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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于是玛丽雅公爵小姐竭力想对这位新客人表现得更殷勤亲切,可是她不会。

      “可怜的姑娘!她丑得可怕。”阿纳托里暗自想。

      布莉恩小姐也因阿纳托里的到来而感到极度兴奋。她有她的想法。这个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没有祖国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当然不想一辈子侍候老公爵,给他读书,充任玛丽雅公爵小姐的女伴。布莉恩小姐早就期待着遇到一位俄国公爵,这位公爵一眼就能看出她比那些面貌丑陋、服饰难看、举止笨拙的俄国公爵小姐优越得多,他会爱上她,并把她带走。现在,这位俄国公爵终于来了。布莉恩小姐记得一个故事,那是她从姑母那里听来而由她自己补充完整的。她喜欢反复想这个故事:一个姑娘受人诱骗,她那可怜的母亲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母亲责备她不该没结婚就委身于人。布莉恩小姐常常在想象中向他,一个引诱她的人,讲这个故事,自己常常感动得流泪。现在,这个他,一位真正的俄国公爵,真的出现了。公爵把她带走,然后可怜的母亲来了,最后他同她结了婚。布莉恩小姐头脑里就这样编造着未来生活的故事,但嘴里却同他谈着巴黎。指导布莉恩小姐行动的不是什么计划和打算(她连一分钟也没想过她该做什么),一切办法在她心里早已酝酿成熟。现在阿纳托里一来,她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在他身上,她竭力想讨他的喜欢。

      小公爵夫人好像一匹老战马,一听见号声,就忘记自己已怀了孕,不由自主地想卖弄起风情来。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或内心斗争,而只是出于天真轻佻的禀性。

      尽管阿纳托里常感到被女人追求得有点腻烦,现在看到自己对这三个女人的影响,他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满足。此外,他对美丽撩人的布莉恩产生了强烈的兽性的情欲。这种情欲一旦出现,总是势如潮涌,促使他做出最粗野大胆的行动来。

      喝过茶后,大家都来到起居室。大家要求公爵小姐弹古钢琴。阿纳托里臂肘支着钢琴,站在布莉恩小姐旁边,眼睛快乐地含笑瞧着玛丽雅公爵小姐。玛丽雅公爵小姐发觉他的目光,感到又难受又兴奋。心爱的奏鸣曲把她带到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而他的目光又使这个世界的诗意更浓。阿纳托里的目光虽然对着她,却不在注意她,而在注意布莉恩小姐一只小脚的动作——这时他正用自己的脚在钢琴下踢踢布莉恩小姐的脚。布莉恩小姐也瞧着公爵小姐,但在她美丽的眼睛里却出现了玛丽雅公爵小姐觉得陌生的又惊又喜、满怀希望的神情。

      “她多么爱我!”玛丽雅公爵小姐想到布莉恩小姐,“我现在多么幸福,同这样的朋友和丈夫在一起将会多么幸福!难道他真的是我的丈夫吗?”她想,不敢看他的脸,但始终感觉到那向自己射来的目光。

      晚饭后大家分散时,阿纳托里吻了吻玛丽雅公爵小姐的手。公爵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敢对直瞧了瞧那张在她近视眼旁的俊美的脸。接着阿纳托里走过去吻了吻布莉恩小姐的手(这是不合礼仪的,但他却做得若无其事)。布莉恩小姐的脸刷地红了,她惶恐地看了一下公爵小姐。

      “礼貌真周到!”公爵小姐想,“难道艾米莉(布莉恩小姐的名字)以为我会吃她的醋而不珍重她对我的一片深情和忠诚吗?”她走到布莉恩小姐面前,使劲吻了吻她。阿纳托里走过去要吻小公爵夫人的手。

      “不行,不行!等您爸爸来信告诉我,您是个正派人,我才让您吻我的手。这以前可不行。”小公爵夫人说着举起一个手指,笑眯眯地走出屋子。

      五

      大家都走散了,那天晚上,除了阿纳托里倒头就睡着外,个个都好久睡不着觉。

      “难道这个陌生、漂亮和善良的男人真能成为我的丈夫吗?他主要的特点是善良。”玛丽雅公爵小姐想,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怕回过头去看,她觉得屏风后面的暗角里站着一个人。这人是个魔鬼,也就是那个额头白净、眉毛乌黑、嘴唇鲜红的漂亮男人。

