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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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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不知入秋倒不觉怎么,一旦听说秋叶落了,便总觉得这秋日入了夜屋里便发起凉来。
好在老头有派下人给我送了几床被子,我摸索着起身,到柜子前抠了好久却还是没把柜子抠开——虽说平日里我一般不开这柜子,但我有没有同老头说过,别让那些下人把锁扣上!
一定是那新入府的丫鬟不懂规矩,给我把锁扣上了……这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正气着呢,便听面前这柜子“吱呀”一声,开了。
“嗯?”
尚未及反应,迎面便扑过来一床棉被,我连忙伸手接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及腰高的重物。
这下我知道是谁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的又来了?”
“夜里睡不着,又有些担心姐姐,便过来看看。”
我将那床被子抱在手上,往床铺上扔,边道:“我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方才我在门口看了许久,姐姐既然开不了柜子,为何不唤人来?”
我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咬牙——这混小子原来一直在一边看着,看戏看到最后了才动手帮忙!
我压下火气懒得理他,自顾自缩进了被子,觉得闭目养神也比同他说话好。
只是尚未清静盏茶工夫,我便觉床榻微微一沉,接着身上的被子一掀一落,一个小身子便扑了过来,抱着我不撒手。
我推了推,没推动,皱了眉头道:“你夫子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那孩子在我耳边奶着声道:“教过的。”
“教过你还……”
“姐姐不是说按我这年岁,该唤你婆婆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没理由平白让这孩子这么抱着,我没说过自己喜欢奶孩子吧……
我刚掰了掰他抱在我腰上的手指,便听他又道:“爹娘去了庙里,三日才回,夜里无人给我讲故事,我睡不着……”
“那你来找我,我也不会讲故事。”
“无妨,姐姐不会讲,我来讲便是了,两个人里有一个会讲,便能睡得好。”
我有些困了——长年用药副作用很大,嗜睡的症状很明显,即便白日里总也是半梦半醒,夜里依旧会困。
困意一上来,我也懒得再同他胡搅蛮缠,胡乱应道:“那你说吧。”
他似乎在我耳边低低笑了一声,我听他尚带了些奶气的声音道:“大漠里全是沙子,热得人走不动路,但那样的地方,也还是有很多的植株,仙人掌的刺又细又长,在全是热潮的土地上顽强生长,还有很多爬得飞快的虫子,到了夜里,有小鼠从洞里钻出来,灵动地跑个不停,偶尔能见到一些绿洲,所见便只剩下绿意……”
一把沾满血的大刀迎面砍下来,我下意识地一躲,肩上一痛……醒了过来。
坐起来揉了揉肩膀,我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躲躲过了头,躲得我直接从床上摔下来了,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想起昨夜那孩子,我抬手往床铺上摸了摸,没摸到,遂开口问道:“你还在不在?”
良久这屋里都无一点动静,我才确信那孩子又不声不响走了。
许是听到我这里的声响,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大人醒了?”
“嗯。”我听到这一声问,惊得赶紧从地上跳了起来,扯过一旁的外衣披上,端端坐在了榻上。
一个丫鬟从屋外推门进来,停在帘子外道:“大人,药送来了。”
药?“外面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巳时末。”
我竟睡了这么久?
“知道了,放到桌上,你下去吧。”
“是,掌门吩咐过这药需用膳前服下,午膳隔半个时辰给大人送来。”
“嗯。”
我听那丫鬟走远了,才将先前匆忙间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磨磨蹭蹭挪到桌边,摸到那碗药,深吸一口气便打算闷了它。
只是那药碗刚送到嘴边,衣袖便被急急一扯,我“欸”一声,忙稳住手上的药,听一旁的凳子声响,那碗便被夺走了……
“……老头?是你吗?”我没听到回应,更加莫名其妙,“你这突然的怎么了?这药有问题?你们阴阳门也出这种岔子?真的假……”
“姐姐这一回喝药倒喝得干脆了。”
我一听到这声音,这语气,话头便断了,仔细分辨来人的位置之后冷笑道:“怎么,站凳子上就很威风了?”
