸣的左手,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嘟声。很快,他挂了电话,对管家叫道:“快,打电话给老丁,马上去医院!”
秦锋又看向谢鸣,看见他的脸色被这鲜血衬得愈发苍白,他忽然心中不忍,抬手轻轻捧着谢鸣的头,温声说道:“鸣鸣,别怕。不是什么大事。”
谢鸣也异常冷静地说:“嗯,没事。我打电话给阮杨问问。”说着他就摸过茶几上手机,自顾自地解锁点开电话,全然不顾秦锋霎时变得冰冷的神情。
秦锋紧紧地盯着谢鸣,不觉间连握着谢鸣手腕的手都握紧了不少,谢鸣只是望了他一眼,便对着电话十分平静地说:“阮杨。嗯……你在医院?哦,没什么事,打针的时候针头断在里面了。……嗯……”
秦锋忽然察觉到谢鸣鼻腔里的那一丝鼻音,接着他又听到谢鸣说着:“我看看,……看不到了。真的,一点都没了。……拔不出来,……嗯,没有地方下手。”
这时秦锋看到谢鸣忽然看了自己一眼,估摸着是阮杨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事,令秦锋万万没想到的,一直冷静得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谢鸣,忽然开始眼眶泛红,鼻腔里的鼻音也越来越浓。
“没事。最近还是吐,稍微好了点。刚刚又是想吐,扑到了地上,就断了……嗯。……没有。真没有。你能不能别问了……”
秦锋听到这最后一句带上了明显的哭腔,紧接着谢鸣转过头去,拿右手挡着脸,左手试图挣脱秦锋的手,但秦锋不肯松手。谢鸣挣了几下便放弃了,而他对电话那头也不再讲话,浑身上下只有肩膀在发出细微紧密的颤抖。
秦锋可以听到谢鸣压抑得几乎微弱的哭泣声。
谢鸣到医院的时候,夜里下起了小雨。阮杨已经撑着腰站在急诊门口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