      玛丽雅公爵小姐打铃唤使女,叫她睡到屋里来。

      布莉恩小姐这天晚上在花房里来回走了好久,等着什么人,但毫无结果。她一会儿对谁微笑,一会儿想象可怜的母亲责备她堕落而使她伤心得掉泪。

      小公爵夫人埋怨使女床铺得不好,害得她侧卧也不是,俯卧也不是,浑身感到不舒服。她的肚子妨碍她睡觉。今天她感到特别难受,因为阿纳托里的出现使她顿时想起没有怀孕时轻松愉快的时光。她穿着短袄,戴着睡帽,坐在安乐椅上。卡嘉发辫松散,睡眼惺忪,第三次拍打和翻转沉重的羽绒褥子,嘴里嘀咕着。

      “我跟你说过,床铺得坑坑洼洼的,”小公爵夫人一再说,“我倒是很想睡觉,因此不能怪我。”她声音发抖,好像一个要哭的孩子。

      老公爵也没有睡。季洪在睡梦中听见他在生气地来回踱步,哼着鼻子。老公爵觉得他为女儿受了侮辱。他感到特别难受,因为不是他受了侮辱,是女儿受了侮辱,而他爱女儿超过爱自己。他对自己说,他要反复考虑这件事,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但是找不到,因此更加恼火。

      “第一次遇到个男人,就把父亲忘了,把什么都忘了,摇头摆尾上楼梳妆打扮,弄得简直不像个人样!心甘情愿把父亲抛下!她知道我看得出来。呸……呸……呸……难道我看不出那笨蛋眼睛只望着布莉恩(得把她撵走)?玛丽雅怎么这样没有自尊心,连这点都不懂!即使你没有自尊心,至少也得顾到我的面子啊。得向她指出,这混蛋心里根本没有她,一个劲地只瞧着布莉恩。她没有自尊心,可我得让她明白……”

      老公爵知道,他只要对女儿说她看错人了,阿纳托里只想同布莉恩调情,这样就会激发女儿的自尊心,他不愿同女儿分离的目的也就可以达到,因此他也就安心了。他把季洪唤来,动手脱衣服。

      “是鬼把他们带来的!”当季洪把睡衣套到他那年老干瘦、胸上长着灰毛的身体上时,他想,“我可没叫他们来。他们来扰乱我的生活,而我的日子已剩下不多了。”

      “真见鬼!”当他的头被睡衣蒙上时,他骂道。

      季洪知道老公爵有个习惯,喜欢自言自语,因此看到他那从睡衣下射出来的愤怒而疑惑的目光,并没有改变脸色。

      “他们睡了吗?”老公爵问。

      季洪也像一切好仆人那样,能敏锐地了解主人的思路。他知道,主人问的是华西里公爵父子俩。

      “都睡了,灯也熄了,老爷。”

      “没什么,没什么……”公爵急急地说,脚伸进拖鞋,手伸进睡袍,向他睡的长沙发走去。

      尽管阿纳托里和布莉恩小姐还没说过一句话,在可怜的母亲没出现之前,他们在偷情这类事上早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有很多话要秘密地谈谈,因此一早就找单独见面的机会。当公爵小姐在规定时间到父亲房里去时,布莉恩小姐正在花房里跟阿纳托里幽会。

      玛丽雅公爵小姐那天走到书房门口,心情特别紧张。她觉得,不仅人人知道她的命运今天将要决定,而且知道她正在考虑这件事。这一点她从季洪的脸上看出来,也从华西里公爵跟班的脸上看出来。那跟班提着热水在走廊里遇见玛丽雅公爵小姐,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老公爵这天早晨对女儿特别亲切,特别殷勤。这种表情玛丽雅公爵小姐是很熟识的。每当玛丽雅公爵小姐解不出算术题,老公爵恼恨得干瘦的双手握紧拳头,站起来从她身边走开去,嘴里不断嘀咕着同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老公爵开门见山,立刻谈到正题,并且对女儿用“您”来称呼。

      “人家来向我提亲,”老公爵不自然地微笑着说,“我想您一定看出来了,华西里公爵到这儿来,还带着他的小辈(保尔康斯基公爵不知怎的把阿纳托里叫作小辈)一起来,可不是因为我的眼睛好看。昨天他们来向我提亲。您知道我的规矩,所以我要转告您。”

      “爸爸,我该怎样理解您的意思?”公爵小姐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怎样理解!”父亲怒气冲冲地嚷道,“华西里公爵看中你做他的儿媳妇,替他的小辈来向你求婚。就是这么一回事。哼,怎么理解?!……我就是来问你。”

