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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绝境棋子 ...

  •   落雪轩,林依依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蜀地,梦见了瑞卿。
      她出嫁那天,阳光明媚的很。嫁衣是母亲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很是合身。那时,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虽然步伐有些歪扭有点丑陋,倒是可以下地行走。五弟扶着她走到林府的门口,周围的嘲笑她听得很清楚。他们说,林府的瘫子嫁给了一个穷傻子。他们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那时,她手上的伤也没完全恢复,手指并没有那么灵活,那红绸滑过她的指尖,落到地上,众人哄堂大笑,笑声尖利刺耳。她忽然好奇那些人的嘴脸,想知道都有哪些人在看她的笑话。
      她轻轻道了声,瑞卿。她说,这盖头遮了她的视线,将它摘了吧。瑞卿很听话,除却满眼的鲜红,她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瑞卿。他的衣衫是五弟从锦衣阁借来的,有点小,有些别扭。
      周围笑声渐小,她看过去。看客不多也不少。有郎中、有屠夫,有老人、有孩童,不远处阁楼之上还有看热闹的妇人。这群看客中有曾受过林府恩惠的,有曾被林府救过性命的;如今都一同出现,来看林府笑话。
      迎亲的仪仗很简单,是她和五弟找来一些乞丐冒充的,吹吹打打滑稽卖力。
      她是被瑞卿背到花轿上的,那花轿很特别,其实就是个无棚的座椅,被插满了五弟和瑞卿不知在哪里采来的野花,蔫了许多。瑞卿骑马在前,背挺得很直,骑得还是五弟的小白马。
      她自己也承认,当年那天,这一队人就像过家家一样。她自己也觉得,林洛和瑞卿的婚礼就是个笑话。
      那天,这个特别的迎亲队伍,离开林府,出了城门,走了一段颠簸的路,行到蜀地鲜为人知的苍山脚下就散了。
      她穿着嫁衣,头上的发饰为了打发那些乞丐都发光了,连一个束发的绳结都没有,披散着。她却很开心。逃离了林府,不再被母亲逼嫁他人为妾;也不再受父亲整日嘲讽,不用跪在林氏祠堂受鞭打;更不会受那流言折磨困顿此生。逃出来,即使艰难困苦,余生自在由她,这便是她当时所想,如此简单。
      五弟早已在苍山脚下等着他们。她和瑞卿的婚礼不过是她的设计,五弟只是一个帮手。而瑞卿,只是她在鬼市寻到的一枚棋子而已。一个避免她被母亲嫁给老头当侍妾的棋子,一不会嫌弃她的污名可以带她离开林府的棋子。

      随着尖锐爆裂之声,外面的烟火绽放,榻上的人瞬间睁开了眼。阴冷的寒潭水从记忆深处溢出混着苍山愚民的笑声激的她清冷了眸色。落雪轩的门一声轻响,她猛地坐起身,抬眸望去。门口站立的儒雅身影将她点醒,落雪轩温馨的烛光将她从迷离梦境拽回现实。“你怎么来了。”。

      瑞卿一脸无辜,坐在椅子上,倒了盏茶。“我可是你夫君,你让我上哪?”。林依依懒得回答。

      这套茶盏还算精致,只是茶汤有些微凉。“靖州林依依,温婉善笑。呵,这林依依的形象被你塑造的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他唇角噬着笑,抬起眸看向她,说道:“你对他人笑得嫣然,为何不对我温柔些。”。

      她倚靠在那里,低声冷笑:“蜀地一别,你倒是变了不少,竟敢开起主子的玩笑了。”。

      她的话僵住了他唇角的温和,瑞卿无奈摇了摇头,然后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茶盏落于桌案,他站起身走到她的塌前坐下,盯着她问道:“三年未见,你可有想过我?”。

