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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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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籃球隊一起吃了個飯。十點多蒼回到宿舍,一推開門,就見那倆討人嫌的傢伙正吊兒郎當地掛在椅子上談笑風生,聽見鑰匙響,便一齊囘過頭來笑盈盈地看著他。
“正說你呢。”簫中劍贊許地微笑著,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毫不誇張地說一句——今兒下午你在球場上那深情的一迴眸之後,整個北京的氣溫都下降了七八度。聽見了麽?都這會兒了那北風還嗖嗖的。”
蒼眯著眼睛,不動聲色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瞅你這話問的,多傷感情啊!”老嘟捧心作悲憤交加狀:“我那是真心佩服你。真的,在那麽大的球場上,四面八方衆目睽睽之下,連球砸身上都不理了,如狼似虎直勾勾地盯了人家整整七秒——還是八秒來著?——看來你這傢伙不奔放則已,一旦奔放起來還是很像樣的嘛!一直以來我都太低估你了,在此我要誠懇地向你道歉。”
“先先先等會兒——合著你們還拿秒錶計時了?!”蒼直起身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獨自喃喃道:“真是變態得令人髮指……”
藺無雙支著二郎腿,咧嘴笑道:“來勁了不是?哎我說你這人怎麽就不會感動呢?你說我們倆這麽辛辛苦苦跟場邊兒上杵著喝了一下午北風這都是爲了誰?哦,光顧著給人家送十萬伏的高壓電,就不想想在你身後還有這麽兩個一直堅毅地陪伴著你站在戰鬥第一綫的弟兄了?我跟你說我們家峨眉都怒了,說怎麽成天看見我們仨大老爺們兒攪在一塊兒,光棍兒遊街似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也不嫌自個兒寒磣,還問我是不是也想跟你們倆來段兒北京故事——你看看,爲了你那破事兒,我都被自個兒老婆踐踏成啥樣了!你這囘要是不把人拐到手,我第一個拿大耳刮子搧你。”
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和地凝視著杯子邊兒,慢條斯理道:“這事兒可急不得。”
“也是。你要萬一把人嚇著怎麽辦,現如今養大一個孩子也不容易。”藺簫二人相視頷首道:“先別來太刺激的,你那秋波戰術就不錯,我能看得出來那小孩兒雖然表面勉強維持著鎮定但内心保準驚了——至於是驚喜還是驚恐這可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把人家想得太脆弱了。好歹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哎哎,”蒼放下茶杯,警告道:“甭在我面前提這詞兒。劄人。”
“你這叫諱疾忌醫,治標不治本。也罷,人這一輩子難得變態一囘,看在你平時勉強還算個正直好人的份兒上,哥們兒怎麽也得憋個招兒,不出半年一定把這小孩兒扒乾淨了卷在被子裏給你擡上來。”
“……你們別亂來啊,不管在語言還是行動上都別跟天橋底下那些職業流氓似的,人小翠是好人家孩子沒見過這個。”
“看看,才剛誇了你兩句就找不着東西南北了。”簫中劍搖頭,連珠炮似地發問:“你今兒就跟我們掏心窩子說一句,你難道真甘願一輩子暗戀玩兒曖昧?你還沒傻到那地步吧?怎麽着也得先讓人家知道你的心思啊!雖然一開始謹慎點兒是沒錯,可老是拿倆眼睛默默地看著算什麽事兒?人知道你是抽哪門子瘋?”
