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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當下白雪飄和云染二人從品園五棟落荒而逃。直到奮力奔上最后一班323路公車時,倆人還有點兒暈乎,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冬季深夜的末班車向來少人。一片凄清的寂靜中,只見深琉璃色的路燈一盞一盞從車窗外飛快地滑過去。云染坐在靠窗的位置,額角輕輕抵在玻璃上,睫毛的暗影被戲劇化地拉長。臉上的表情浸泡在明黯交錯的光線里,顯出一種近乎茫然的空白。

      白雪飄屢次以為云染睡著了,猶豫多時終于鼓足勇氣打破沉默道:“……你什麼感覺?”

      “冷,睏。——哦,還有點兒餓。”

      “呃我不是說這個……”白雪飄一把抹去自己臉上情不自禁落下的黑線,將肩膀用很富有暗示性的動作含蓄地送過去幾厘米,然後故作隨意地說道,“我是說,你對于剛才那一幕,有什麼感想?對了那什麼……我這外套你嫌棄麼?要不就坐過來點兒,你那位子有風。”

      “沒什麼感想。”云染盯著窗外,唇角敷衍似的輕輕一翹:“你們男生喝高了啥話說不出來。”

      “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啊,你看我就不是那種人——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看老大不像是喝高了。你看他那樣兒,那眼睛,比平時清醒多了,話也說得巨流暢巨清晰觀點又明確,主謂賓俱全,簡直就是眾人皆醉他獨醒。而且你注意到他宿舍另外倆人的表情了麼?原先那臉還繃得跟鞋底子似的,老大話音剛落,他們倆那滿含企盼的目光嗖一下就直奔小翠去了。最最關鍵的是小翠還臉紅了——其實我覺得用嬌羞這詞來形容也一點兒不過分,雖然酸了點兒。”

      “哎喲別說了我這雞皮疙瘩成片兒往下掉——我說你就別跟那兒添油加醋了成不?在那種情形下完全不會羞憤的只有二皮臉。而且小翠一向都是沾著點酒味就要臉紅的,所以就算人家臉色真的偏了點兒,那也是一兩個小時以前就已然造成了的。你別趁機歪曲事實。”

      “我這是進行合理的藝術加工。”白雪飄望天感嘆道,“其實老大這人確實不錯,基本上找不出什麼肉眼可見的缺點。要是翠山行真答應了我也不會覺得太奇怪。”

      云染白了他一眼,微微不耐煩地蹙眉道:“你別胡說八道。人小翠早有女朋友了,那女孩兒長得可漂亮了,人又溫柔,他們倆感情好得很,輪不著第三者插足。”

      “哎?你怎麼知道的,”白雪飄奇道,“就小翠女朋友那事兒?”

      云染哼笑:“她跟我從小一塊兒玩到大,我能不知道麼?”

      翠山行女朋友叫五色,小時候跟云染奶奶家住一個院子,倆小姑娘年紀相當,天天混一塊兒跳橡皮筋。上幼兒園那會兒沒少偷院子里栽的無花果,還偷偷把別家種在花壇里的豌豆花全給拔了戴在頭上演白娘子,總之是幹了不少令院子里小男孩兒們背黑鍋的壞事。後來又一起上了六年的小學和三年的初中,中考之後五色家就搬到了外地,當時倆人離別時的慘狀差點兒就逼得五色媽媽沖動地要去退機票。好在分開以後她們倆一直都堅持互相通信打電話,友情比起過去有增無減。

      要說五色這姑娘確實好,從小能歌善舞,長大了更是要身板兒有身板兒要臉蛋有臉蛋,進高中以後沒過多久便迅速成為他們學校有名的文藝一把手。高二時他們學校搞戲劇節,五色就跟翠山行一起搭檔主演話劇《圖蘭朵》。她一出場,臺下全體男生連大氣都不敢出。可那位令無數男同胞妒恨交加的男主角倒好,前一秒鐘還對她深情款款,下一秒鐘演完了立刻就撒手,正眼都不往她臉上看,目不斜視拿了包就走人。五色長這么大,頭一次碰見活生生的柳下惠,深受打擊的同時非常不服,當下就發誓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後來又有意造就了許多輿論壓力,追得翠山行沒處躲沒處藏。而在翠山行的角度,一方面不想搞得人家姑娘過於尷尬,另一方面又實在沒法兒回應甚麼。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對她的感覺絕對不是討厭,可也不覺得是喜歡。因此干脆就不去過多地考慮這些事,依舊專心學業。

