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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鲸之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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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鲸之蜕
“小黑,有什么事能比双腿残废还残酷啊?”
“因人而异吧。人们总说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催心剖肝之类的狠话,却没听说有人自废双腿。”
“那是对自己,如果是对别人残酷呢?”
“你现在对我就很残酷,睡醒净问没用的。已经五更了,我要睡觉,拜托你赶紧去会佳人吧。”
清珠一下子想起来,阿月还在等着自己。想到阿月,什么残酷、软弱、善不善良的,矫情的中二词汇全被抛到脑后,心里只想着和阿月待在一起。
“兄弟,多谢你的早叫服务,走啦~”
小黑蹬蹬腿权当“少废话,赶紧滚”来送客。
潮水汹涌,早已把鱼缸灌满。清珠看到有绳子拴着石头矛在缸底,于是顺着绳子上浮,发现另一端拴在螃蟹船上。
船上没人,清珠有点失望,只能翻上船坐在船头张望,希望看见深海那边有鲸鱼的影子。
海上不同于庙里,日子已临近十五,月亮大致有了圆的样子,脉脉地挂在天上,要等太阳升起才舍得落下。
清珠觉得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月亮的影子从远处奔来,绕着小船流连不去。直到银色的影子浮上来,变成一个女子探身扒在船舷上和他说话。
“还没睡醒?”
“我也觉得是做梦,不然你怎么。。。”
“怎么会有鱼尾?”
“对。难道你、阿松和金姑娘是亲戚?”
“不是,这尾巴是我借来的。”阿月翻身上船,从尾梢撩起一层银色的缀鳞薄纱,露出了人类的脚踝。
清珠背过身,等她换完衣服才转过来看她。
“这是阿金的手艺,我只有去深海才借来穿。好看吗”
“好看,我都以为是月亮游过来了。”一想起刚刚凹凸有致、玲珑剔透的画面,清珠就有点鼻子发痒,嗓子发干——清珠暗骂自己定力不足,怎么也止不住脸上的红。想到如果此时自己是血肉之躯,定会鼻血长流的场景,清珠赶忙转移话题以防有更丢人的事情发生。
“金姑娘是人鱼吧?鲛人果然善织绩。”
“对,这个对她来说只是条裙子,没事用来打扮换换心情;对我来说就是护身符了,穿上它海里就没有鱼敢惹我。”
“这么厉害!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原来在海里是鱼靠鳞装。”
“哈哈,你说的没错。人的衣服花样多,又重,还是鲛绡纱好,入水不濡,保暖结实。穿上它在海里游得久了,会忘了自己是人——满眼里看到的都是鱼,它们不但不躲,反而会跟着我一起游,然后就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和他们长一个样子,只不过是他们中比较大只的罢了。”
“他们一定是把你当成月亮,才跟着你,追着你。这么一想,我都羡慕,也想变鱼跟你混了。大佬,收个小弟吧。”
“哼,鱼可不会像你这么眨眼睛”,阿月看着清珠装的夸张星星眼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扯他的脸“也不会象你这样假笑”。
“鱼有表情吗?它们本来就不会笑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不知。。。“清珠趁按月不备,忍着脸疼在阿月唇上啄了一口,迅速撤到船头,一脸的得意:”我知道怎么让你开心就够了。”
“呼~你过来。”阿月做了个深呼吸,面上一派淡定温和的微笑,看得清珠心里毛毛的,毛骨悚然的毛。
“不用了,我在这。。。挺好。。。你,你别过来啊,别逼我跳海啊!”
晚了。
蹈海弄潮月,远在天边,笑里藏刀月,近在眼前。猥琐珠也没有壳傍身,心想干脆来个熊抱死缠,打乱了敌方节奏再掌控局面。可手还没伸,就被对手将了军,不想动弹。
阿月一手抚上他的脖子,四指缠绵后颈,缱绻如波,捏得清珠舒服极了,不自觉眯起了眼。可拇指却碾过喉头,指甲按向颈侧的动脉,随着阿月的话缓缓刮擦,缓缓的痛里有点细细的痒。
“以后想亲就大大方方的亲,但是,要提前告诉我”,话是着擦着清珠的耳朵带着水汽缓缓浸到脑子里的,威胁与催眠协同作业:“我同意了,才可以。”
“好。”
“你想让我开心?”
“嗯。”
“那就赶紧干活吧。”
此话一出,清珠如梦初醒。阿月和阿松的本质是一样一样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再不受这够不着胡萝卜的苦!