      他的身上有淡淡酒味。在她的记忆里,瑞卿从不饮酒,转念又想,蜀地苍山哪里有酒可以给他喝。看着他那有些邪魅的凤眸,林依依挑起嘴角,当年的榆木疙瘩恢复了记忆,表情倒是越加丰富了。“你不过是个棋子,弃了便弃了。有什么可想念的。”。

      这话着实伤人,伤的他心底冰凉一片。他叹了一口气,眼眸滑过一丝忧伤。修长的手滑过她的眉眼抚上她的脸颊,盯着她说道:“林洛,你可真坏,亏我这三年来对你日夜思念。”。

      她挥手拍掉他的手臂,宛然笑曰:“既然你如此思念,不如去蜀地陪她。蜀地寒潭,深不见底、毫无光亮。林洛就葬在那里,污名陪葬。”。

      他听后心中莫名的一痛,神色黯然,浓浓伤感。“你倒是狠心。”。

      她勾起一抹淡笑,缓缓言道:“世间再无林洛,瑞卿这个名字,以后也不需要再出现了。”。

      听到她的话,他笑出了声。当年她撕了他的契约,如今又想收回这个名字,她还真想与他断的彻底。他笑中带着冷意,不带半分温和之色:“如今这靖州都知道我是你的夫君,难道你还能一直赖在阙安山庄不成?”。

      她一丝惆怅:怎么都喜欢用赖这个字呢。她向他言道:“当年蜀地我能让你安然脱身,如今靖州我当然也能让你安然脱身。”不过,如今的她恐怕无力护了瑞卿这两个字,只能委屈一下这个名字了。

      他的心中落着深深的忧伤。“这么说,你想到了对策?”。

      林依依笑的阴森,瑞卿望着大约是猜到了她的计俩,果然听她说道:“公子无需担心。这靖州人都知林依依夫君在外为她寻治疗寒疾的名药,可寻药之路漫漫,谁知又会发生什么意外。想要瑞卿这个名字消失在这靖州,其实很简单。”。

      他早知她就是这样薄凉。“瑞卿这个名字若是消失,有人再逼你出嫁,可没人来救你了。”。

      “大不了,再去鬼市寻个年轻俊美落魄小奴,再对他稍加施点恩德,他无以回报,以身相许呢。”。他看着她眸光微冷。她低头玩着不知在哪里拿出的发钗,柔声说道:“这些年我可攒了好多钗,比当年那只精美许多,应该会寻个听话的俊俏郎君,再给他取个漂亮的名字。阙安山庄那么多人宠着我,想必迎亲的仪仗也会很隆重。”。

      鬼市,朱钗,是他瑞卿这个身份第一个记忆。他不知自己此刻听到林依依的话语为何有些恼火。他的眸光渐渐变的深邃冰冷,声音噬着一丝怨恨,盯着她说道:“你可真无情。”。

      无情?呵呵,说她无情可真是抬举她了。仔细想想,古往今来的无情之人好像确实比有情之人活得肆意也活得长久。她倒是想做一个心无挂碍的活得长久的无情之人。可惜啊,这无情之人终归结局苍凉。而如今的她淋在暖阳之中,沉醉温暖,贪恋美好,哪能承受苍凉。她是怕极了苍凉的,她甚至连对抗苍凉的勇气都没有。

      他有些不甘心,盯着她沉静的眸子,生怕错过她一丝的迟疑,认真问道:“林洛,你可曾后悔离开我?”。

      她的眸子格外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她说:“你以为,你值得?”。

      她的话语刺痛了他。他笑了,眸色暗淡。不愿再被她的薄凉灼伤,眉宇隐着冷意,他站起身不再看她,声音带着一丝薄怒。他言:“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离开她的床榻,向外间走去。他开始认真观察起落雪轩来,装饰没有丝毫温度,大多是清冷的色彩,果真是和她那冰冷的性子贴切。什么温婉善笑,这靖州人真是好骗。他撇到墙上墨竹图,下角有印,依依二字。此画应是她年幼时的作品,笔法有些稚拙,构图倒是别致。