      其實事後五色也承認,她這麼倒追翠山行,一開始的確含有賭氣的成分。只沒想到他始終若即若離,幾次挫敗下來自己居然越來越認真,越認真就越覺著委屈。後來有一次他們班組織秋游,內容是去西郊爬山。一個班幾十號人就是在買門票的地方聚了一會兒,隨即便各自走散。五色有些躊躇,下意識往那誰的方向瞥了一眼。而翠山行也沒理她,自己一個人自顧自往前頭走了。

      五色平時真沒覺著這山有多高,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感覺那也就算一個小土丘吧。沒想到那天跟在翠山行後頭,居然怎麼都追不上他,那幾千級臺階就跟一輩子都爬不完似的無窮無盡。五色走得上氣不接下氣,見翠山行在前面連頭都不回一下,禁不住又是累又是委屈;勉強又堅持了一會兒,實在走不動了,索性身子一懈坐到了石階旁邊,喘得幾乎要抽泣起來,心里萬念俱灰地想算了就這樣吧。正傷心著呢,翠山行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默不作聲地把手送到了她面前。五色抬起頭,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男孩子的手掌溫和有力,沉默地牽著她走了一路。此後又下了山,倆人的手就再也沒有放開了。

      高考之後,翠山行分數不錯,順利地來了這所大學,而五色因為家境好,直接就讓她爸媽給送出了國。由于她在整個高中期間包括出國之後一直都跟云染有聯系,因此她跟翠山行的事云染老早就知道,現在又碰巧分在一個班,對於五色來說無形中相當於多了一個眼哨兒。雖然真正遇著事兒的時候未必來得及做甚麼,但至少能搶在自個兒男朋友犯錯誤之前採取一定措施,戰術上不至於陷入被動。

      “合著那姑娘現在在美國啊……那啥,他們倆這距離也忒遠點兒吧。”白雪飄張口結舌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要是翠山行真打算跟她白頭到老,那才叫缺心眼兒。”

      云染一聽就惱了:“你們男生都一個德性!沒一個好東西!”說完,她也不理白雪飄,自顧自地往前走。

      “哎,你怎麼又把問題上升到集體的高度了,我,我不是那意思……”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人人都跟打了雞血似的狂熱地往街上涌,王府井那人多得就跟下餃子似的一個挨一個。云染本來就不樂意出來逛,看見如此巨大的人流更是一陣眼暈。加上半夜天氣實在冷,而避風塘也早已擠得連個下腳地兒都沒有了。倆人站在街頭想了想,決定索性還是打個車回學校算了。云染睏得眼睛都睜不開,巴不得趕緊鉆進被窩裏數綿羊去。而小白見自己策劃了那麼長時間的兩人世界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未免有些悻悻然。

      一路上沒什么話。云染蜷在后座打盹兒,結果出租車開到車公莊道口兒時轉彎轉得大了點兒,她身子一歪,然後就如同港澳臺韓各種言情劇中的萬能必備情節那樣,順勢倚到了白雪飄的肩頭上。小白身子頓時僵住,想摟又不敢,不摟又怕再轉彎時云染睡熟了會跌下來,心里又是惶惑又是幸福,一路上簡直手足無措。雖然少年時代意想中憧憬的浪漫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以不浪漫收場,但在狼狽的過程中,依然會有足夠讓人感到溫暖的細節。

      好容易到了學校,白雪飄把云染送回宿舍,回到自己宿舍樓時已經將近凌晨一點半了。然後又站在外頭敲了十多分鐘的樓門,挨了樓管大媽一頓好訓,這才茍延殘喘地回到了自己宿舍。先還想著動靜要輕點兒別打擾了室友休息,結果一開門,就看見翠山行床頭的臺燈還亮著,人靠在床頭拿本書遮著臉。其他兩張床都是空的,看來也是出去刷夜玩通宵去了。

