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需要谎话连篇》祸及殃鱼

5、忽视

　　带陈敬文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了，陈楚跟老师打了个电话，请了个假。老师在电话那头说：“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请假理由倒是一大堆。”

　　陈楚没办法，等老师说完，他才转身去把陈敬文的房间收拾好。

　　奶奶出去跳广场舞了，还没回来。陈楚交代了陈敬文一些事，就回自己的房间补觉了。

　　他没有那么快入睡，想着刚刚进已经三年没人住的房间一看。居然一尘不染，干干净净，被套什么的也是新的，连床都换了张新的。

　　原来奶奶一直都在等陈敬文回来啊。

　　陈楚翻了个身，无意瞄到了自己这张睡了十六年都没变过的小床。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不该比，可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没那么忽视他的人，他不想什么都让出去啊。

　　烦躁，烦闷。

　　他埋进枕头，在几声干咽后，渐渐睡着了。

　　·

　　醒来已是中午，屋外吵吵闹闹的，估计奶奶已经回来了。陈楚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奶奶果然已经回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长大不少的陈敬文笑的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宝贝孙子”叫。

　　陈楚当做没看见，走到热水壶旁边，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吹了一晚风，他似乎有点发烧了。

　　也不打紧，迷迷糊糊他又喝了一杯水。

　　转眼就看奶奶点燃灶台要做饭，陈楚还以为自己烧迷糊了，奶奶已经六十多近七十了，陈楚早就不让她做饭了。

　　平常都是陈楚做，陈楚不在也是保姆做。

　　他搓了把脸，确定是奶奶在那，赶紧走上前说：“奶奶，我来吧，你坐着等就好了。”

　　“诶——不用。”奶奶笑了下，推开他说：“文文回来我开心，做个饭怎么了。”

　　站在灶台前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她这身子骨哪受得住。陈楚生病她都没这么操劳过，他咬着唇看着地板。

　　不语了一会儿，最后无奈道：“奶奶，我帮你一起吧。”

　　这顿饭，奶奶吃的是很开心，乖孙回来长住了，有人陪她老人家了。她一整顿饭嘴就没停过，吃完还拉着陈敬文到犄角旮旯里，塞了个圆鼓鼓的红包。

　　陈楚无视了，他等着两人聊完，才问陈敬文下午要不要去学校。

　　陈敬文是个喜欢尝试新事物的痞子，陈楚这么一说，他肯定去。奶奶不舍得，还是陈敬文哄她老人家好久，才出的门。

　　看见又是那辆万年不变的破自行，陈敬文一个白眼快翻出了天际，一下就将它踹倒了。

　　陈楚扶起来，淡淡的道：“你要嫌弃，让爸妈给我换辆新的。”

　　“要换也是给我换，有你什么事啊。”陈敬文口嫌体正直的坐到了后边。

　　陈楚不说话了，载着他往十二中的方向去。一到学校，陈敬文就被辅导员和颜悦色的领走了，辅导员对陈敬文和善的目光，是陈楚这三年都没见过的。

　　他不禁握紧了书包的背带，忍气吞声的回到了班级。

　　然而，早上他没来，作业没交，第一节课就被老师批了个昏天暗地，即使立马补交了，老师也让他滚走廊外边听课。

　　陈楚没脾气了，他拎着书包站在走廊。外边蓝蓝的天空一望无尽，忽然飞来的鸟儿都比他活的自在。

　　一直到下课铃声伴着隔壁班同学的嘲笑响起时，他才能回到位置上。

　　陈楚没争辩什么，他回到了位置上，拿了支笔，又翻开了书。他手握着笔，一撇一捺的在书上写下“算了吧”三字。

　　算了吧，反正也没人在意你的感受，就别接着讨人嫌了。

　　如果说有人天生就是配角，活该悲惨一辈子，那与之相反的就该是众星捧月的主角了。这种人很多，林庭晰、杨晗，甚至陈敬文。

　　每次陈楚带他上下学，总会有人很多人和他打招呼开玩笑，真奇怪，这个人明明才来不到一个月。

　　还有一次，陈楚骑着车等他，看他吻了吻一个女生的额头，才向自己走来。

　　陈楚眨了眨眼，他问：“你原先的那个女朋友呢？”

　　陈敬文满不在乎：“分了，我哪熬得住异地啊。”

