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02、真相

　　紫胥英看着这张慕纳海派人送来的请帖，陷入了思索中。

　　“大人，要我和您一起去吗？”哑奴在一旁看出了他眉间的犹疑。

　　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在犹疑去不去，而是在想这次赴宴是不是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早就确定敖崑在西罗一定有一个同伴，但是这个老头太过狡猾，即便他相信了紫胥英愿意与他相认，却也仍然对这个人的身份守口如瓶。于是他只好根据局势来判断，首先第一步便是介入朝政，他知道，乌瑟玛对西罗来说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她的生死，必然会引起这个人的兴趣，而倘若她本人就是敖崑所说的那个人，那么敖崑就一定会通知自己做些什么来救她。可是敖崑没有，反而朝堂上有很多人希望她死，而唯一支持她的便是相派势力中那些忠直的人。

　　于是他确定，乌瑟玛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知道，要逼这个人现身，他就必须装糊涂和敖崑对着干，他要乌瑟玛死，那自己就一定要支持她活。而这个人如果真的现了身，他也仍然会和敖崑对着干，拔除他在西罗钉下的这根钉子。紫胥英从不打算顺着敖崑的意图成为他的棋子，他要让敖崑后悔对他命运的自以为是的安排和挽回，这世上，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被你丢弃又能随意捡回来的。更何况，敖崑并不是真心要认回他，说到底，也只是用权位来诱使他卖命罢了。

　　他有些想笑，却扯不动嘴角，淡淡转过头无意看了一眼摘星阁下的院落，蓦地，那抹清丽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萨莲月满正抬头望着凭栏而坐的他，见他忽然转过头发现了自己，便倏地转过了身，顿了顿，就快步走开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楚她自从上次朝会之后对自己就的态度就有了变化，仿佛想通了什么，在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或许，就连固执单纯的她也明白了有些没有可能的坚持是该早些放弃的。

　　想到这儿，他淡淡一笑，对哑奴说道：“给我备车吧。”

　　萨莲月满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明明，早就决定摆正自己的位置。那天在朝堂上看见不一样的他之后，她就知道，她该站的地方不是挡在他的前面，也不是跟在后面追着他跑，而是站在他的身旁，静静地，没有一点痕迹的，以最平凡的方式守在他身边。

　　她突然想通了，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复杂深邃的就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而爱上这样的男人，会让你觉得手足无措，你不知道怎样的方式才是最适合的，她想了很久，却越发觉得心里难受，她害怕自己找不到对的方式，然后会失去他也失去自己。
　　终于她决定，用最若无其事的方式来守着最遥远的他。

　　萨莲月满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紫胥英打算做些什么，而他也不会告诉她，这就是他最复杂的所在。
　　紫胥英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路喧嚷的街道，心里却莫名生起一丝苦涩。

　　他也知道自己太过沉重，这种沉重连他自己都几乎快要难以负荷。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都不清楚，他的来历，他的存在，像一团让人迷惑又绝望的浓雾。

　　也许他的命运，就是和这团浓雾一起毁灭。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和慕纳海的这次会面，会让他拨开第一层的迷雾。

　　慕纳海将这次会面安排在了一家坐落在小街道拐角的酒馆里，这里很安静，而且他还包下了整个后院的房间，只等着紫胥英来赴约。

　　他已经暖好了酒，天却渐渐阴了下来，不多时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紫胥英是一个人来的，他穿着绛紫色的深衣，推开门的那一刻身上似乎散发着秋日的幽凉之气。
　　他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波澜，唇边依然是揣测不清的浅笑。

　　慕纳海知道他喜欢开门见山的交谈方式，拐弯抹角的说话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所以决定一开始便直接说出足够吸引他的重点。

　　“神官前些日子去逐鹿，敖崑都对你说了吧？”