      小白闔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只見翠山行皺著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書頁的某個部分,看神情倒是相當專注,至於到底有沒有看進腦子就不得而知了;耳朵裏還塞著耳機,整個人呈現出與世隔絕的態勢,連白雪飄來到跟前都渾然不覺,可見那音量真是夠大的。或者換個說法,那心事可真是夠重的。

      白雪飄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床邊,學著恐怖片兒那樣默不作聲地將一只手慢慢探過去,然後猛地一把抓住小翠的手腕。他在外頭凍了大半宿,那爪子早就冷得跟冰凌似的。而這邊兒翠山行本來就心不在焉,冷不防吃這一驚,差點兒把書直接砸他腦袋上去。驚魂未定之際看清了白雪飄那張笑得很欠抽的臉,一時間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於是反手狠狠捏緊了那只爪子,抓過旁邊的筆,在他手背上畫了只十分醜陋的烏龜。

      “怎麼還沒睡呢你?”白雪飄一邊笑一邊把手搭在翠山行的被子上,順便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書頁,頓時瞠目結舌:“……你居然在看微積分……我靠我郁悶了我自卑了你別告訴我你還在聽英語聽力啊要不我今兒就一頭磕死在你面前。”

      “用不著自卑。”小翠隨手把書扔到旁邊,打了個哈欠然後淡淡地說,“我有整仨小時沒翻過頁了。”

      “这麽心猿意马,想什麼呢?”白雪飄作勢去抓翠山行的手,特推心置腹地說:“還琢磨著老大那通話呢?哎,其實這事兒擱誰都得暈,真的,我特理解,沒必要裝得好像心如止水似的。”

      “謝謝關心,可這事兒確實沒什麼好琢磨的。”翠山行說著,疲憊地閉上眼睛慢慢揉太陽穴,“看一晚上微積分愣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我現在除了擔心考試成績之外什麼都不考慮。”

      “我的直覺告訴我,老大屬于那種閉著眼睛都能把人連根兜底兒算計得連零頭都不剩的主兒,做什麼都必然把前三步後三步都給想好了,應該不會心血來潮。所以今兒晚上那一齣,與其說是心血來潮,倒不如說是早有預謀。”

      “嗯,正因為平時一向沒什麼大動靜,所以現在心跳稍微比往常快個一兩下就誤以為自己動了真格的了。”

      白雪飄看定他:“所以你是鐵定不肯嘍?”

      小翠好笑地瞥他一眼道:“這跟我肯不肯有關系麼?他擺明了拿我尋開心,只有棒槌才會把一句玩笑話當真。”

      “那他要是真心的呢?”白雪飄窮追不舍。

      “輕輕巧巧一句話就說明他是真心的了?老實說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喜歡人的。照他這個樣兒,無論追誰都肯定追不到吧……”翠山行說完,把身上披的外套取下來扔到床下的椅子上,又打個了哈欠,口齒不清道,“你趕緊去洗漱吧。我也快睏死了。理科真不是人學的。”

      而此時品園5棟1110室也依然是燈火通明。臨近期末了,學校不再斷電熄燈,簡直是有意縱容大家在各自的網絡游戲中做最後的瘋狂。然而平日嗜網游如命的藺簫二人今晚卻破天荒沒跟自家電腦親熱,而是歪在各自床上姿勢迥異地扒著床欄桿,那陣勢就跟地主和地主婆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絕地數落著某位正在收拾殘局的長工:

      “真的,我都不好意思說你——那氣氛是表白的氣氛麼?一群大老爺們兒在旁邊兒一人舉著瓶燕京啤酒一邊胡吃海塞一邊拿眼睛水汪汪地瞅著你們倆,沒有背景音樂沒有花前月下沒有池塘邊的歪脖子柳樹,直沖沖地就把話給說了,不讓說還不行。早知你這麼不開竅上次你企圖看棒子電影兒時我就不該攔著你——哎那鍋別洗了,留著鍋底擱陽臺上晾著,明兒還能煮年糕下麺條吃。會不會過日子。”