“尤其是你那倆眼兒先天性尺寸偏窄,無形中起碼降低了百分之八九十的表達效果。不是我誇張,人家沒準兒一不小心就把你那深情款款給理解成目露凶光了。”藺無雙說完,忽然一本正經地補道:“呐,我這兒給你擧一個最直白的例子。麻將打過吧?要想胡牌,關鍵性的張子必須得瞅准了時機給他吃嘍,那才能保證自己最快最直接地走到最後聼張兒的那一步。你要是該出手時不出手,淨等著牌從天上自個兒往下掉,唯一下場就是別人都胡好幾圈兒了你還是一手散牌,壓根兒不上張兒。”
蒼沉默了一會兒,十分冷靜地說:“行了。我心裏有譜。”
藺無雙與老嘟對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各自囘過頭擺弄自個兒電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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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諸位看官都知道了,品園5棟是他們學校的最高建築物之一,光禿禿一棟大模大樣地佇立在品園南邊兒,頗有睥睨群雄、一覽眾山小的氣勢。可樓高了風自然也大,地面上刮四五級北風的時候,到了他們這高度恨不得都翻倍,因此經常有來歷不明的内褲隨風飄落到陽臺上,從尺寸材質到花色式樣基本上涵蓋了市面上所能找着的一切類型。而老嘟一向習慣了在陽臺上思考人生,每每被陽臺上的陌生内褲敗了興致,那臉成天拉得那叫一個長,用蒼的話說,都能打一個結直接當領帶來使了。由於陽臺是老嘟的重要戰略地盤,自然也就歸他清理。老嘟在人生態度上常常自詡中庸,因此在處理内褲的時候也嚴格遵循一分爲二的原則,比如落在水泥台上的就用嘴吹氣給它吹下樓去,而僥幸落了進來的,則用兩隻鞋夾著扔垃圾簍裏。
有時候遇見住樓上的哥們兒,老嘟也說過幾次,建議他們改用質量好一點兒的衣服撐兒和夾子。此後情況也的確有所改善。然後好景不長,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當老嘟莊嚴地擕著一套剛買的海德格爾全集推開陽臺門的時候,赫然看見又有若干陌生的襪子内褲正恬不知恥地享受著午後和煦的陽光時,好脾氣終于宣告破產,一度揚言要買盒兒圖釘來,把那些内褲全釘在走廊的墻上,供過路的衆人欣賞。此話一出便被蒼藺二人嚴厲制止,說這麽做非但起不到發人深省的教育效果,反而會讓人想起《亂馬1/2》裏那位有嚴重内褲收藏癖的八寳齊,搞不好還以爲這是老嘟在搞收藏品巡迴展覽,屆時影響必然極其惡劣。簫中劍想了想也是,於是依然用兩隻鞋夾著扔進垃圾桶,只不過換成了蒼或者藺無雙的鞋。
其後的日子過得一如往常。屋裏仨人各上各的課,晚上不太忙的時候偶爾也頂著北風出門上個自習,十點半左右興盡而歸,排著隊把自個兒洗刷乾淨以後就躺床上交流這一天的收穫——比如今晚在某樓某教室看見了個沒主兒的耐看的姑娘,等等。蒼以前對這類話題雖不起頭兒但也會在原則範圍内給予一定回應;現如今偶爾接個茬兒,如“今兒在二教我還看見一個了呢……”每每一句話沒說一半兒便被其餘倆人同聲呵斥道:“去去去,一邊兒玩去!湊什麽熱鬧呢?還嫌自個兒要煩的事兒不夠多是怎麽着?”
蒼一向不愛把心裏想的事兒兜底兒鋪開來供他人欣賞,喜怒不形于色,遇事也通常很從容,就連處理個人問題時也保持著一貫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作風,倒惹得旁邊的人替他乾着急,不知他這套太極拳究竟要打到什麽時候。藺無雙尤其對他表示不齒,認爲蒼一點兒都趕不上他當年追他們家練峨眉那會兒那飛沙走石的勁兒。有例為証,有次練峨眉突發奇想,要看冬天故宮的日出。於是藺無雙捨命陪佳人,在淩晨五點時冒著生命危險把樓管大媽喊起來開了大門,倆人打車來到北海,圍著故宮旁邊兒那筒子河來回遛了十來圈兒。約摸到七點半的時候,只見凍白的天邊現出一個輕紅的胭脂印子,塔樓的金屋頂和城牆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當時真是瞬間就有一種靈魂被淨化了的感覺,什麽生死契闊與子成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等等等等都在腦子裏可勁兒地翻騰。於是從那以後,藺無雙但凡遇見誰對別人有企圖,必然大力推薦冬天故宮的日出。這一次也半真半假地跟蒼提過,結果蒼深思道“萬一把人凍壞了怎麽辦”。藺無雙拍腿:“順勢抱上去唄!你這腦子沒救了!”話音剛落,便被老嘟和蒼異口同聲地評論道:“禽獸!”