一道落地声随着我这话响起,这孩子重重地跳下了地,抬头同我道:“不威风,不出五年,便该换姐姐仰着头看我了。”
“五年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我挑着时机便去抢孩子手里的药,本以为这一下能得手,却抢了个空。
“把药给我!”
我话没说完,便听到一道泼水声,那小子将空碗往桌上一搁:“我给倒了。”
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往桌边一坐朝外喊道:“来人!”
一道身影落在院里,跪道:“供奉大人。”
“让药房再煎碗药来,还有,把这孩子带走……别让他再进我院子!”
“是……”
“不用他带,我自己走。”
呦!还挺有骨气,我还以为他得在我这再闹一出老鹰捉小鸡才会罢休。
“姐姐也不用等了,药房再煎我便把药房烧了!”
我一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屋里却已没了声响。
我在桌边坐了半个时辰,单听到院外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最后却只等到午膳。
那药到底还是没送来,我被气得胃口也没了。
这么多年里头一回在白日里这么有精神,却是因为被那臭小子气的……
小小年纪,便这般……这般……
呸!
……
“你没用午膳。”
我半靠在榻上,听到声音也没起来:“今日的药为何没送来?”
洛文坐到桌边,看着帘子里的身影道:“砚儿把药房烧了。”
我不置可否:“阴阳门的药房可不少,排成排有数十个……”
“他全烧了。”
“……”
我听到这消息不由坐了起来——难怪先前院子外那么吵闹,那小子真的把……
“……你自己教出来的孙子你、你便任他烧?!”
洛文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如今已经罚他去祠堂跪着了。”
我听了这话又靠坐了回去,闲闲道:“那孩子有些无法无天,多跪几日也好。”
“你心里有气?”
“我心里能有什么气。”
“砚儿平日里虽娇惯些,但其实最是守礼……”洛文说着,好似听到帘子后有人轻嗤了一声,顿了顿才接着道,“今日他所为之事虽有些不知轻重,但却也情有可原……”
“哦,是吗?”
洛文听出这话里的嘲讽,却并未同往常一般停下不说,而是接着道:“当年我便不同意你服药障自己眼目,那药副作用太大,且一旦用久,便可致无法恢复,你竟还怕药效不够改为三日一副……”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那时不同意又如何,都已经用了这么久,如今再说此事毫无意义,你不让我用药,莫不是当年便想着如何戳瞎我的双眼?”
“你知我并非此意……”
“若并非此意,此事便无需再谈,今日之事门内的药房的确更为要紧,我便不再追究,只是日后那药不能再断便是了。”
“那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日后也不会再送来。”
我猛地坐了起来,朝着帘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文的心绪却不再同先前那般矛盾,来之前他便早已想好了……
“四十多年了,你留在阴阳门,不过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些年里每两个月取你身上一半的血,救了这天下多少百姓,难道还不够?”
“……够不够,不是你能评判的。”
“即便我不能评判,我也是阴阳门的掌门。”
我一声嗤笑:“那我还是这门里的供奉……”
“但凡供奉,稳门内心,震门外人,你觉得你做到过什么?”
我皱了眉头:“你莫不是忘了,这么多年阴阳门弟子在外无人敢冒犯,便是有我的存在。”
“那你又可曾记得这数十年里,你何时稳过我阴阳门中众门生的心?你将这院子列为门内禁地,平日里只让几个丫鬟送些膳食,你可曾走出过这院子,让门中子弟见过你、识得你、以你为傲?”
“我为何要做那些,我只要有能力便……”
“那些便是供奉该做的,供奉便该是高高在上让众人瞻仰的存在。”
“……即便如此,你知道就算我想我也做不到,我早已恶名在外,且我若是出去,若是有个万一受了伤,那……”
“是以这供奉的位置你并不值得。”
我一愣:“你说什么?”
帘外的安静让我这数十年来第一回有了些慌张,我站了起来,有些急道:“你不能废了我,我是老掌门立下的供奉!”