      蒼慢條斯理地收拾折疊桌子,不溫不火地答道:“反正總有一天要公之於眾,怎樣開頭不重要。”

      “啊呸!我們倒是一直竭盡全力將氣氛把握在一個既露骨又含蓄的程度上,就你這麼不解風情,不說錦上添花還居然在我們苦心營造的氛圍上毫不留情地剪了一窟窿。好吧別的都不論,最起碼你也得找一個適合兩個人談情說愛的地兒吧——你以為咱們學校修那大塘子還種了那麼多樹是幹什麼用的?說完以後,趁他芳心亂跳沉默不語的時候,你就順勢拉手,順勢摟腰,順勢貼近,順勢就——”

      蒼想象了一下,搖頭批曰:“肉麻。”

      藺無雙嘩一下把被子掀了,恨鐵不成鋼道:“要說你在這方面也不是毫無經驗,怎麼這次就變得那麼死心眼兒?不肉麻那還叫談戀愛麼?算了,你也就只配成為封建包辦婚姻的犧牲品,拿轎子把人擡進門來就直接過日子,啥情調都不必有。”

      “咱先別忙著教育他,需知開頭再怎麼銼也是可以補救的。”簫中劍好脾氣地勸了一句,隨即轉過頭,和顏悅色道,“那後來你送他回去,路上說點兒什麼正經話沒有?比方說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塊兒,雖然當時表白得有點兒不恰當但是絕對是一顆紅心向著你,貨真價實一點兒假沒捨得摻。”

      結果蒼答得很淡定:“什麼都沒說。天冷,老站外頭我怕他凍著。”

      藺無雙絕望地看著天花板,氣若游絲道:“得,這麼一來人更以為你是喝高了故意拿他尋開心了。這次是真的徹底沒戲了。老嘟,咱也別跟這兒瞎折騰了。早點兒洗洗睡吧。”

      簫中劍不死心,再接再厲地誘導道:“那短信好歹要發一條吧?你看你今晚當著眾人的面兒隨隨便便就把這白給表了,這會兒還不及時添把柴火加個鼓風機什麼的,人心裏指不定多委屈呢。”

      蒼沉吟了幾秒鐘,微微一笑道:“再過一會兒吧。”

      “啊?”藺簫一時沒跟上思路,茫然地看著他。

      蒼不再多說什麼,低頭轉身:“那什麼,你們倆,躺累了就下來把飯盒兒洗了。”

      這邊兒白雪飄睡眼惺忪地洗漱完,掛好毛巾,剛剛擱好臉盆,就聽陽臺方向傳來了一串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抬頭一看,只見翠山行的手機屏正在稀薄的黑暗中大放光明。

      “你沒關手機?”

      “嗯。擱桌上充電忘了拿上來。”小翠翻身杵在床上,無精打采地說,“你幫我遞過來吧。這會兒應該充滿了。”

      “開機充電傷電池。”白雪飄說著把手機拔了下來,“都這麼晚了誰還給你發短信啊。”

      “八成是辦假證的。要不就是賣春藥賣竊聽器賣軍火,再不然就是動感地帶又推出某某活動……”翠山行一邊說,一邊從白雪飄手裏接過手機,打開來一看卻忽然沉默了。

      白雪飄看他輕輕蹙了眉尖,從臉上表情也看不出心理此刻正經受著怎樣的起伏,一時有些莫名其妙,便隨口開玩笑道:“賣春藥還是販軍火的?”

      翠山行默然良久,半晌淡淡地答了一句:“沒什麼。睡吧。”隨即,不等小白答話,便把手機往枕頭邊一扔,啪一下把臺燈關了。整個屋子頓時一片黑暗。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十分平淡。在別人肉眼能夠偵察到的范圍內,這事兒算是不了了之了。至於暗中發展的部分誰都沒那福氣知道,也實在分不開神來飛短流長一下。期末考眼看就一天天逼近了,由此導致大批長期沉迷於吃喝玩樂的學生集體上火,宿舍樓裏頭終日氤氳著板藍根沖劑的味兒。那段時間蒼抽空也會給小翠去短信,比如遇上天氣預報說第二天要刮北風大降溫,也會發一條簡單地囑咐幾句讓他多穿點兒衣服。然而如此貌不驚人的開場白,往往在蒼不動聲色的牽引下,神奇地發揮出十幾二十條的水平,於是這麼一來事情就變得有些傷腦筋了。