      他记得蜀地的苍山也有一片竹林。
      那年,迎亲的队伍行到了苍山脚下就散了。徐泽问林洛接下来如何。她墨发披散,身着嫁衣,笑的嫣然:“当然是过日子咯。”。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记得很清楚。
      苍山很大,山路难行。她伤未痊愈,他背着林洛从山脚下一直背到山顶,徐泽背着她所谓的嫁妆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那时,他不知她因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传言污耳,他是不信的。爬了许久的山路,终于到了苍山之顶。
      山顶清风徐徐,混着竹香,他们三个在那里站了许久。她说,她要把家安在这里。可这苍山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连个茅草屋也没有。
      她从包袱里抽出一把砍柴刀丢在地上,笑着对他们说,那是她偷的嫁妆。徐泽哭笑不得,说,怪不得这包袱他背的那么沉。
      那天下午,他和徐泽为她搭了一个极其简易的竹屋,不,应该说是一个竹棚。因他记忆没有恢复,不知去往何地,徐泽让他留下来照看林洛。
      因为他的命是林洛救的,徐泽逼他发誓要用他的生命护林洛周全,无论何时不能让林洛受到一丝伤害。当时的林洛在旁边笑徐泽天真,说誓言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说天下忘恩负义,绝情决意的人有的是。当时的他赌气也好认真也罢,蜀地苍山之顶,他对林洛起了誓言。她听了他的誓言只是淡笑,她是不信的。那天她对他承诺,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她绝不会阻拦,只是要告知她一声就好。
      徐泽离开后,那苍山只剩下他两人。星际当空,夜虫鸣叫,她与他守着篝火对坐那简陋的竹棚之下,她对他说了很多的话。没有提及她过往,她跟他介绍着蜀地,她跟他聊林府街坊邻居。她与他说蜀地谁家的糕点香甜、谁家的姑娘好看。她跟他讲蜀地谁家的兵器多、谁家的藏书多。她与他讲蜀地哪个男人最贪财、哪个夫人最善妒。她的话让他对她有了别样的认识。他听传言说她多年不在蜀地,不知她怎会对蜀地如此了解。他对她经历好奇,可是看到她手腕的伤,他不敢提及。第一缕阳光出现那刻,她抬着头看着那竹棚对他说,瑞卿,东村李二娘家的猪圈都比这个好看。
      那天起,他被她指点如何砍一个竹子,如何修一个竹形,照着她的指示开始搭建一个新的竹屋。
      苍山有条溪涧,他每日从那里用竹桶挑些水,她会去采些野菜,熬成汤。他会摘些野果,偶尔也用她教给他的方法能捕到一些猎物。那些日子,没有盐,食物难吃的很。后来他猎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让他下山换些盐巴,换些米面。可山下农户哪里好说话,天黑时他才拿着东西回到山顶。她见到他归来有一丝意外,她说,瑞卿,我以为你逃了。
      逃,他能逃到哪里去。他沉默不语,填起柴,燃上火,将那冷了的野菜汤烧热。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洛的手指不再僵硬,灵活了些,可以拿起东西不再颤抖;她的脚伤也好了许多,不用搀扶,可以走很长的路,步伐虽有些别扭,到是比出嫁那天好了很多。
      竹屋建好那日,林洛很开心,欢喜的笑了。在这苍山,很少见到林洛的笑容,可她笑起来格外好看。竹屋很美,是她的设计,也是他一根竹子,一根竹子为她搭建的。她喜欢,他也喜欢。

      林依依第二天醒来,落雪轩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丫鬟也没有提及,整个阙安山庄就像平常一样,没有一个对他的忽然消失感到好奇。如此轻易摆脱了众人的好奇心,定是选了一个不错的借口,他倒是没让她失望。

