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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3.
      这是秦锋第一次见到阮杨。声如其名,他的嗓音在夜半的雨雾里又软又轻,整个人也懒洋洋的,笼罩在宽松的白大褂下,一看到谢鸣过来,便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摸了摸谢鸣的头。
      医生在给谢鸣取针头的时候,阮杨也陪在身边,而秦锋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对谢鸣“动手动脚”。在看到他捂着谢鸣的眼睛,而谢鸣的头直往阮杨怀里钻的时候,秦锋的脸色比正在取针的医生还要严肃上几分。
      但这时,这个可恶的、软绵绵的男人忽然放下了捂着谢鸣眼睛的手,转而撑在了后腰上。当谢鸣满是热汗的脸完全埋进那男人腰间时,紧盯着谢鸣脸色的秦锋也忽然被那男人白大褂下隆起的肚子吸引去了视线。
      看见男人发福的身材,秦锋松了口气,同时他又后知后觉地嘲笑自己:这男人,拿什么和自己比?
      秦大总裁再次抬眼打量起这位“情敌”,但这会儿眼中已带上了不屑。再好的脸蛋也敌不过这发福得跟孕妇似的肚子。谢鸣愿意埋就埋吧,以后多的是他躺在自己的腹肌上哭的时候。
      好在谢鸣听不见他内心如此羞耻的想法,他埋在阮杨怀里,身上瑟瑟地发着抖,感受着冰冷的器械在自己的血管里搅弄着,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他只能生生地熬着,右手一阵一阵揪紧了阮杨的白大褂。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他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想看一看自己的伤口,之后再醒来时,他的手臂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他望着头顶的灯光试图回忆,但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外头传来阮杨的说话声。
      “还是建议做一次全身检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工作了。”
      谢鸣支着身体爬起来,又听到一个人说:“谢鸣适不适合工作,由我说了算,不由你说了算。”
      “秦先生,那您认为,病人现在还该回去工作吗?”
      “我还是那句话。谢鸣要不要工作,我们公司方面会做出决定。他是子公司的重要管理人员,应该对他的公司和下属负起责任。另外,这已经超出您的职业范围了。”
      “秦先生,我作为医生……”
      “即使您作为医生,也不应该干涉病患的私事。”
      “秦先生,这只是……”
      秦锋又一次打断了他:“既然您知道您的身份是医生,那么对病患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如果你作为他的朋友,就该尊重他的决定。”
      阮杨被他连着打断了好几次,好几口气都顺不过来。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干脆当着秦锋的面翻了个大白眼,自然而然地抬起两手撑着腰,转过身去平复呼吸。可他刚刚转过身,就看见谢鸣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而他的左手衣袖还被高高地卷着,手臂上绑着止血带。
      没有任何人说话。过了一阵,秦锋才叫道:“谢鸣,回家了。”
      阮杨斜了他一眼,走上前去,说:“晚上去我家吧,我马上下夜班。”
      谢鸣面色苍白地看着阮杨,眼神木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朝着秦锋走去,却径直走过秦锋身边。秦锋看了阮杨一眼,快步跟上谢鸣的脚步。
      坐在车里时,谢鸣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窗外漆黑的夜景。忽地,他抬了抬手。一直注意他的举动的秦锋立即问道:“怎么了?”
      谢鸣把手捂在眼上,嗓音沉闷地说:“丁师傅,把灯关了吧……我眼睛疼。”
      之后只剩下漆黑。
      秦锋还能借着微光看到谢鸣的轮廓,但他看不见他的神情,亦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谢鸣是不是又在落泪。
      两人冷战了几天后,谢鸣意外地对秦锋说出了要请假半天的请求。
      “做什么?”