　　陈楚没在说了，但总觉得不是滋味，为什么他一个快比自己小两岁的人，能这么轻易的取得异性的青睐。

　　但在看了看那张和林先生一样被上天细心雕刻的脸，陈楚就懂得了。

　　谁会不喜欢长得高还帅的男生呢。

　　要说陈敬文魅力大是真的，能闹也是真的。

　　不到三个月，陈敬文就已经两次被十二中通报批评了。陈楚又成功的被郭慧陈一浒以没带好头的名义，劈头盖脸的骂了几顿。

　　陈楚觉得自己已经要习惯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陈敬文居然这么能闹。

　　陈楚收拾着桌上的书本，突然电话铃响了，他看着备注上的“陈敬文”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叫他不用等自己了，还是来挖苦他的。

　　他接通，那边顿时就传来一声：“妈的！动你妈！”

　　那声音陈楚一点也不熟悉，不是陈敬文。陈楚不自觉睁大双眼，听到陈敬文软弱无力的骂了一声，陈楚更是心脏跳的厉害。

　　“你……什么情况？”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陈楚这辈子的讨好都会化作一场空。

　　陈楚的声音传去电话那头，另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你是他哥？”

　　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听着语气就不太好惹。

　　陈楚楞了几分，这声音与平时听到的差别甚远，他甚至半天没认出来。

　　林……林先生？

　　他自觉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陈楚深呼吸了口气，才敢确认问：“……庭晰哥？”

　　陈楚不觉得林庭晰会记住他的号码，想来他应该没认出自己。林庭晰确实没认出他，他那带着怒的声音甩下一句话：“十二中七巷第二节，不来我把你弟打废。”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敬文惹上了林庭晰？

　　陈楚的背后不寒而栗。

　　他连书包的顾不上了，推开椅子就往校外跑，七巷离学校很近，他一路跑，没两分钟就到了。

　　林庭晰皱着眉一脸不善的看着跑到自己眼前，气喘吁吁的陈楚。

　　他这时候才回想起刚刚的声音，是有那么些耳熟。

　　“你弟？”

　　他的语气太冷了，冷到陈楚都不敢大喘气，嘴巴也像被冰住一样说不出话。

　　陈敬文是怎么惹他了，认识一年多了，陈楚也没见林庭晰火气这么大过。

　　他悄悄抬起眼，用着十分卑微的目光看向林庭晰。此时，林庭晰那凌冽的目光也居高临下的盯着陈楚。

　　林庭晰咬肌微动，他忍着怒缓缓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做，只对后边架着陈敬文的两人，说：“放了。”

　　陈敬文被打的浑身是伤，却还能嬉皮笑脸，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陈楚身边。他靠着陈楚的肩膀，还贱兮兮的对刚刚两人道：“我说了，你们得乖乖放我走！看到没！”

　　他话音未落，一股急切的目光瞪向他的脸庞。

　　陈敬文一下惊住了，并不是陈楚的目光有多凶，而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陈楚有这种神情。

　　像恨，又像警告。

　　他嘴边的话，立刻憋了回去。

　　陈楚意识到自己不配用这样对他，立刻移开了目光，那眼神里的情绪瞬间被寡淡冲洗，又变成了那双看着有些无辜的眼睛。

　　他轻声对陈敬文道：“你先出去等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敬文也有点怕林庭晰，他既然这么说，陈敬文撒腿就走。

　　陈楚再回看向林庭晰的时候，林庭晰眼睛正眼都不瞧他了，他知道林先生这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带着你弟，滚。”

　　“……”

　　陈楚往前又走了几步，在林庭晰跟前，弯下腰。

　　林庭晰看着他对自己鞠了个躬，又见他抿了抿嘴，无不透露软弱的声音，十分没尊严的替别人道歉：“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对不起。”

　　这庄重的道歉，确是滑稽。他勾起了林庭晰一丝讥笑。

　　这个人真奇怪，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就这么着急的认错了。

　　林庭晰没想给他脸，还是那个字。

　　“滚。”

　　陈楚直起身，头依然低着，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开了，一点也没让给别人的世界里带去噪音。

　　林庭晰被他这么个乐子逗的没那么烦闷了，他点了根烟，还笑着陈楚那个傻逼样子。

　　巷子的另一头，陈楚小跑追上陈敬文，他搀扶着陈敬文的手怕他摔着。见他什么都不说，陈敬文可就问了。

　　“诶——陈楚，你别不说话啊。”陈敬文手毫不客气的搭上了他的脖颈，肆意的把自身重量加在他身上，“你和那玩意怎么认识的，他可不想什么好人，没准混黑丨社丨会的。”

　　陈楚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没回答。

　　“喂！问你话呢，傻了吗。”