      “我不知道,爸爸,您怎么看……“公爵小姐喃喃地说。

      “我?我?关我什么事?您不要管我。又不是我结婚。您怎么看?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公爵小姐知道父亲不赞成这事,但她同时想到,她的前途现在不解决就永远没有机会解决。她垂下眼睛,避开父亲的目光。她觉得在父亲的注视下她无法思索,照例只能服从,于是就说:

      “我只有一个愿望,遵从您的意志,”玛丽雅公爵小姐说,“但如果要我说出自己的愿望……”

      她还没把话说完,老公爵就打断她的话。

      “太好了!”他叫道,“他娶你还要索取一份陪嫁,就是把布莉恩小姐带走。布莉恩小姐做他的妻子,而你……”

      公爵停住话头。他看出这两句话对女儿刺激太大。玛丽雅公爵小姐垂下头,要哭出来。

      “好了,好了,我是说笑话,说笑话,”老公爵说,“你记住,公爵小姐,我的原则是:姑娘有择婿的充分权利。我给你这个权利。你记住:你的决定将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你不用管我。”

      “我不知道……爸爸。”

      “你不用管我!是他父亲要他这样做的,他可以娶你,也可以娶任何别的女人;但你可以自由选择……你回去考虑考虑,过一小时到我屋里来,当着他的面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我知道你要去祷告。好,那就去祷告吧。不过要好好考虑一下。去吧。”

      “愿意还是不愿意,愿意还是不愿意,愿意还是不愿意?”当公爵小姐神志恍惚,摇摇晃晃地走出书房的时候,老公爵还在那里嚷嚷着。

      她的命运决定了,而且决定得很幸福。但父亲说到布莉恩小姐的话却是个可怕的暗示。不见得会有这样的事,但毕竟很可怕,她不能不考虑这问题。她穿过花房一直向前走,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突然,布莉恩小姐熟悉的低语声使她吃了一惊。她抬起眼睛,看见两步外的地方阿纳托里搂着法国女人,正对她喁喁低语。阿纳托里回头看了看玛丽雅公爵小姐,俊俏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但没有立刻放开布莉恩小姐的腰,而布莉恩小姐还没有看见她。

      “那是谁呀?来干什么?等一下!”阿纳托里的神态仿佛这么说。玛丽雅公爵小姐默默地望着他们。她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布莉恩小姐叫了一声,跑掉了。阿纳托里嬉皮笑脸地对玛丽雅公爵小姐鞠了一躬,仿佛在引她嘲笑这难以理解的一幕,接着耸耸肩向通往他住处的门走去。

      一小时后,季洪来请玛丽雅公爵小姐。他请她到老公爵那里去,还说华西里公爵也在那里。季洪进来的时候,玛丽雅公爵小姐正坐在卧室长沙发上,手里搂着啼哭的布莉恩小姐。玛丽雅公爵小姐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公爵小姐美丽的眼睛,带着素常平静的光芒,温柔而同情地望着布莉恩小姐美丽的脸蛋。

      “唉,公爵小姐,您以后再不会喜欢我了!”布莉恩小姐说。

      “为什么?我比过去更爱您了,”玛丽雅公爵小姐说,“我要竭力成全您的幸福。”

      “可是您会瞧不起我的:您那么纯洁,您会瞧不起我。您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感情的冲动。唉,我可怜的母亲……”

      “我完全理解,”玛丽雅公爵小姐伤心地微笑说,“您放心好了,我的朋友。我要到父亲那儿去了。”她说着走了出去。

      玛丽雅公爵小姐进去的时候,华西里公爵坐在那里,一条腿高高地架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拿着鼻烟壶,脸上露出深受感动的笑容,又仿佛为自己易动感情表示歉意。他连忙捏了一撮鼻烟送进鼻子里。

      “哦,我的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华西里公爵站起来,握住玛丽雅公爵小姐的双手说。接着叹了口气又说:“我儿子的命运就在您手里。您决定吧,我的好玛丽雅,我亲爱的玛丽雅,我一向把您看作自己的女儿。”

      华西里公爵走到一旁。他的眼睛里真的涌出了泪水。

      “哼……哼……”保尔康斯基公爵哼哼着。

      “公爵代表他的小辈……代表他的儿子向你求婚。你愿不愿意做阿纳托里公爵的妻子?你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老公爵嚷道,“我保留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当然,我的意见只是我的意见,”保尔康斯基公爵又补充了一句,并向华西里公爵转过身去,回答他那恳求的目光,“愿意还是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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