      谢鸣面无表情地说:“我爸爸要出院,早上我接他回家,下午会回来上班。”
      秦锋微微攒着眉转了转眼睛,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丢,口气随意道:“你请一天吧。”
      谢鸣依然无动于衷,转身离开时只抛下一句:“我不会因为私事耽误公司的工作,我会对大家负责。”
      秦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苦恼地叹了口气。
      谢老爷子出院的时候,连手都不肯让谢鸣碰一下,愣是自己拄着拐杖拖着一条腿爬进了车里。两父子一路沉默地回到家,眼看着家越来越近,谢鸣朝着窗外望去。忽然,一个熟悉的车牌映入眼帘。
      他的心脏顿时抽跳了一下,在谢老爷子下车的时候,谢鸣的余光不停打量着不远处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过度紧张之中,他数次恍惚以为车门打开、那人从车上下来。直到一行人安安静静地进了家门,谢鸣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攥出了热汗。
      “跟我过来。”这是谢老爷子回家后对谢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几个月来说的第一句话。
      谢老爷子想要上到二楼,犹是他生性傲慢、脾气倔强,也不得不在佣人的搀扶上费了十几分钟才上到楼上。谢鸣跟在身后一直试图搀扶,但都被谢老爷子拒绝。
      果然是去看母亲。不等谢父发话,谢鸣已从容地在母亲的灵位前跪下。谢母的灵位已叫人在前一天回来打扫过,这时那两对明晃晃的烛火正映着谢母温和的面庞。
      哪知他这一跪,谢父便厉声呵斥起来:“你跪什么!我叫你跪了么!你以为你这一跪、再一哭,就能把那些给谢家蒙羞的事情抹得干净?”
      谢父的拐杖在地板上拄得砰砰直响。
      “这些年你都在外头学了点什么?家里的公司你爱管不管,开会的时候连人都找不到。原来你在你的狗窝里,和姓秦的小子干那种勾当!姓秦的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就是个蠢东西!今天我就当着你妈的面,我打死你!”
      谢父一边用眼睛找着家伙,一边在嘴里念着打死谢鸣的话,而谢鸣跪在地上,低着头,喉间一阵一阵地哽着发紧。
      他又是恨着那天秦锋勾他出门,又是恨着自己毫无自制力。他明明知道那天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却在开会前两小时以回家拿点资料为借口离开了公司。他本以为只是和秦锋见一面,却没想到秦锋先在谢鸣的车里把他撞到双腿发软,之后又一路驱车去了谢鸣独居的家里。
      而谢老爷子开会找不到谢鸣,电话也打不通,气得面色铁青的时候,听到谢鸣回家的消息,立即带人去了谢鸣家里。
      之后天崩地陷,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谢老爷子找了半天,低头一看手里的拐杖,二话不说,举起拐杖就朝着谢鸣肩上打去。谢鸣被他打得身子一歪,又咬牙爬起来,接着谢父的第二棍又打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正敲在谢鸣脊柱上。谢老爷子手心一麻,谢鸣也被打得扑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唯一独苗,第三棍下去的时候,谢老爷子看见儿子发抖的单薄后背,心头一软,生怕把儿子的脊椎骨给打断了,这一拐杖没落在谢鸣背上,反而砸在了谢鸣后腰上。闷闷地两声,力道也比之前轻了不少,可还是打得谢鸣歪倒在地上,等谢老爷子的呼吸平复了,谢鸣才勉强爬起来。
      “在这儿跪着,跪到天黑为止。让你妈看看,咱们谢家出了个什么东西!”
      房门传来关闭的重响后,谢鸣才敢轻轻地、发抖地呼吸起来,他紧闭着眼睛,双手撑在地上,脸颊颈边布满了冷汗。
      过了个把小时,谢老爷子又砸了杯子,要管家公去把谢鸣扶起来,但又把他赶出门去。管家公把谢鸣扶到门口时,谢父已到楼上的房里躲着不见谢鸣。管家说派车把谢鸣送回家,谢鸣却拒绝了他的安排,说自己下午还要去公司。
      “那我让司机送您去公司。”
      谢鸣却似听不见一般,双手搂紧了外套,紧咬着牙关,步步走向大门。刚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他就冲到一棵树下吐了出来,可胃里什么也反不出来。他每往外呕上一次,下腹就传出一阵撕裂的疼痛,而这痛比背上的伤还要重。
      他两手撑在树干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甚至不敢呼吸过深,以免牵扯到腹部。正当谢鸣呕得喘不过气来时,身旁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鸣被秦锋抱上车后一直保持着侧躺捂腹的姿势,他的耳鸣非常严重,胸口也压抑得像揣着块石头。下腹偶尔传出一阵强烈的紧绷,让他咬紧牙关努力地蜷缩身体,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只能用冰冷的双手紧按着这几天来不知为何微微隆起的小腹,等到后来时,谢鸣已忍不住用手往下推着鼓鼓的小腹,身体也开始紧绷着往下用力。
      一开始,秦锋也发觉了他异常的沉默,但后来谢鸣的呼吸声逐渐加快加大,不久又归于微弱,之后竟然慢慢规律起来。
      “鸣鸣?”秦锋摸了摸他的肩头,这才发现谢鸣的外套湿出了大块阴影。他翻过谢鸣的身体,看到谢鸣被满头冷汗湿透的额发。秦锋立即打开谢鸣的安全带,让他躺到自己腿上,同时打电话给了家庭医生,让他马上赶到秦锋家里。
      “鸣鸣?鸣鸣?”