      其實發短信這件事本來沒什麼,除了拇指比較受累之外談不上不能忍受。問題是小翠他們那棟樓最近不知是怎麼回事,一進屋,手機信號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移動尤甚,聯通與之相比居然稍好一點兒,不可不謂是中國手機通訊史上的奇跡。鑒于手機在當代大學生的日常生活中,地位僅次于裝了寬帶的電腦,因此這次聯通逆襲,令諸位急于使用動感地帶短信套餐與女朋友談情說愛的男生不能容忍。最大的難度在於不論是要打電話還是發短信,都必須走到陽臺上高舉手機四處移動,找準信號強大的某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按發送鍵,方可一舉將短信發出去。由于外面天氣太冷不能久呆,眾人往往迅速發完一條短信便把手機扔窗臺上,自己趕緊回屋焐著,聽見提示音又飛奔過去回復,一個接一個絡繹不絕就跟走城門似的。於是在北風呼嘯的冬夜,經常可見一群男生衣著單薄地站在宿舍樓陽臺上振臂作自由女神狀到處找信號,成為本校的一大奇觀。

      男生宿舍在大一時一般藏不住甚麼秘密,因此他們宿舍的人都知道翠山行的女朋友在美國。如今他盤踞陽臺的時間卻幾乎跟其他幾個需要跟女朋友談情說愛的一樣多,這無疑是很不正常的。隨即過了幾天便有人報告說看見他手機話費在一個月內充了兩次值。其實對於學生會幹部來說這個開銷數值很容易理解,然而在非常時期,這儼然也成了十分有力的證據。後來有天眾人又看見小翠在陽臺門那兒一站就是半個多小時將近一個小時,於是大家都不喝水不吃方便面不跟女朋友視頻聊天兒了,全都轉過身杵在椅子背上瞅著他笑。

      其中一人率先開口了:“是不是外交系那個文藝部副部長?前天我碰見她人還跟我說呢,問你這周末有空沒有,人家想請你吃飯。”

      小翠茫然:“請我吃飯?為什麼?”

      “這個,連你都不知道的話我就更不知道了。”

      “問題是我跟她就見過一次面,現在連她臉圓臉扁都記不清楚。”

      “沒說你跟她怎麼樣。”另一人笑嘻嘻地接口道,“你不必緊張。”

      “沒緊張啊……”翠山行無力。

      “別解釋,千萬別解釋。”

      “……你們有病吧……”

      談論至此,大家就很有默契地一致作心領神會狀,一個個好像都在轉眼間變成了看破世事的世外高人,悠悠然站在高處等著看當事人求死不得。而在這種時候,自詡最有發言權的白雪飄卻表現得很低調,往往默不作聲地展露出含義復雜的笑容,並且在眾人早已忘記這茬兒的時候還自顧自意猶未盡地繾綣著。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令翠山行加倍無語。他很清楚流言這種東西其實是不攻自破的,所以對於某某文藝部長的事倒不是很在意。只不過小白那種欲說還休然後又自顧自寬懷釋然的樣子,讓他覺得整件事似乎忽然變得很難解釋。

      這跟五色的情況還不太一樣。那會兒的出發點是盡可能不讓女生傷面子,然而現在,除了不想尷尬之外,格外還多了一層不希望因為這點事跟蒼就此決裂的心思。對於蒼,因為曾經當面拒絕過,後來回想起來自個兒心裏反而很歉疚,因此翠山行並不介意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圍內予以適當回應。雖然不會接受他的心意,但也不必為了這個就搞得彼此關系很僵。他一向認為很多事本身並非很嚴重,關鍵在於選擇怎樣的方式去處理。如果刻意疏遠,反而更加會讓雙方尷尬。而如果自然和緩一些,給彼此一點轉圜的馀地,也許可以有更好的結局,而不至於連朋友都沒得做。