　　“一个学校的。”

　　“他居然还上学？”陈敬文自言自语，然后又问：“不对啊，一个学校他这种人也不是你能搭上关系的吧，你俩啥关系啊。”

　　这一语倒是问到了陈楚。

　　他和林先生是什么关系？

　　同学？他又不和林先生同级。

　　朋友？他怎么配。

　　沉默了会儿，只回答了一句：“他和我一个同学谈过，就……认识而已。”

　　“啧，那女的估计很漂亮吧，不然也配不上这男的。”

　　“嗯，很漂亮。”

　　陈楚顺着他的意，陪他一路上扯东扯西。回到奶奶家，在他有记忆后，奶奶第一次扇了他巴掌。

　　因为陈敬文惹事，把自己惹得一身伤。

　　·

　　陈楚倒也没觉得什么，反正习惯了，只是当晚做完作业倒头就睡了。错过了郭慧的三四个电话，和陈一浒的视频通话。

　　早上醒来，微信聊天里，郭慧语音发了五六条三十多秒的语言，陈楚知道肯定是骂他的，但还是点开了。

　　他听完，点开打字框，把陈敬文的伤势大概写详细了，发过去，最后跟郭慧道歉，自己没有看好陈敬文。

　　也给陈一浒那发了道歉。

　　陈敬文身上有伤，奶奶肯定死活不让他上学，陈楚今日就是一个人到学校。

　　平常四周的人，不再朝他的自行车打招呼了，他们熟悉和喜欢的人不在，剩下的只是一架会自己动的自行车。

　　不重要，所以可以被忽视。

　　上完了上午的课，陈楚放好书，带着布置的习题回到了宿舍，他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尽管昨天也没吃。

　　他坐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着习题，宿舍门就打开了。

　　几人像是刚从食堂回来的，有说有笑。一个叫徐则楷的，一进门就看着陈楚的上铺“呦”了一声。

　　“庭晰居然没回来。”

　　经过快两个学期的磨合，陈楚与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尴尬了，说几句话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他奇怪，“他不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徐则楷觉得更奇怪，他坐上陈楚旁边的那张床，“你不知道吗？不应该啊。”

　　陈楚不懂，“什么？”

　　“杨晗和他最近在闹分手啊。”

　　陈楚恍惚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两人居然还没分手。

　　这缺德的想法挥之不去，他还真不知道两人怎么闹了。

　　虽然上学天天和杨晗待在一起，但是毕竟他是男生，杨晗感情上有什么不顺或者别的，不可能放着那么多姐妹不聊，来找他。

　　又联想起了昨天见到林庭晰时，林庭晰那脸色不悦的样子，怪不得，原来是和杨晗有关。

　　“就因为杨晗，庭晰没心情，直接把外面的几个小妮子，都给断了。”徐则楷调侃，“讲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一个女的，能让老林气成这样。”

　　陈楚陪着笑了几下，没评价什么。

　　他看着徐则楷拿出新的被套，正要换。起身问道：“我帮你吧。”

　　他的热心让徐则楷怔了一下，随后徐则楷笑道：“行啊，谢了兄弟，我懒得很。”

　　陈楚整理了几下，很细致的开始套被子，换床单，不留一丝褶皱。他的手指整平被套的褶皱，很是细心。

　　浑然不觉身后的几个舍友一直在盯着他，小周啧啧称奇：“阿楚啊，你可真是贤良淑德啊，哦，不对是温柔贤惠。”

　　“……啊？”

　　这词倒是没什么，就是用在男生身上不太合适，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小周走到他身后，笑说：“夸你的。”他摸了两手被子，“徐则楷！你看，我操！阿楚给你弄得多好。”

　　徐则楷经他一说，也不木讷在原地了，他走过来也装模作样的看着被子。

　　陈楚倒是后知后觉的反应出了，他们应该是在说自己娘吧……

　　他手指收了收，默默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

　　寒假周而复始，陈楚刚打不久工，学校又提前开学了。日子平淡如流水，枯燥的让人在冬日里凉窝都能睡着。

　　坐在后座的陈敬文却发现，陈楚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日子，没有玩没有闹，也许一天也没一件有趣事的日子，他却过得津津有味。

　　还没回到家，陈楚又接到了一通郭慧的电话。

　　“……为什么要突然把奶奶弄去养老院？”他无力的问着。

　　陈敬文抓住了字眼，拽了拽他的手想问什么情况。陈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等一会儿。

