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07、绝地

　　事情在乌瑟玛的计划开始顺利进行了，言秉直未曾料到她竟会如此轻易放走凤栖梧，并且还亲自为他做了这许多。言秉直似乎渐渐明白，为什么凤栖梧对那两具尸体的事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借着他们制造的一场边境匪患突起的事实，凤栖梧在乌瑟玛的帮助下向慕兰凝请命成功得到了剿匪的任务，季毓随行任副将。所有的人都没有怀疑，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乌瑟玛为了巩固她的势力，所以让自己的丈夫建立功勋的一般戏码，谁也没有想到凤栖梧就这样离开了，用一个假死的消息来结束了他作为冷寒渊在西罗的生活。
　　而季毓，是这一场戏剧中唯一失去生命的人，这是他和乌瑟玛之间的协议和默契。他必须作为凶手、作为证人被押解回西罗，然后，由乌瑟玛亲手将他处决。
　　季毓是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主上赴死的，他也知道既然乌瑟玛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她就绝不可能在凤栖梧回冰邪之后还留着自己在身边。他亦是心甘情愿为了这个信任了自己多年的上司赴死的，虽然各为其主，但他却实实在在地从心里敬佩着她。

　　结束了这一切，乌瑟玛觉得自己的心没有丝毫的释然，反而越发揪的紧了。就像是站在一个面前是悬崖，身后是绝壁的地方，她看不清自己的方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每当跪在祠堂里看着乌氏先辈的牌位时，她就会这么想，往前走，放不下；退后，也已经没有颜面去找回去的路了。
　　她看着自己为了演这场丧夫戏而穿上的这一身素白的孝衣，心内却发出了透骨的悲伤，这种悲伤不是大悲大恸的，而是平静的连自己都无法抑制，因为它没有波澜但漫延在身体里的每一处，你找不到该用力去忍住的地方。
　　在她做出放开他的决定的时候，就几乎已经料想到了和他就此诀别的结局，但在他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在他吻她的时候给予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主动而强烈的回应，她只是抱着他想努力记住他身上的味道，她只是在他怀里和他缠绵着，想要为这也许是永久的分别做最缱绻的结束。
　　而更让她不可想象的是，有的事情是她此生都不愿意面对的。

　　紫胥英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在天气晴好的这天，他拿来了梨花酿，吩咐哑奴把萨莲月满请来了翠亭。
　　“大人找臣来有什么事吗？”她尽量不去正眼打量他，只是用眼梢悄悄地看了看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失态的样子，她不得不担心他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要守着和他的约定又是一件那么不容易的事。
　　他浅浅曳曳地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用美酒换大祭司一段琴曲。”他说着，将目光移向了摆放在一旁的琴台上。
　　他为什么忽然想听自己弹曲了？她看着清透如昔的紫胥英，却越发的困惑，他越是这样掩藏自己，就越是让她无法停止对他的关心，她知道他是一个会将所有的问题都藏在心里的男人，他只会将一切的希望都化作绝望，将它们都视作是自己的命运，视作是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抛弃的命运。
　　她看了他半晌，心里翻腾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只是依了他的心意走到琴台边坐下，沉吟着开始抚琴。
　　她弹的是一曲《春逝》，静谧而忧伤，他当然听得出来那是她埋在心底的声音，可是，他真的无法告诉她太多，也给不了她更多。他忽然想到了苍臣，离开西罗之后他便没了消息，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样的决心和能力可以从神苑带走她，但紫胥英知道，一旦苍臣以那样的姿态回来，那么这就意味着有一场战争要开始了。
　　他过去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希望这座牢笼可以被彻底的破坏，可如今他有了自己的母亲，有了那个可能随时会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的父亲，他已经没有办法预计自己的将来，更没有把握可以控制事情的发展。苍臣能不能给西罗带来战争他不确定，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慕纳海会，因为紫胥英知道他在和什么人打交道，知道慕纳海想要成全自己的欲望就必须要掌控一切！他甚至，可能会给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子带来灾难……
　　他看着萨莲月满，渐渐出了神。
　　“大人，大人！”
　　琴声骤歇，来人的声音焦急不已。
　　他转过头，目光如往日般淡然，“什么事？”
　　“神陵大火！祁蓉大人她，她……”
　　紫胥英只觉得从一股冰凉从头顶渐渐渗遍全身。“她怎么了？”
　　“没有救出来……”报信人的声音到了这儿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了，可是紫胥英和萨莲月满还是听得犹如平地惊雷般震耳。
　　砰！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响，那把上好的乌木古琴被摔在了地上，震惊悲痛的萨莲月满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撞痛感，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泪水渐渐充盈在眼眶中，然后不断落了下来。她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就像是一场暴雨突降，将本来就快要漫过水位的洪水变得更加肆虐。
　　紫胥英咬着牙，摆了摆手示意来人退下，然后又低声一句“都退下”遣走了周围包括哑奴在内的所有人。

　　萨莲月满只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天地在晕眩。她有些摇摇晃晃，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却在这一瞬间被一个人揽住，然后蓦地拥入了怀里。
　　紫胥英抱着萨莲月满，感觉到她的身子因为强烈的悲伤而在微微颤抖，他紧紧地抱着她，因为此刻，他和她都不想一个人哭泣。
　　他拥着她，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两行清泪从紫胥英那张清透的面庞上潸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