天是越來越冷了,企盼多日的元旦三天假期也已然近在眼前。爲了以飽滿的精神狀態迎接元旦這麽個小型光棍節,那三位也沒什麽動力繼續沒日沒夜地3P了,夜晚的時間統統用來吃喝玩樂。根據1110住民的一貫喜好,光棍節這天照例是要買點兒東西在宿舍裏煮火鍋吃的。他們屋原本就有藺無雙帶來的一口鋁鍋,後來在某一個寒風呼嘯的深夜簫中劍又提了一個酒精爐子回來,再加上蒼大一時買的折疊桌子,煮火鍋的傢伙儼然已經齊備了。至於在參與人員的資格審查方面,原先蒼簫二人一致不同意藺無雙如此無視他人感受、光明正大地混在光棍隊伍裏騙吃騙喝,然而藺無雙聲稱元旦時練峨眉要回家陪爸媽,在這種情形下他約等於光棍,並警告他二人不許搞歧視。照他的理論,女朋友一走就等於失戀,因此他自認為很有資格在那倆根本都還無戀可失的人面前囂張一下。
玩笑歸玩笑,在討論完大概要買幾包肉幾斤菜以後,藺無雙很認真地看向蒼,說:“哎,把你那催化劑也叫來一塊兒吧,反正他肯定也沒什麽事兒,在一起熱鬧一下唄。”
“就是。”老嘟若有所思地點頭附和道,“説不定在光棍節就有意外的進展。到時候再幫你推波助瀾一下兒説不準這事兒就成了。——咱們先説好,要是真成了,鍋子勺兒什麽的就都歸你收拾。你別跟那兒一個勁兒地白我,這是組織上給你的一次絕佳的表現機會。你想呵,人人酒足飯飽一指頭都不想動的時候,你默默地站起來,在大夥兒感激的目光中把傢伙全給收拾了,留給大家的只有一個高大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背影——夠絕的吧這個?這麽一來足以從各個角度證明你不單外表可人而且還如此勤勉賢惠,值得每個人哭著喊著找你托付終生。”
蒼渾身無力地趴桌上:“我求求你們把我忘了成麽……”
“成啊,當你拿起洗滌靈和鍋碗瓢盆走進盥洗室的時候,我們會馬上把你忘得連渣兒都不剩。”
“……聼了您這話我該感動是麽?”
“嗷夫庫爾斯,你該感動得無法自持。難不成要我們在你拿起洗滌靈和鍋碗瓢盆的時候才想起你的存在麽?哎,不如這麽着,組織上再給你行個方便,需知兩個人一起買菜洗菜也是很浪漫的事……”
“那不如組織上再方便點兒,索性就讓我跟他兩個人一起吃好了。當然如果組織上還能繼續方便的話騰出宿舍來讓兩個人一起睡我也沒意見。”
“你放心,等到真有這個必要的時候我們勢必會為你的幸福犧牲個人利益的。”藺無雙氣定神閑地答完,正色道:“那啥,別光顧著説那些不着調的了,買菜洗碗那都是後話,這會兒就先好好兒想想怎麽把人拐來吧。我縂覺著那小孩兒對你還是有點兒敬而遠之那意思,恐怕還沒親昵到能召之即來的地步。”
“沒錯兒。”老嘟點頭,嘆道:“貌似很好説話可在關鍵問題上寸土不讓——他要是早生個百把年清政府説不準也就不會被迫簽訂那麽多不平等條約了。”
“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蒼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那麽一句。
那倆茫然道:“什麽沒什麽不好?”
“聽説過這麽一句話麽?”蒼很深沉地說道,“‘能讓人成癮的東西其實都不是甜的。你比方説煙酒茶,把人弄得欲罷不能那種,實際上都得帶點兒刺激性。’”
藺簫二人聼完這段高論,面面相覷了半晌之後,藺無雙恍然大悟地拍大腿道:“我說呢,咱以後也別叫人家催化劑了,聼著就跟清華那幫牛頭馬面似的——直接喊綠茶吧!又綠又涼又不甜又正好是你唯一所愛,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合適的沒有?你瞧我這腦子。”
於是綠茶正式代替了催化劑,成爲1110室住民在調侃某蒼時的專用黑話。老嘟有次失口喊成芥末,被罰打了兩天的開水。事後老嘟表示不服,並進行了充分的據理抗爭。按他的理論,芥末也是綠的,看似冰涼柔軟實則完全不是那囘事兒——關鍵是那辣勁兒。可這麽個他自以爲很有創意也很一針見血的比喻讓蒼給徹底否定了,理由是自己不愛吃芥末。非但芥末不行,青椒也不行,綠蘋果還湊合——還得是不怎麽甜的那種。