　　那边的郭慧满不在乎的说：“反正你们俩也照顾不了她，还给她添麻烦，送去养老院安安静静的安度晚年不好吗。”

　　陈楚无力反驳，郭慧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她决定的事，就没有可商量的余地，更何况是他陈楚。

　　他的感受算什么，别人凭什么要顾及。

　　他呆滞的听着郭慧说话，后边说的他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挂断的铃声依旧没让他清醒。

　　身旁的陈敬文耐不住了，陈楚居然敢不理他。他下了自行车，一脚踹上前轮，但他没想到陈楚这么轻。

　　竟然直接被他一脚，连人带车踹倒了。

　　吃惊是吃惊，陈敬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脚步轻易似做无意的走到陈楚跟前。陈楚握着手机，手机是没摔着，人估计就磕了下，没啥大事。

　　他刚想说话，突然就瞥见了陈楚脸颊上方的一道红。

　　一道冒着鲜血的划痕割在陈楚下眼睑，那离眼睛不到一厘米距离的伤口，看着不浅。

　　陈敬文倒吸一口凉气，他自己成天打架也没连上被割这么个口子啊，陈楚这随便摔一脚就能被划这么大个？

　　真衰啊。

　　“……你自己不理我的。”

　　陈楚看着那低下的血，眼睛都不敢眨，他怕睫毛上糊到血开不了车。他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了。

　　他回答陈敬文：“妈说，奶奶老了腿脚不方便，我们也照顾不到，就把奶奶送去养老院了。”

　　说着，他扶起了自行车拍了拍上边的灰尘，再拂去了后座上的。然后骑上了车，陈敬文跟着坐上去了。

　　陈楚听后座的弟弟无忧无虑道：“也是好事，奶奶年纪大了，确实不该天天在外边晃，去养老院没准还能找个老伴过日子呢。”

　　及宠爱于一身的你当然不在乎这么一份爱，所以你能轻飘飘的说出口。可奶奶是这个家，唯一不拒他于门外的人。

　　连这么唯一的不敌意，都得被分开吗。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踏板的速度，像是在发泄一样骑得快了许多。

　　让他停下的是红灯，等红灯的这会儿时间，陈敬文手机传来了几条信息的声音，他点开，是陈一浒发的转账，还发了条语言。

　　他点开语言，陈一浒憨厚的声音传来：“敬文啊，爸已经给你那学校交了全天寄宿费了，你看看环境可以吗，这一千你看着买点什么专修专修，住不惯的话，爸就给你在外边租个单身公寓。”

　　他声音开的太大，陈楚毫无疑问的听到了，他握着手柄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陈敬文点了转账，然后长按语音键：“爸，干嘛要租啊？我住奶奶原先家不行吗？”

　　那边的陈一浒秒回道：“爸妈要把那房子卖了，就住不了了。”

　　当绿灯亮的那一刻，周边的车如箭在弦上，从陈楚的余光一齐的往前驰去，只留他在原处动弹不得。

　　他住了十六年的房子，就要被卖了。

　　对啊，那个唯一有他存活过痕迹的地方，本来就不是他的。其他人当然不需要在乎他是否愿意。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慢慢的踩上脚踏板，往前开。

　　陈敬文的对话延绵不绝，陈楚的手机却毫无声响。

　　所以，他的父母是真不打算管他死活了吗。

　　房子卖了，他要住哪。

　　他们肯给陈敬文租单身公寓，却连给自己多点生活费都不肯。他该怎么活啊。

　　陈楚无声的抽噎了一下，双眼微微的泛起了泪光。

　　没事的，没事的。

　　反正……反正有事也没人在乎，哭给谁看，难过给谁看啊。

　　他紧闭着嘴，忍着脸上的疼痛和心理的压抑，一字不吐一声不吭的骑着那车，最后一次回到了奶奶家。

　　深夜里，他坐在床上靠着墙。窗外边的夜空只有乌压压的黑云，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他盯着手机上仅剩的五百块无声无息。

　　今天一整年的学费都是他自己交的，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走投无路下，他打开了与杨晗的聊天框。

　　男生向女生借钱……真丢人。

　　他无奈至极，咬着嘴里的肉，将那信息发出去。

　　没到一分钟，杨晗发了两千过来。陈楚愣住了，他盯着与杨晗的聊天记录目不转睛，像是不敢相信。

　　随后他自嘲一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秒回他。

　　他先打下“谢谢”，才收了那钱。

　　【落尽】：[小事一桩，啵啵~晚安！]

　　【17】：[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