“老掌门立下的又如何?爹他过世多年,而我接下这掌门之位,便是这门中最有权做决定之人。”洛文也跟着起了身,“落儿,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这般不通世事,可能这也是你一直不曾老去的原因之一,但我不同了,我已年近花甲,我所做的全部决定都需要为阴阳门上下考虑,如今唯一能让我多些顾虑的便是你,若你依旧同先前一般任意妄为,那便休怪我不顾情分!”
……
我知道洛文走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在院门口吩咐下人,要将我当年立在院外的禁地碑子给撤了。
我回过味来,气得不行,冲出帘子外摸着桌上的杯盏便往屋外扔,一时间院子里皆是瓷器碎裂的声响,我听到有下人过来张望,之后又急急跑走了,许是去追那老头了。
但我知道,洛文这几日都不会再来了……
“臭老头!我辛辛苦苦在阴阳门当了这么多年的供奉,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不算我功劳也应该把我的血泪都算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整个门派上下的安全,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几句话就想把我辞退了?啊?做梦!”
我边骂边往外扔东西,最后把桌子凳子都掀到屋外去了,想想这屋里也没什么再能给我糟蹋的,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活得当真是没有前途。
我还想着怎么闹事,嗜睡的症状却是又上来了,尤其今日的情绪起伏这么大,我实在受不住,扶着门框腿便软了下去,最后靠坐在屋门槛上喘气,正眯了眼昏昏欲睡,便听到院子外又有杂乱的脚步声来了,但我已经受不住,滑到地上睡了过去。
……
“怎么回事!我不是交代过让你们好生看着!为何供奉大人会晕在这里!”
“掌门恕罪!方才院里动静太大,我们,我们不敢靠近,只敢去同您禀报……”
“让开!”洛文气得一把拂开要上前的侍卫,自己抱起地上之人送进了屋里,将人放下后,忙冲着外面道,“把孙少爷也送进来。”
外面的下人不敢怠慢,急急地将一个孩子抱了进来。
洛文接过那昏睡着的孩子,将他放到一旁的榻上,这才取出金针唤醒了床上昏睡之人。
我一睁眼还觉得奇怪——先前我分明是在门口,那如今我这身下的被褥是什么?
然后便听到有人喊我“落儿”,暴脾气便跟着起来了。
“臭老头!你还敢来!你信不信我……”
“落儿!下人在……”
下人在!
“我……”我心下一凛,立刻转口道,“我睡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砚儿中毒了,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
“砚儿?他不是在祠堂跪着吗?为何突然中毒了?”
“此事先不论,他中了七魂散,剂量很大,再过半炷香若还未有解药,他便……”
七魂散?那是什么?
我听都没听过,却还是抓着老头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阴阳门一代医药之门,举世无双,连这点毒都要我来救吗?老头,你还行不行啊?不然掌门之位别要了!”
洛文也是羞愧难当,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七魂散的解药药材繁杂,且需现配现熬,但……”
哦!我回过味来——但那小子今日好巧不巧地自己动手把整个府里的药房都给烧了……
“门下的药房应是也有药材,只是这一来一回,救人便来不及了!”
“我那些血做成的丹药呢?”
“那些丹药有时效,一做成便送下山拿去救人了,新的前两日刚取,全都在药炉里熬着……”
我默了默,一把推开老头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人送过来,人呢?!”
洛文被推得一个趔趄,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忙转身将孩子抱到了床上。
我接过那孩子,便只觉得他浑身冰凉,心中莫名一紧,回头便让人去把平时一直备着取血用的碗和水都拿来。
老头这回是真的急,在一旁道:“现在用那法子取血也来不及了,当年你救齐国皇帝不也挺快的吗,如今也那么救吧!”
这种时候跟我提那个混蛋,我不知道老头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啐了一口,懒得理他。
见我没说话,老头更急了:“那可如何是好,你们快多去几个人,东西怎么还没送来,还有,所有人退到院外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慢着!”我感觉着手下的皮肤越发冻人,皱着眉头开了口,在那孩子脸上摸了一把,寻到位置便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