      本著這個原則,翠山行的生活一切照舊。平時絕不有意撩撥,該回短信時也不會故作矜持。事實上他也的確沒那個閑工夫去考慮別的事。只不過偶爾復習累了,還是會下意識地抬頭往窗臺方向望兩眼,或者在倒水的時候順便走過去看看。他對蒼有言在先,現在當然也不會肯承認自己其實還是有所期待。正如他在勉強自己捧一本根本看不下去的微積分的時候,依然絕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在為了某些事情而心煩意亂一樣。

      兩個星期以後,考試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一天之內連續考三門課是常有的事。這麼幾天下來,眾人紛紛被折騰得滿面塵灰煙火色。不過常言說的好,絕世高手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會從天而降,因此大家也有幸見證了老嘟簫中劍真正的實力。此人直到當天上午十一點才想起來晚上七點半要考選修課《世界宗教史》,下午便直奔國家圖書館,在裏頭呆到五點半,便倍兒沉著倍兒淡定地去考試了。由于沒吃晚飯肚子餓,答題心不在焉,此人只花了四十五分鐘就草草交了卷。整篇卷子全是用英文答的,最後居然得了傳說一般的98分。真不愧是選修宗教的,名副其實最接近神的人。

      好在考試總有結束的一天。最後一門考完以後,差不多整個學校都在歡呼雀躍地收拾東西,宿舍樓更是滿樓道都聽見行李箱轱轆滾來滾去的聲音。云染跟蒼是一個地方的,根據家長的意愿,蒼必須陪著小師妹一起飛回去。而翠山行因為家里有親戚過來有點兒事,不得不在北京多耽誤幾天。在舍友們大包小包地呼嘯而去之後,小翠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宿舍裏,想想這是第一次離家那麼久,現在放了假又需要獨自滯留幾天,相對其他人的歸心似箭來說,也算是一種有益的緩沖。他天生性子恬淡,不喜歡大喜大悲,這樣也算是得其所哉。

      事實證明翠山行這第一次回家之路的確充滿了紀念意義,這主要體現在它的坎坷程度上。先是在換登機牌的地方被告知航班取消,翠山行臉色還沒來得及變過來,就聽工作人員又道“改簽在八點半了。你七點再來辦手續吧。”好容易辦妥了吧,進了候機廳,整整等到九點半都還沒見動靜。耐著性子等到十點,終于登機了,結果飛機滑行到跑道上,引擎激昂地響了一陣兒以後,又說要航空管制,暫時沒法兒起飛,讓大家稍等片刻。十一點差一刻時總算起飛了,滿艙乘客又氣又累,連罵的力氣都沒有,紛紛在座位上倒頭就睡。沒想到才過了一小時飛機就降落了。正在旅客們莫名其妙的時候,只聽空乘人員和顏悅色地廣播道:“由于目的地機場大量積雪,不滿足降落條件,因此本次航班暫時降落在武漢機場。請各位旅客不要下機,等候進一步通知。”

      話音剛落,就聽機艙內一片嘩然。有人便很不耐煩地開了手機哇啦哇啦跟家人抱怨,眾人面面相覷,隨即一呼百應,一時間只見前後左右的人個個都運指如飛,或發短信或打電話,好不熱鬧。小翠悶得發慌,索性也開了手機,數條短信立刻蜂擁而至,除了三條武漢人民歡迎你之外,還有一條是蒼發來的,問他到了沒有。小翠哭笑不得地望了望窗外,帶著幾分自嘲地回復道:“飛機迷路,我被扔在武漢了。”

      蒼十分迅速地回了一個問號。

      小翠回道:“家那邊下大雪,飛機不能降落。現在在武漢機場等通知呢。早知道就坐火車了。”才剛發完忽然想起來時間問題,於是又問:“你還沒睡?這都幾點了。”

