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04、梨落（下）

　　院中的凉亭里，坐着紫胥英和祁蓉潋泉。四周依然寂静，偶尔有风吹过，便听得树叶哗哗作响。

　　“大人，”祁蓉潋泉见他屏退了左右，心里便越发疑惑，“您是有什么要事要对臣说吗？是不是……大祭司她出什么事了？”

　　他捧起茶盏品了一口，笑着摇摇头，“她很好。只是，前几天有个妇人来求见我，说她弄丢了自己的孩子。”

　　他说到这儿，有意顿了顿，见她看着自己的双眼中果真有了一丝微微的波动。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与自己身份差距很远的男人，生下了不能被容纳的孩子，所以把他偷偷送去了另一个大户人家收养。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她对我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孩子，可是……当她找到这家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孩子在十年前就已经得重病死了，她问我自己能不能得到宽恕，那个孩子能不能原谅她。”他扯起唇角，状似无意地笑了笑，“原本这个答案我可以很简单地告诉她，可或许是对我这副同样缠绵病榻多年的身子骨的感慨吧，我很想告诉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在这之前，我要先肯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并不是怀疑她骗我，而是担心她可能连自己都无法诚实面对。”

　　祁蓉潋泉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笑道，“可是，臣不大明白大人要确认真伪，为何要来这里呢？”

　　“我虽然是司天神官，但论年纪却还不足以洞悉她的心，而且你也知道我去了玉伽山多年，对人情世故是很陌生的，”他说，“我想无论是经验还是胸怀，你都可以给我一些帮助。你只需要说
　　说，你对这个妇人的看法就好了。”

　　“这……”她好像因为他的话终于放下了戒备，轻轻叹了口气，在这寂静的氛围里却显得分外沉重，“臣想，最难过的便是这妇人了吧。无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因为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所以要说一些臆想中的谎言，这都证明她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

　　祁蓉潋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世上并非每个母亲都有幸陪在自己孩子身边的，她因为无法守着自己的孩子，无法陪他度过最后的岁月，甚至在他离开俗世后的十年内一无所知。孩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话，她都不知道。这些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煎熬。所以，臣请求大人可以帮她渡过这个心结。”

　　他转过脸轻声笑道，“潋泉，你若不是大祭司，一定是个很好的母亲。”

　　她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落入了早就该遗忘的的回忆与遗憾中。“大人说笑了。”她有些慌张地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

　　“好了，”他忽然淡淡说道，“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待她奉命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嘱咐，“记住，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她越发对眼前这个与平时不同的司天神官感到疑惑，谁知道他莫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这是个让人感到无奈，却又……莫名心疼的孩子。祁蓉潋泉这么想着，便旋身朝前殿走去，一步一步地款款朝来时的路走着，树海沙沙作响，她的路只有这么一条。

　　紫胥英看着她慢慢走远，越来越远，他终于跪了下来。

　　寒凉瞬间从膝盖渗入。他知道，他没有权力再让她煎熬一次，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孩子已经夭折的“事实”，他就不该再让她来面对这样的自己。和她曾经仅有的几次交谈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他冷淡地拒绝她的请求，让她不得已违背信仰对天盟誓；他对她的离开不以为然，甚至未曾给她送行……

　　母亲。他喃喃地唤，却没有唤出声音，对这两个字他永远也不能唤出声音。

　　保重。他说完，酸涩的眼眶里便落下了两滴泪水，落在地上，落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

　　寂静的园内，风瑟瑟吹过，树海便又再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