      听荷水榭,林依依喝着茶甚是满足:“三姐,怪不得外公总夸赞你的茶艺,果然精妙。”。

      千蕴摇着头:“依依,你是不知道,当年你母亲的茶艺可是这靖州都出了名的。”。

      林依依没有说话,千蕴轻叹一声:“你也不能怪她。”。她将茶斟到茶盏,继续说起来:“依依,这三年他从未露面,我其实也是害怕你真是被他弃了的,好在他终于来靖州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阙安山庄?”。

      林依依笑言:“我何时说要离开这里了?”。

      “你还真想囚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三姐用错了字,这静好岁月难得,何来囚字一说。既然外公不嫌我烦,我就赖在这里有何妨。”。

      千蕴以为她说笑,挑眉言道:“难道你真舍得那位俊俏温雅的公子?”。

      “这位公子可是没寻到稀奇的草药呢。三姐见过我寒疾复发的样子。有了这个由头,外公也不会允我轻易离开阙安山庄的。再说,外面风那么大,万一给我吹跑了,你就不伤心啊。”。

      林依依说的轻松,千蕴感到一丝心疼。“依依,不要拿渝州的故事搪塞我。他可是你夫君。这三年,他也有他的苦衷。更可况,如今他出现在阙安山庄,想必也做好了决定,你怕是在阙安山庄赖不下去了。”。

      林依依忽然笑了。“那年若没有外公与三姐我恐怕还在寒潭里喂鱼玩呢。事到如今我只好再告诉三姐一个秘密了。”。一缕清风袭过,摇了檐下一串风铃,她说:“三姐,六年前确实是他将一身红妆的我带离的林府,只是无关情爱。”。

      林依依那双认真的眸子让千蕴不由得皱了眉。风铃余音未消,林依依继续说道:“瑞卿不过是林洛鬼市捡来的棋,他娶我并无真心。当年不过是因他受了伤忘了前尘,无处可去,又被五弟逼着发下毒誓,才有了苍山三年的陪伴。我们之间并无什么爱情,更不是什么夫妻。”。暖茶入心,味道醇浓。林依依浅浅一笑:“我的谋划,五弟的帮忙,瑞卿的参与。三姐,这件事除了你,其他人我可没告诉。那些人,包括我父亲母亲,都以为有一个叫瑞卿的傻小子愿意娶林府的废人,不计较流言心甘情愿的为她好。其实,世间哪有那样的人。”。

      “林洛,你到底都在想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三姐,我只是想活,安安静静的活着,不屈辱,不忧伤。他们不知事实胡乱编造,流言蜚语漫天,污了林氏门楣,压得我绝望求死。没有人理会你任何的辩解,没有人关心事情的真相,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你怜悯你。他们最喜欢看热闹,他们喜欢揭你伤疤,他们喜欢充当正义审判所谓的不堪。他们喜欢看着你坠入深渊,他们喜欢看你深陷死地。三姐,我真的害怕那些流言啊,可是他们偏要将我推入绝境,我只想求生。这世间万物我还没看够,我不想过早步入无限的黑暗,我,舍不得死。”。千蕴听了落了泪。

      “依依,若他不在意你,又为何来这靖州,又为何出现在阙安山庄。既然他已来接你,你就跟他走吧,好好过日子。”。

      “三姐,你怎么将我往外推啊。他若真是蜀地瑞卿也就罢了,可如今的他是昌州贵公子,我可招惹不起。蜀地之事皆成过往,如今,我只是这靖州林依依,惟愿余生安宁,不起风波。”。

      余生安宁,不起风波。听到这八个字,站在她们身后的瑞卿一抹苦笑。她想逃的彻底,怎么可能。她与他的往事,她与他的恩仇不断在他面前闪现,瑞卿站在那里,眸中一片痛楚。

      “林依依!”。熟悉的声音令林依依浑身一愣,转头见瑞卿站在那里。他不是走了么?

      这时,五弟徐泽从廊柱那里冒出头,一脸尴尬:“三姐,依依姐,你们都在啊。那个,三姐,姨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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