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社会融入指南》游杪

2、02 出土（抖抖灰）

　　02

　　钱思源被这一问，如大坝开闸，记忆和情绪齐涌了上来。

　　他冷静了半晌，努力将见到的画面组织成自己的语言：“我是从前面的机舱跑过来的。我刚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我原来的位置靠窗，外面就是机翼。我看到前面……呃，机头那边，有什么东西在飞，我以为是救援飞机，等它们飞近之后才明白它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形状也很奇怪……不像是人造的飞机……我又往后看，发现机身后半截好像被埋住了——机翼一半往后都不见了。
　　“我再回过头就看到那些……那些……飞船，上面下来一些奇怪的生物。它们看起来要比人要高大很多，像是……能够直立行走的野兽。
　　“有几个靠近了舱门，好像是想开门。可是它们围在一起，像是、像是讨论了一下，又退开了。我们前面的人就趁机往后面跑，想跑到后半截，但飞机好像是被它们挖出来了，所以后面、后面的窗也能看到外面了。前面的机舱空了一大半，我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少人了。我以为大家都跑了，没想到后面的人也不见了……”

　　“你觉得它们进来过？”安婉宁抱紧自己的女儿，“带走了大部分的人？”
　　钱思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些。”
　　“但的确少了很多人。”秦欣苒抿了抿唇。
　　“而且还有人死了！”远山宏面色还带着些惶恐，他又看了走道对面一眼。

　　钟启川皱皱眉，疑惑地说：“如果它们真的进来过，那消失的人被带去了哪里？为什么机舱里会有人……嗯，死了？他们为什么又没有被带走？为什么现在要将整架飞机带走？”

　　“你们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吗？”游粟扶着椅背问道，一边说话一边把每个人看了一遍，“我觉得自己没有昏迷，但是我也没有印象之前发生了什么。”
　　郑嘉文挑眉：“什么意思？”
　　游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藏着掖着也不会给大家带来任何的帮助，她只能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没有闭上过眼睛。但是我的记忆里只有大家发现飞机偏航时的尖叫，然后就是大家刚醒的时候。那时候我左边的人就不在座位上了。”
　　众人没有说话，她眨了眨眼，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你们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昏迷前？昏迷后？”

　　秦欣苒以保护的姿态把手搭在了游粟的肩膀上：“机舱骚动的时候我在看书，广播提示系好安全带后我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就是素素把我叫醒了。”说到这里，她轻轻蹙眉，“说起来，我的书在我醒来之后也不见了。”

　　附近的人听到她的话，反射性看向四周。除了座椅和人，再无其他。
　　“哎？洒在地上的东西也没了。”安雅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斜后座本来有个人，他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东西撒到了这个位置。”她用手指了指过道的一处。
　　“呃……现在，他也不见了。”她又补了一句。
　　“地面太干净了。”郑嘉文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不正常。”
　　远山宏左右看看，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如果有谁……进了飞机，也不会……专门……打扫卫生。”哈罗德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说出这个让人不适的推测。

　　“停，”郑嘉文做了个右手食指抵住左手手掌的手势，“先别猜，大家说说还记得什么。”

　　游粟盯着他的手数秒，走了下神。是个左撇子啊，她想。然后她就被郑嘉文叫住了——

　　“素……素素，你先说说你还记得什么。”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跟着秦欣苒的说法叫——之前她自我介绍的时候，直接给游粟安了一个自己“妹妹”的身份。
　　“出事之前吗？”游粟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一边回想一边说，“我好像……本来在发呆，没有留意窗外。突然听到有人问外面怎么不是海，然后越来越多人开始说窗外的情况不对，我就看了看窗外，外面就是很白……看不到其他东西。紧接着空乘提示说系好安全带，我一直没有解开过安全带，但是也检查了一下……”
　　她偏了偏头，目光失去了焦距。
　　“……颠簸。然后是颠簸。机舱里都是尖叫……再然后我好像突然听不见声音了，就像是发了一个很长的呆，眼睛也没有移动过。”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周围的人身上，“后来又听到有人说我们着陆了。但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好像中间这段时间……不存在一样。但……我也不知道。”她按了按太阳穴。

　　秦欣苒有些不悦地看向郑嘉文：“既然是你提的问题，你也该先说吧，这才有说服力，不是吗？”她露出一个礼貌但攻击性很强的微笑。

　　郑嘉文没有生气，温和地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出事之前我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靠窗，但同样没有一直看窗外。只是透过眼角余光知道飞机飞进了很厚的云层。但是飞出云层之后，窗外的颜色变了——下面不再是海，我的余光看到的范围里上半部分是蓝色，下半部分是白色，很反常，那时候我才开始往外看。”他的语速并不快，看起来很是冷静和礼貌。
　　“外面看起来的确很奇怪，一半都是白色。全然的白色。”他皱皱眉，表情有些疑惑，“后面就是广播，还有剧烈的颠簸，也不知道是因为遇上乱流还是因为飞机出了问题。我的头撞到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到钱哥你们从前面跑过来。”