      他不停呼唤着谢鸣,谢鸣却只躺在他的怀里双手捂腹,外套上的阴影渐渐往外晕开。
      被秦锋抱下车时,谢鸣的脸色耀在日光下好似冰冷惨白的瓷器。秦锋抱着他一路冲进家里,正要上楼时,两个人忽然从不远处匆匆忙忙地跑来。
      “宣榆?”秦锋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哥,我刚刚、谢鸣怎么了?”秦宣榆的面色红扑扑的,向来帅气的发型也有些凌乱,黑亮的眼珠更是闪躲不停。秦锋注意到他不自然拉扯牛仔裤的动作,顺势往秦宣榆背后一望,正看到面色同样发红的另一人。
      “阮杨?!”秦锋的音调蓦然拔高起来,他越过两人,视线朝后一望,看见那还在摇摇晃晃的卫生间的门。
      “MD……”秦锋爆了声粗,他脑门边的青筋也顿时显露出来,“你TM离我弟弟远点儿!”
      阮杨被他吼得往后一退,像只无辜的小羊羔红着脸缩在秦宣榆背后愣愣地望着秦锋。
      没想到秦宣榆也突然大声叫道:“哥你吼他干嘛!他是我带回家的,你这么大声干嘛!”
      谢鸣也被这声吵醒过来,在秦锋怀里动了动。秦锋瞪了阮杨一眼,抱着谢鸣转身把他放到沙发上。谢鸣睁开眼睛看到是秦锋,身上愈发痛得厉害,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肚子的坠痛让他无力起身。
      秦锋把他扶起来后,谢鸣喘了喘气,双腿发抖地站起身来,推开秦锋的手就要往外走去。
      秦锋急急忙忙地跟上他,叫着:“谢鸣你去哪里?谢鸣?”
      谢鸣被突如其来的一身冷汗炸得停下了脚步,他又是双手搂紧外套,用力捂住他的肚子,嘴唇惨白,声音微弱道:“我去公司……”
      “我说了,今天你不用上班!”
      秦锋正要抓住他的胳膊,但谢鸣忽然身体一晃,往前直冲了几步,接着便软倒下去。好险秦锋就站在他身边,一把抱住了谢鸣,阮杨和秦宣榆也围了上来。
      “谢鸣?谢鸣?”阮杨蹲下身来,想要查看谢鸣的情况,可他一蹲下来,一个圆润得跟五六斤小西瓜似的肚子便从他的宽松卫衣下抢眼地挺了出来。阮杨似乎被这肚子挤得喘不过气来,索性跪了下来,而一旁的秦宣榆看见他那肚子,立即双眼瞪得有铜铃大小。
      谢鸣这时还有点意识,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阮杨的模样,他忽然心下一松,接着这阵再也无法压抑的痛苦直涌上心头。
      秦锋见他哭着求阮杨说带他走吧、他浑身都疼、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阮杨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能擦着谢鸣的眼泪问他哪里疼。
      谢鸣刚要说话,忽然感到下腹传出一阵强烈的收缩。他顿时脸色一变,立即抓住了阮杨的手臂,另一手死死按着小腹,垂着头口中发出似是哭泣似是惨叫的呜咽声。紧接着一股热流冲出了他的身体,迅速蔓延到他的双腿之间。
      几人呼唤了谢鸣许久,谢鸣才愣愣地抬起惨白湿透的脸,双唇发颤地说:“有东西、流出了……”
      “什么?什么东西?鸣鸣,你说清楚呀!”
      秦锋抱着谢鸣,上上下下地查看他的身体,却只听到谢鸣抽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而对面的阮杨看着谢鸣捂在肚子上的手,面色也一阵阵地发白,等谢鸣的声音再次微弱的时候,他冲秦锋叫道:“快!快送他去医院!他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秦宣榆还插嘴问道。
      阮杨并没有回答,只是催促着秦锋把谢鸣抱起。秦锋抱起谢鸣,正要往外走去,刚刚迈出一步,却忽然脚下一滑,地砖上立即响起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好在秦宣榆眼疾手快,扶了秦锋一把。
      这时谢鸣已昏迷过去,三人低下头,正见刚刚谢鸣躺过的地砖上覆着一片鲜红的血迹,而秦锋的一只脚正踩在那一滩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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