約摸還離著放假有三四天的時候,蒼把那事兒跟小翠提了,語氣很隨意,就說元旦時宿舍煮火鍋,讓他沒事兒的話就一塊兒過來吃,大家熱鬧點兒。後來想了想,覺著自己這司馬昭之心會不會太過於明顯了,於是又讓他轉告其他幾個小孩兒,能來的就都來。這事兒小翠本來是不太想應下來的。他天生不屬於自來熟那號人,自忖跟蒼他們宿舍並沒有過深的交情,貿然找上門混在一塊兒吃喝玩樂似乎有些彆扭。後來一問,黃商子和九方墀有事兒去不了,白雪飄也打算約云染一塊兒去王府井迎接新年的鐘聲,這一下若是連自己也不去,未免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於是就答應了下來。原先想著其他人都不去,只有自個兒孤零零一人去了,蒼會不會不高興;後來看蒼完全沒有什麽遺憾的表示,自己也就不再顧慮。
後來云染聼說了這事兒,覺著大家在一起熱鬧熱鬧更有意思,便跟白雪飄商議著等跟蒼他們一塊兒吃完飯以後再去王府井。白雪飄在云染面前一向沒有原則性可言,萬事隨她心意,於是也點頭答應了。當晚幾個人還一本正經地建了一個臨時群用以商議各人職責,比如誰買菜誰買肉誰買啤酒,結果在群裏一碰頭,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用來互損和互相調戲了。最後在熄燈前總算正經了幾分鐘,一致決定安排蒼和小翠一起去後街菜市場買菜,藺無雙、簫中劍、白雪飄以及云染一塊兒去超市買其他東西。四點以前全體回到宿舍,大家一塊兒收拾,該借凳子該借飯盒兒就趕緊借,六點鐘準時關門開吃,到時候誰來敲門都不理了。
結果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蒼接到小翠的短信,說他們院裏臨時通知要由文藝部搞個元旦晚會,大概沒法兒跟蒼一塊兒去買菜了,十分抱歉。蒼對此倒不是很在意,回復短信時簡單囑咐了兩句讓他慢慢安排不用趕時間。倒是藺簫二人聽説以後無比懊惱,長吁短嘆了整整一個下午。
元旦頭一天晚上北京總算迎來了該年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雪。那雪片兒下得還挺大,沒一會兒蒼他們宿舍的陽臺上就積了起來。三個人一時衝動,便胡亂套了外衣,光腳丫趿著拖鞋奔到陽臺上,撮了水泥臺子上落的雪塊兒,就地堆了個奇形怪狀的物體,又在約摸是五官的地方嵌了幾枚彩色磁鐵,最後在背上插了一把那年夏天買的蒲扇。經過這麽一番打扮,雖然那雪人還是算不上好看但也著實憨態可掬。於是當晚臨睡前,簫中劍趴在枕頭上無限愛憐地凝視著那個其貌不揚的雪人,嘆道:“但願明早起來的時候,它頭上不會又頂著襪子内褲這類東西……”
第二天早上過得一切如常。從下午兩點鐘起,他們學校廣播站就開始不間斷地播放各種情意綿綿的流行樂。那喇叭年代太久質量太次,就光聽見音兒響了,具體歌詞兒則稀里糊塗的根本聼不清。不過那些柔和的略顯曖昧的曲調,也的確在某種程度上為陰霾淒清的空氣增加了幾許柔軟的溫度。藺簫二人帶領著兩個小的去超市,一路掃蕩了足夠十個人吃的食物。拿啤酒的時候看見燕京出的有一種號稱“超乾啤酒”,云染莫名其妙,問“是不是喝完以後嘴巴會特別乾?”逗得藺無雙笑不可抑。買完付款以後,幾個人把東西先放在地上,比較沉的都拿出來擱在一塊兒,挑出來份量最輕的給云染提,次輕的給小白,最沉的就藺簫兩人解決。從超市出來,正好碰見蒼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於是五個人一起囘了宿舍。
由於他們事先準備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在進入5棟之前將容易引起樓管大媽懷疑的物品統統裝在了裏面,因此一路上沒遇到什麽刁難,十分順利地就把東西運了回來。翻檢一番以後,發現居然忘了買固體酒精,藺無雙就讓蒼給小翠發個短信,讓他來的時候順便帶四五罐兒固體酒精上來。正好那會兒小翠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接到短信以後,想了想順便又買了一包一次性紙碗,既衛生,又省去了洗的麻煩。後來又拿了幾雙新筷子,自己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什麽漏下的了,這才從東門返回了學校,慢慢地沿著雪路走向靜謐的品園。
快四點鐘的時候翠山行到了。前面已經提過他們這屋一向暖氣充足,號稱是冬天裏的一把火,因此小翠剛一進門就帶進來一股凜冽清新的雪氣,惹得屋裏那幫衣著單薄的傢伙們七嘴八舌地大叫“關門關門!”那熱鬧勁兒,就像等候多時的家人終于回來了一樣,打心眼兒裏雀躍。在燈光下人人都笑得有些暈乎,沒什麽理由的開心,頗有童年時代人來瘋的感覺。