　　钟启川接过了他的话：“我虽然隔了一个位置，但是从飞机进入云层开始就很担心，所以一直看着窗外。当时外面的白色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一片大陆，看不到头。可是在起飞后，飞机飞得比较平稳的时候我就松了安全带，所以后来系安全带的时候我就没有顾得上看外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最后，我是被前面的人的叫喊声吵醒的。”
　　秦欣苒一边心知他们可能知道游粟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边为了尽快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仍然开始补充自己记得的东西：“出事前我没注意看，但是醒来之后我看窗上的东西很像雪。如果按照钱哥的说法，飞机可能是被埋在了雪里。”

　　“那之前机身的晃动是……坠机？”远山宏看着她又看看钱思源，像是他们能给他一个答案一样。
　　“飞机很完整。更像是安全降落的。”钟启川回道。

　　“我和哈罗德那时候本来就在闭目养神，有人尖叫我们才醒的，然后又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安婉宁没有纠结于飞行的状况，而是忠实地回答着原来的问题，“安雅那时候好像在看剧，戴着耳机。”哈罗德附和地点点头。
　　安雅也点点头：“对，但是我手机还在。哎？黑屏了……嗯……我只记得尖叫，是前面的人在喊飞机是不是停下来了。那时候有的人已经不见了，我叫醒爸妈的时候你们也醒了。”她尝试将手机重启。

　　“我看到的跟你们差不多，没什么特别。”远山宏说，“我本来有三个朋友跟我一起，但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有一个朋友的手机还在，另外两个什么都不见了。我看到了从外星飞船上下来的外星人，它们像是兽人，身上有毛。”
　　“它们后来爬上了机身。”秦欣苒说，“趴在窗上看我们。”
　　“体型比我们要大很多。身高至少两米三。”
　　“爪子很大，但是它们好像有意地没有划玻璃。”
　　“可以直立行走也可以像野兽一样爬行。”
　　“它们的飞船现在带着整架飞机在飞。”

　　众人一人一句地补充着，说罢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是我感觉错了还是真的变暗了？”
　　突然，游粟如此问道。
　　众人听闻，往临近的窗靠近，查看外面的情况。

　　飞机下方仍是一片雪色，但飞机周围环绕着一圈圈的小型飞行器。而那艘原本带着飞机飞行的更大的飞船不知所踪。显然，现在让飞机悬空的是那些小的飞行器。
　　但是为什么会变暗？
　　游粟还没问出来，郑嘉文就说出了答案：“上面有一艘更大的飞船。它们在往那艘飞船飞。”
　　“这一艘大的看起来像是宇宙飞船。”秦欣苒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后说。

　　安雅的手机终于重启成功了，电量只剩下一点。“没有信号。”她说。
　　气氛有些凝滞。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现在被困在一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组成员的飞机上。飞机被未知的生物控制着在万丈高空中飞行——也可能只是漂浮——离地面越来越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往何方，也不知道那些不知所踪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舷窗外，数不清的小型飞行器不断变换着阵型，绕着这架可载客量达三百余人的客机飞行着，通体漆黑的飞行器上不知有何意义和用处的钴蓝纹路规律地闪烁着荧蓝的光——如果从高空中往下看，在雪色大地的映衬下，大概也会是颇有艺术感的场景。
　　——如果飞机上的乘客没有那么不安和恐惧、飞行器里的未知生物对他们也没有恶意的话。

　　九人沉默不语，但机舱里其他小群体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个机舱最前面聚集的人最多，大概有十五六人。往后一点有一个七人的群体，再然后就是游粟他们九人，机尾还有个四人的小团体，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各自独坐，不靠近任何一个群体。
　　他们的视线有时也会撞上，只一下，又移开。
　　所有还存有意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靠窗和靠走道的位置。他们没有动那些不知是休克还是已经死亡的人，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除了他们的亲友。仍然有人尝试着将他们唤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用愤怒的声音，或者沉默但不懈地拍打他们的手臂、摇晃他们的肩膀。

　　“他已经没有体温了。”
　　游粟听到有人如此劝说道。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脑海里有什么抓不住的念头闪过。
　　她看向说话的人，那是四人团体里的两个。那边没有再言语，但仍然尝试叫醒自己的同伴。她又将目光转向走道那边跟自己同排的座位。

　　远山宏被她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见她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那些“尸体”上，他有些瑟缩：“你……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游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转，最后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会觉得，他们死了？”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淹没在低声絮语交杂而成的噪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