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08、父与子（上）

　　半夜突然熊熊燃烧的大火，让西罗神陵几乎半个园子都成了废墟，只剩下些石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就像一场屠杀之后剩下的无人收殓的死尸一般。
　　直到夜黑的深不见底，紫胥英才让哑奴驾着车和他来到了这片还来不及整理断壁残垣的神之栖息地。可是远远的，他已经看到前方有一小团火光，似乎是有人正在祭奠着什么。
　　他下车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嘱咐哑奴留在原地，自己独自朝那团火光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走近，站在那里的人转过了头，虽然今晚没有星星，月亮也是毛毛的，但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张脸还是清晰地跳进了紫胥英的视线里。
　　是慕纳海。
　　对视了片刻，紫胥英朝他走近，摘下了斗篷的帽子，清透的脸便霎时也全部没入了这火红的光亮之中。
　　“你怎么会来这儿？”
　　慕纳海看着燃烧的火焰，轻轻叹道，“来看看她。”
　　夜风忽然划过，树海沙沙作响，和那一日一模一样的声音。可他却只记得她离开时映在他脑海中的背影了。
　　他想着想着，心中的悲凉与酸涩便又袭了上来，怔怔地看着某一个地方，半晌没有说话。
　　慕纳海虽然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但他依然可以敏锐地感觉到紫胥英已经不再是那个淡漠一切的紫胥英了，他开始有了弱点，有了可以让自己掌握和利用的弱点。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她之间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慕纳海沉声说道，“过去就算我们没有在一起，就算她对我有怨言，我也觉得我们是在一起的，因为她活着，活的很好，我便觉得足够了。可现在……她一点也不好。”
　　紫胥英听见他有些哽咽，于是侧过脸朝他看去，光影下，他看见慕纳海眼中有泪光闪烁。
　　“如今身边，只剩下你了。”慕纳海旋身缓缓走到紫胥英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就算你永远不肯承认我，在我心里，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
　　慕纳海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步伐有些缓慢而沉重，紫胥英看着眼前这片没在黑暗中的废墟，想起祁蓉潋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也已不再年轻。
　　他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泪水却来不及回流进心里，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国夫冷寒渊的丧事刚刚结束，前任大祭司祁蓉潋泉又葬身火海。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在怀疑西罗的国运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于是女王慕兰凝决定将祁蓉潋泉的丧事做成一场祭典，由司天神官代表信众向天神祈福。
　　也许是祈福有了效果，也许，是上苍的疏忽。谁也没有想到，国相乌瑟玛会在祭典上忽然晕厥，被御医验证有了身孕。
　　当乌瑟玛恍恍惚惚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慕兰凝正坐在桌前。
　　“你醒了？”慕兰凝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乌瑟玛一怔，立刻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行礼。“陛下请恕罪，臣也不知为什么……”
　　“御医说你有了身孕，”慕兰凝淡淡说道，“是遗腹子啊。”
　　她蓦地愣住了，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是真的吗？有了孩子？和他的孩子……
　　“瑟玛，你该不会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吧？”
　　她抬起头看着慕兰凝，却在她眼中隐隐看到了一丝愤怒，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慕兰凝已经又开了口。
　　“你可别忘了，”她走到她跟前俯下了身子，秀眉扬起，一字一顿，“当年那个人是怎么离开你的，又有多少人因为你受了折磨。”
　　乌瑟玛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便似乎骤然凝结了。
　　“臣不敢忘记，”她说，“正因为不能忘记，所以才时时警醒着自己不可行差踏错。”
　　慕兰凝又再凝视了她半晌，眼神中先前的凌厉渐渐消散开来，她仿佛很满意她的回答，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浅笑。
　　“恩。既然你已经有了身孕，那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毕竟这孩子也是你乌家的嫡脉。”慕兰凝想，乌瑟玛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认命的人，但她也许会因为考虑到自己的继承人问题以及为了能将冷寒渊真正收作己用而认下这段婚姻。
　　她觉得心里并不像之前刚刚知道乌瑟玛怀孕时那般恼怒和苦闷了，甚至有些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刚刚打开门，顾西楼却拿着百年人参从门外走了进来。
　　慕兰凝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手中的盒子上，淡淡一笑，“去拿给国相吧。”然后竟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乌瑟玛见顾西楼走进来对她露出了她许久没有见到的笑容，心忽然就被揪了起来。
　　“身体不舒服就快躺着吧，”顾西楼笑的温柔，“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勉强自己的身子了。”
　　说罢，他将人参递给了在从门外进来的玉哥。
　　“谢谢。”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那我先走了，陛下还在外面。”他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西楼！”她忍不住唤住他，可当他回过身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她却依然怎么也开不了口，最终满腹的话都在她咬了咬嘴唇之后变成了两个重复的字，“谢谢。”
　　他便又笑了，就像过去对她笑的一样，宽厚温柔。“你刚才说过了。”

　　乌瑟玛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她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