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19、奈何天

　　慕兰凝没有想到，上天并不打算仅仅从她身边夺走慕兰生和乌瑟玛，这场掠夺依然在继续，而且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当证明朝拾夕罪行的证据摆在眼前时，她的心里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这种感觉从内到外渐渐的蔓延，就连手指也几乎僵住。
　　她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竟然从来都不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她的身边的，他在利用他的地位敛财，和一些官员有了暗箱往来，这其中甚至牵扯到卖官鬻爵的问题。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慕兰凝开始痛恨真相。
　　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慕兰凝甚至来不及亲口问问朝拾夕就下令将他先收押在了天牢中。
　　牢房里很暗，即便是在白天的时候进去也会觉得阴冷潮湿，偶尔从几扇气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就好像大旱时的甘露一样稀有，而此刻慕兰凝是第一次感觉到夜里的它，幽暗地让人心生怖意，只有壁上的火把在炽烈的燃烧着，然而却并不能将这个冰冷的地方变得温暖。
　　“陛下。”朝拾夕看见她，似乎是有些意外的。
　　慕兰凝淡淡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到牢房门被打开，她用目光示意身边的随侍和狱卒都退出去之后，才一躬身走了进来。
　　“你知道本王想对你说什么吗？”她让他平身，但却没有看他一眼就从他面前走过，然后站到了可以看见夜幕中那一弯新月的窗户下，也许她就是朝着那弯月亮走过去的。
　　朝拾夕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一直就在刀尖上行走，就算乌瑟玛不在了，也不意味着他就能保住自己，尤其是当他知道这次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就是那个一直在利用他许诺他的慕纳海。
　　“陛下，是想知道臣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吗？”他旋身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很苍凉，“没错，这些都是真的。”
　　慕兰凝闭上了眼睛，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听不到朝拾夕说的话。
　　“你难道……没有任何可为自己辩解的吗？”她问他，“连你在本王的身边也不安分，你就不能本本分分地做西罗女王的男人吗？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可是却要本王来做决定承担后果？”
　　他看不见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心里强烈的波动，这是他们相处以来的这些日子他渐渐加深的直觉。
　　“陛下……”朝拾夕想起了乌瑟玛警告他的那番话，她一定没有想到慕纳海根本不打算给他和慕兰凝任何选择的机会，“拾夕有负于圣恩，臣寄身于青楼乐班，并不是因为和班主有恩义之情，而是因为我害怕困苦的生活，自从家道中落之后我就害怕那样的生活，与鼠蚁做伴，和风雨同眠……我一点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就算是在青楼乐班，生活所需就已经足够让我把所有的礼义廉耻丢到九霄云外了，那时候我想我好歹还是干净的。可是，可是后来我没有躲过再一次的选择，是选择安足的生活还是为了尊严放弃一切。陛下，你知道吗，我选择扔掉了我的尊严，我选择了那个女人，我选择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洗去的耻辱……从那天起，我就害怕明艳的女人，我害怕她们身上咄咄逼人的色彩，因为每当我看到她们我就会想起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人……”
　　“够了不要再说了！”慕兰凝低喝一声，咬着牙转向了一旁。
　　朝拾夕觉得心里就像是被大雨冲过，从来没有这样澄澈过。他笑了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陛下一定觉得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很龌龊很恶心的事，罪臣也不打算再像只蝼蚁一样偷生了。请陛下顺从大臣们的决议，将罪臣赐死吧。”
　　死。又是死……慕兰凝看着他，愤怒又痛苦，而这一切偏偏让她觉得无从发泄！她还要失去多少人，还要失去谁才能在这条作为王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你只有这些话要对本王说吗？”她凝视着他，胸口一阵阵发堵，似乎就连怒火也无法冲破，“难道在你心里，本王也只是和那些青楼女子无异？”
　　“不。”他摇摇头，以前的慕兰凝他不认识，但是他所知道的慕兰凝是一个孤傲而悲伤的女子，也许因为他们同样在掩饰着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常常会觉得心疼她，这是他一直在极力排斥并且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可是我没有资格去爱陛下。”他轻声说着，让慕兰凝几乎觉得这次会面只是她在这个朦胧的夜晚所做的梦而已。
　　“陛下，答应我，不要犹豫。我死了有的事情才能平息，千万不要让国侯抓住任何机会来攻击你。”
　　朝拾夕的话让慕兰凝一怔，她不是不知道慕纳海有野心，但是她没有想到朝拾夕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让她小心慕纳海的话，凭着直觉她觉得他知道些什么，但是当她问他时，他却没有多说。
　　慕兰凝离开天牢走出来的时候，看着那弯新月忽然觉得心里似乎很敞亮，又似乎很迷茫，她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包括那些难以接受的事实。可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又有很多不知道，比方说顾西楼，乌瑟玛只让玉哥交给了她那封写着四个字的信，却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杀顾西楼，她知道乌瑟玛一定有她的原因，否则以她和顾西楼之间的感情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杀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是那么希望顾西楼活着，好好活着，就活在她的身边。当她看到他在乌瑟玛的床前哭的那么伤心，当她半夜醒来走到前殿想透透气的时候看到他竟然守在那儿累的睡着了的样子，她觉得她的生活里就应该是有他存在的，那个哭泣的那么真实的顾西楼，那个待在她身边就让她觉得踏实的顾西楼。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车辇旁，身边的内侍立刻伸出了手等着她扶住。慕兰凝看了看这只手，又转过头看向了他，眼前就好像是看到了顾西楼，他和以往一样，伸出了手等她来扶住。
　　她望着他，看了良久，然后缓缓抬起手有些许颤抖地抓住了他。
　　身后，皎洁的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