　　果然，他已经凑到唇边的酒杯停住了。

　　“这么说，你就是他在西罗的人？”紫胥英含笑的眼角流露出一丝轻视。

　　慕纳海看到了他的神色，却只是无奈而又有些不以为然地苦涩一笑。

　　“你大概觉得我是心甘情愿做他的爪牙，可我是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有这种勾当的，自然都是为了各取所需。”紫胥英说完，却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慕纳海既然是敖崑的盟友，也知道自己是敖崑的儿子，那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面前表露出不甘屈居的想法
　　呢？他难道不怕他告诉敖崑？心里有种感觉在告诉他，事情的发展可能会超出他来之前做的预期。

　　“其实，我是为了我的亲人。”慕纳海叹了口气，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我只能用这样并不光明正大的方式来保护他们。”

　　紫胥英知道，慕纳海唯一的儿子慕兰正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也已经外嫁，对他来说他的家人也不过就是几房妻妾而已，他总不会把慕兰凝这个侄女视作想保护的家人吧？如果是这样，那这种说辞估计连慕纳海自己都会觉得好笑。

　　所以面对慕纳海似乎想要对自己敞开心扉的状况，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雨从风中落到屋檐上，又顺着屋檐不断落下的声音映衬着屋内沉默的气氛，显得更加浓重。

　　“二十几年前，我也只是个莽撞执着的年轻人，”慕纳海走到窗边，好像想要看穿这扇纸窗，看穿外面的雨幕，“我认识了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爱她胜过我的一切。可是她的身份太特殊，我根本不可能迎娶她，我们真心相爱却无法相守，只怪我身为皇室中人，而她，又是侍天神女……”

　　紫胥英微怔，侧过脸看向他。

　　“你想说，你和祁蓉潋泉有私情？”他淡淡一笑，“国侯倒也真不避讳，虽然她已然从大祭司之位退下，但你在我面前大谈你们当年的风流韵事，未免也太大胆了。曾几何时，我还记得国侯你差点以私通之罪逮捕萨莲月满呢。”

　　慕纳海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沉声道，“神官稍安勿躁，我不仅要说，还有巨细靡遗地说。我和祁蓉潋泉不仅有过一段情，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风在窗外呜呜作响，好像快要破窗而入。

　　“我为了能寻到和她长相厮守的办法，便开始和敖崑打交道，可是后来她有了身孕，为了保护她和这个孩儿，我只好将计就计。当时正好是司天神官交位之际，敖崑为了能在西罗安插一个既位高权重，而他又信得过的棋子，便把他一个刚刚出生的王子送来西罗让我想办法将婴孩调换，我骗了我心爱的女人，告诉她我们的孩子出生便夭折了，然后把我们的孩儿送进了司天神苑，成为了司天神官。”

　　紫胥英脸上平静冰冷地像是结了冰，可手却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孩子，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护住她的命，护着这个孩子的命，让他好好成长下去。”

　　紫胥英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这样抑制不住的酸涩从心底冒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成了可以将情绪控制的来去自由的人，可是，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只好用力咬咬牙，状似若无其事地扯起嘴角一笑。

　　“你该不会说，这个孩子是我吧？”见慕纳海默默点了头，他不禁笑出了声，“你们在把我当做玩具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现在想要认回我？你和敖崑有什么区别吗？我宁肯你们说我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也不想这本来就很可笑的身世被拿来戏耍。”

　　说罢，他便“霍的”站起了身，朝门边走去。

　　“你左耳后有一道弯弯的疤痕！那是你出生的的时候被稳婆不小心弄伤的。我之所以会冒着危险认回你，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被敖崑刺激，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胥英，我可以为你争江山，却不能看到你被别人利用与亲生父亲为敌，甚至走上不归路。你可以怀疑想要对你不利的人，但你不能怀疑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慕纳海说，“当年买通吉管事将你换入司天神苑，为了让你健康活下去，我还利用敖崑，让他派了医术独步天下的宗政许来医治你，你可知道每当我看见你病态孱弱的样子，我有多么难过！”

　　紫胥英依然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却在门边停住脚步，沉默了良久。终于，他打开门，夹杂着雨丝的凉风便迎面扑在了他的脸上，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