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03、梨落（上）

　　当哑奴匆匆来告诉自己紫胥英一个人在翠庭里喝醉了的时候，萨莲月满其实是有些怀疑的，因为她从没有看见他大醉过，而以紫胥英那样的性格，还会有什么事能够刺激他借酒消愁吗？

　　但她还是急急赶来了。

　　他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淡定。她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在借酒消愁，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她走到他身边，低声唤道。

　　他慢慢抬起头，用没有神采却依然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萨莲月满瞥了一眼他面前那只刚刚盛满酒的夜光杯，蹙起了眉。“嗜酒伤身，少喝点吧。”

　　她伸手想拿走这只酒杯，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一怔，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他笑了笑，“这是个好日子。演了二十几年的笑话，好像就快被我看到结局了。你应该和我一起喝才对。”

　　他清透的面庞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掩饰地显露了疲惫，此刻看着这张让自己动心的脸，萨莲月满却觉得心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

　　他从腰际扯下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玲珑，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司天神官世代相传的信物。”

　　他笑笑，“那我是什么？我在这个可笑的位置上虚度了二十七年毫无意义的年华，现在，我却连我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了。你知道吗，我根本，不能相信他们。”

　　月光从云隙中漏了下来，映照在紫胥英的脸上，萨莲月满赫然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有波光的痕迹。

　　她朝他走近，在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无论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在什么位置上，你就是你。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一种活着的方式。”

　　他回望着她，月光让她的眸子明亮又清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这双纯净的眼睛。

　　他忽然缓缓俯下身子，朝她靠拢，脸颊从她的耳边擦过，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月满，”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好，我只会说这一次。”

　　她有些发怔地听着，心忽然跳的紊乱。

　　“月满，从我身边逃走吧。逃的远远的，从我的身边，我的心里，逃得越远越好……”

　　她觉得眼前有些朦胧，就像置身于水潭之下，一切都晃晃悠悠像是梦境。可是，这是让她心动又辛苦的梦，她想要触及他的手停在了一寸的距离外。

　　萨莲月满转过头，看见风起的时候月光下纷飞的四季梅花瓣，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次日，一大早萨莲月满就熬好了解酒汤，可是，他却不在紫华阁。

　　此时的紫胥英正和哑奴一起，朝着那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去的地方前行。二十七年的煎熬与痛苦让他难以抑制心中的冲动，他太想去见见她，想知道这一次的会面和十四年前与那扇木门后的夫妇相见会有什么不同。

　　祁蓉潋泉，他的母亲，错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他的生母。

　　当车轮终于在神陵门口停驻的时候，他从车上走下来，看见一片苍翠却孤独的幽深，这里安静到连微风拂过都是一道用力的痕迹。

　　沿着甬道从拱门一路朝内走去，庄严寂静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他本来是习惯了这样类似于死亡的静默的，可是想到她将自己的晚年寄托在了这里，忽然就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陵园侍者先一步通知了祁蓉潋泉，惊讶之余，她还是立刻赶到了门前迎驾。

　　“臣祁蓉潋泉，见过胥英大人。”她像以前一样埋首躬身向他行礼。

　　紫胥英看着她，开始细细打量，“免礼吧。”

　　过去他丝毫未曾仔细看过她，直到她离开神苑为止他也没有想过要在脑海中留下关于她的任何印迹。现在他才仔细地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风霜和疲累的痕迹，她的眉眼透露着让人想要亲近的温和与慈爱，眼角虽然有了不深不浅的皱纹，但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她是一个大美人。

　　“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要事啊？”祁蓉潋泉见他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目光沉默而柔和，这是她从未在淡漠冰冷的他脸上见过的。

　　他吸了口气，淡淡一笑，“有些事情需要想想，所以来这里冥思一番。也顺便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