蒼越過衆人走上來接過小翠手裏的袋子,順手又把他脖子上圍的米色圍巾取下來挂在自己的床鋪護欄上。指尖似乎是有意無意地輕輕地碰觸到他涼冰冰的臉頰,異常鮮明的溫暖觸覺一閃即逝,小翠略怔了怔,下一刻蒼卻已經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了。
東西齊備了,接下來稍微收拾收拾,差不多點上爐子就能煮。問題是他們那群人幾乎都屬於對家務事沒什麽概念的類型,看見菜刀的第一反應不是切菜而是攔路搶劫。一夥人彆彆扭扭地折騰了一會兒,把好好的蒿子稈兒和平菇都切得七零八落,不等下鍋便已然沒法兒看。小翠實在看不下去,於是把人都轟開,在空出來的那張桌子上自己慢慢收拾。蒼也很有覺悟地拖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一旁幫忙做點兒削皮剝殼之類的雜事,完了以後又一言不發地把自己的iPod拿了過來,握了耳機輕輕地塞到小翠耳朵眼兒裏。小翠剛要道謝,就見一杯熱茶又放到了他的面前。
就這麽一直亂到六點多,這頓節日伙食總算正式開始了。平心而論,自己弄的不但比外頭划算,而且也衛生,最重要的是那味兒與正經拿來賣錢的火鍋其實相差無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蒼那折疊桌子實在是太小了,放了一個爐子加一個鍋幾乎就不剩什麽地兒,後來還是老嘟把自個兒的鐵絲書架貢獻出來用以放裝菜的飯盒;除此之外還直接導致大家圍坐得太擠,胳膊挨著胳膊腿靠著腿,配合上鍋裏蒸騰的霧氣以及老嘟電腦裏演得如火如荼的《唐伯虎點秋香》,那真是標準的又熱又閙。一夥人爭爭搶搶地吃了將近一小時,深感飯飽酒不足,於是決定玩兒大冒險。
這東西嚴格說起來屬於挺二百五的那種類型,沒什麽技術含量,全靠當天的運氣和人品。簡單説來,就是抽籤,一共六個人,就寫上從0到6七個號碼,抽到0號的有權指定任意數字的持有者,而那位不幸被點到的同學就要一口氣喝完一杯啤酒,同時做一些很愚昧或者帶有一定危險性的事,比如到隔壁宿舍裝出一副流氓相找金鎏影打劫一毛錢順便再劫個色,或者戴上一個很奔放的粉紅色豹紋摩托車頭盔,到走廊盡頭擧著掃把用最大分貝高喊五遍“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等等。鑒于云染是小女孩兒,享有拒絕服從和旁觀的特殊權利。酒要是喝不了也可以不喝,身邊這一溜兒五個男生順著幫她解決。
這樣幾輪下來,幾乎人人都被自個兒灌得不怎麽清醒了,只有小翠和蒼除外——小翠雖然平時不太喝,但實際頗有酒量;而蒼是不論喝不喝醉都是那樣兒。後來一直折騰到酒快沒了,大家便約定再來最後一次就結束了玩點兒別的。結果這最後一次居然是蒼被點着了。本來,像蒼這麽個一直沒被怎麽地的老奸巨滑的角色,偏偏在這最後一次中了招,這好像是有點兒過於戲劇性,可要說他是故意的吧似乎也沒這個道理。總之,就在大家夥兒暈暈乎乎的時候,蒼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人民手中。大家正熱切地討論應該出個什麽損招兒來治治某蒼,只聼白雪飄冷不丁來了一句:“不如讓老大說說他喜歡的人是誰。”
老嘟一聼,一口啤酒頓時噴了出來;云染偷眼看了看蒼,對準了小白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腳;翠山行表情平靜,若無其事地低頭喝茶;而當事人則十分從容,仿佛被問到的不是如此尷尬的隱私而是問他平時最喜歡吃什麽一樣,非但面不改色心不跳,還倍兒鎮定地微笑著輕飄飄地應了一句:“這叫我怎麽說……”頗有點兒欲擒故縱那意思。
藺無雙朝小翠那兒瞥了一眼,又同情地看了看目前處在風口浪尖上卻依然一臉愛咋咋地的某人,咬咬牙挺身而出打圓場道:“這問題太簡單了,他還能喜歡誰,不就是最喜歡老嘟和我嗎,哎你說是不是啊?來來來喝酒喝酒……”
誰料想人家完全不解風情,非但毫不知趣而且鉚足了勁兒一意孤行,搖搖頭然後口齒非常清晰地答道:“不是。”
藺無雙當時就傻眼了。按理說,再怎麽棒槌的主兒,這個時候也該察覺得出他這麽犧牲自尊就是爲了給他解圍,搭梯子助其下臺那意思。可結果倒好,梯子搭了,人看都不看一眼,自個兒又悠悠然爬囘刀山頂上窩著了。這麽一個沒眼力見的貨色顯然不值得同情,藺無雙索性學老嘟一樣埋頭猛灌啤酒,由著他自個兒自生自滅去。
這時小白聲音很大地問道:“是赤云染吧?”