      過了幾分鐘,蒼回復道:“我通宵。你別心急,航空公司也是為了乘客安全著想。耽誤就耽誤了吧。安全最重要。”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將近兩個小時。這期間倆人就發短信胡亂找話題來聊,聊音樂,電影,球隊,考試,將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蒼對於音樂的話題一向非常在行,被藺無雙形容為“連兒歌都聽”,據說以前還專門上中關村買了個60G的移動硬盤,專門用來裝音樂。電影和球隊的話題自然更不必說。至於各類考試,蒼在本科時考過托福和BEC高級,最近閑得發慌還準備考個DAF,都快修煉成精了。這麼一來倆人的話自然更是越說越多。小翠拿薄毯子蓋著歪在舷窗上跟蒼漫無邊際地侃,倒也不覺得等待的時間很難熬。畢竟,在這麼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有個人一直溫和地陪伴著回應著自己,即使遠在千里之外,也依然能夠給人一種溫暖的安心感。

      其實那一晚蒼原先打算看部電影然後就洗澡睡覺,沒想到電影沒看了兩分鐘就接到小翠短信,一會兒收一會兒發,心不在焉,加上那片子又屬于悬疑類,這麼停停看看的一會兒就暈菜了,裏頭究竟講了件什麼事也不清楚,就索性把它關了清靜。可不看片兒又不知該幹點兒什麼好。正考慮呢,就聽外面自個兒老媽趿著拖鞋氣勢洶洶地朝書房這邊兒殺了過來。蒼還沒來得及裝無辜,就聽蒼媽提了高八度的嗓門兒吼了起來:“今兒晚上你不睡了是吧?”

      蒼媽平時最煩的事就是兒子作息不規律。用她的話說,在北京讀書的時候她是鞭長莫及管不了,但是既然假期回來了,就絕對不能容許兒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如斯。這種決心直接導致了蒼媽一過了十二點就精神高度緊張,只要看見兒子臥室的燈還亮著,立刻就氣血上涌,非得罵幾句不可。蒼脾氣好,意志也很堅定,因此這一次依然采取連哄帶騙的手段,能耗一會兒是一會兒。

      沒過幾分鐘,藺無雙上線了。他有在凌晨時分打游戲的習慣,看見蒼居然還在線,第一句話就是“你娘沒掐你??”蒼說掐了,剛掐過。藺無雙嗤笑道你今兒也夠不正常了。這麼亢奮,該不會是大地震前生物的異常反應吧?調侃完畢以後,又真心實意地補了一句道:“話說,您真的不睏啊?”

      蒼在宿舍裏一向是最早睡的,即使偶爾有事耽誤到深夜,也必然要在第二天千方百計地找補回來。熟悉他脾性的人都知道,如果在球場和教室都找不著他的話,直接去床上揪絕對錯不了。可現如今這位號稱5棟覺皇、且一向對老媽退讓有加的食草類竟然頑強地戰鬥在網絡第一線,看來是真發狠要逆一回天了。隨後藺無雙陪著他閑扯了一會兒,然而由于他隔個幾分鐘就得抽空回短信,或者安撫怒火沖天的母上大人,忙得不可開交。藺無雙看他如此勞碌,心有不忍,於是主動退出,自顧自打游戲去。

      蒼托著腮,眼睛半睜半閉地注視著電腦屏幕,睡意已然濃重到無論多麼恐怖的故事都嚇不回去的地步。蒼媽也早已識破了他的緩兵之計,揚言如果在五分鐘之內他還不關機,就要進屋直接把電源插頭給他拔了。蒼想了想,也覺得自個兒這樣帶累老媽頻頻起身呵斥的行為十分不孝,因此很是順從地關了電腦,抱了被子上床窩著去。腦袋一挨枕頭,意識立刻就開始不清醒,再加上為了不吵醒家人,手機一早就給調成了靜音,來短信時屏幕亮個一兩秒鐘就完事,所以對於蒼來說,要在鋪天蓋地溫暖舒適的黑暗中努力保持著一線清明,其難度不亞於登天。可問題是他居然還真的特堅強地撐了過來,可見人類的社會性在很多時候的確能夠戰勝自然性。

      快到凌晨三點鐘的時候,小翠發來信息說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蒼窩在被子裏,云裏霧裏地看完那條短信,費力地消化了一下那幾個字的含義,然後十分不靈活地摁了幾個字“到了告訴我”,並且堅持著看著短信發送走了,這才迷迷糊糊地把手機扔到一邊,重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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