云染臉紅了,有些慌亂地朝藺無雙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低聲啐道:“瞎説什麽呢你!”
“瞎説不瞎説是老大説了算。”小白說完,倆眼睛緊緊盯在蒼的臉上,追問道:“是不是赤云染?就是她吧?”
蒼不緊不慢地搖頭:“不是。”
白雪飄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懷疑道:“不是?真不是?那是誰?”
“這嘛……”
蒼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目光下意識地移向對面某処。
翠山行一直低著頭沉默著喝茶,不用擡起眼睛,他也能非常清晰地感覺到有那麽一束目光正靜靜地越過衆人,目的性非常明確地落在他的臉上。其實這是一種非常令人厭惡的感覺——因爲某人的某種行爲而感到窘迫和不自然,可他甚至都沒辦法確定人家那倆眼睛看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局促之餘,也不免有些薄薄的惱怒,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對這種根本沒准兒的事兒也會這麽不舒服。
對於小白提的這個問題,小翠雖然表現得漠不關心,但心裏終究還是有些好奇。沒想到蒼啥都不說,卻一徑微微笑著盯著他看,並且導致其他人也都疑疑惑惑地順著目光沖他瞧了過來,看得人渾身發毛。小翠當時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正準備拿起腳來去洗手間繞一圈,只聼那位慢悠悠地開了口,語氣是有幾分戲謔的認真:
“嗯……我比較喜歡小翠。”
屋裏一時鴉雀無聲。只有藺無雙和老嘟依然很鎮定地招呼道:“咦,都愣著幹嘛,來來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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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以後,小白和云染說還要去王府井,就匆匆地先離開了。沒過一會兒翠山行也起身告辭,藺簫二人齊聲挽留,後來見小翠堅持要走,蒼也就一同站起身來,從床邊拿了外套和小翠的圍巾,淡淡地說:“我送你吧。”
兩個人沉默著來到樓下。透過路燈柔和的暖黃色光芒,可以看到有無數的細小雪晶正若有若無地在空氣中飄動著。兩個人呼吸的白氣交纏在一起,靜靜的校園中只聼得到鞋子踩在積雪上所發出的輕微的聲響。
小翠蹙著眉一直不説話,良久道:“……以後別開這種玩笑。”
蒼輕輕揚起唇角,偏過頭看看他,從容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翠山行注視著前方的雪地,臉綳得緊緊的,語氣也因爲自己從未踫到過這種情況而特別地透著股青澀的直率和強硬:“我對同性沒興趣。”
蒼笑了笑,沉默了幾秒鐘後又隨意地換了個話題:“聽説你有女朋友?”
小翠偏過頭,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蒼,隨即不自覺地輕輕揚起了唇角,眼裏也含著一絲略帶戲謔的微笑,簡單地答道:“嗯。高中同學。”
蒼不動聲色,問:“有照片麽?”
小翠把自己錢包打開遞了過去。蒼接過來,仔細地看了看,隨即淡淡地笑起來:“嗯,我怎麽突然有種拆散幸福眷侶的負罪感。”
小翠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說:“這種話等你真的把我跟她拆散了再説也不遲。雖然——”說著,他稍頓了一下,隨即帶著未消盡的笑意,認真地繼續道:“老實說,我覺得師兄你只會白白浪費時間。”
蒼溫和地笑笑,沒再說什麽。兩個人繼續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到翠山行宿舍樓門口的時候,蒼站住腳,淡淡地說了一句:“天兒冷,快進去吧。早點兒休息。晚安。”隨後便轉過身,頭也不囘地沿著原路慢慢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