“等你有身体可翻的时候。走吧,小家伙来了,我们请它进鱼缸。“
若说这世上什么退的最快,莫若潮水。海潮,江潮,人潮,思潮,势未尽时便有暗流回涌,大概只有情潮难退——以至于许多人有了情,都自带勇往直前身死不悔的壮烈色彩。
可见,人体激素作用之凶猛。
幸运的是,清珠没有身体,没有造粪的快乐,也没有被天降大任的劳饿空乱——自然也没啥壮烈色彩。
小鲸进洞很顺利,在岩石鱼缸里能回身掉头,还能甩尾巴。
清珠拽开出水口的沙袋,让鱼缸里的水和潮水一同退下,等到流净时又钻到洞里把口堵上。小鲸侧躺在沙滩上,巨大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长长的胸鳍不时挥上两下,想翻个身。阿月和清珠一桶桶往它身上浇水保湿,好在太阳还没升起,不用担心被晒伤。
直到泉水涨停,两个人才松了口气。阿月引着小鲸慢慢地在鱼缸里游动,检查它的胸腹和鳍有没有受伤,清珠则是等着看哪里的藤壶松动了就抠下来。
“比前两天更多了,只是这么泡着真的会掉吗?”
“会,但也需要我们动手拆。以前我给海龟清过藤壶,都是一个一个撬下来的,加起来比它自己的壳都大。”
“名副其实的霸王卸甲。”清珠伸出大拇指点赞,转头又开始嘀咕:“咦,也能叫王八卸甲。”
霸王月瞪了清珠一眼,眼刀飞射。“清珠公子请便。”
“小家伙,我会尽量温柔的~如果弄疼你了,可别把我拍飞了哦~”清珠摸了摸小鲸的胸鳍,“先握个手吧”。
“它对你很好奇,你要不要和它说说话。”
“用牵念吗?这下不用担心被拍扁了,要怎么做?”
“先明确你要传达的念头,然后凝神想象每一个字的读音,和你希望的发声效果,再把这些想象的声音通过气息清晰的释放到身体里,然后碰触它的身体,声波就会从你身上传递到它的身上了。”
“我试试。”庆祝跃跃欲试,把手放在小鲸嘴边的瘤状突起上,闭起眼睛使劲地想【我叫清珠,你叫什么?】
没反应。再试,还没反应。反复试,一直没反应。
“他是不是听不懂?”
“是你没有说对,就算你想的是人语,但念头传过去的是它能懂的声音。”
“喂,是不是非要我亲你才能听懂?”清珠想起第一次被阿月牵念的姿势,干脆扎进水里亲上小家伙的大嘴。。。上的尖尖,又在心里问了一遍。
“呜——”小家伙回应给他一声长长的鸣叫。清珠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声波振颤到了——其实他并没有这些部件,确切的说是魂衣被声波震得像敲鼓。
“哈哈,果然是要用亲的。他说,咳咳”阿月也浮上水面,笑得险些呛了水,“他说,他叫领唱者,还有,他说:\'讨厌,不要玩我的尾巴\'。”
“我没有玩——”【我没有玩,我是在帮你拔除寄生虫】
“嗯,他说谢谢——还有,他说胸鳍的藤壶可以留着,这样方便以后打架,攻击性更强。”
“你怎么能听懂它说话?”
“不是听懂,是靠探念,想学吗?”
“想!”
“那你要应我一件事。”
“你说!”
“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以身相许也可以哦。”
阿月看着清珠,他的眼睛,像台风过后的天空,都是阳光,都是干净,没有一丝烦恼和忧愁。
真是让人嫉妒得发疯。
清珠原本等着阿月反击,怼他一句痴心妄想之类的话,却见眼前的人只望着自己不做声。阿月她心似怔忡,眸子里像有什么猛地涌出,却随即又被垂眸敛下,一重重地波涛都被藏在眼帘之后。
“阿月你。。。”
“清珠公子,请你带阿松走。”阿月决定直接把心里长久以来未决的决定说出来,再抬眸时,她要确保那里面只有诚恳的拜托。“等你康复了,就带阿松一起走吧,他一直,很想去外面看看。麻烦你照应他。”
“我答应你。”清珠看着她,郑重应下。
“探念,是我们为口不能言的人诊脉时用的法子。不论对象是人,是动物,或是其他什么生灵,只要有意识表达,我们都可以读到。当然,前提是对象允许我们来读,不然就会变成刑讯逼供。”阿月不想把两个人都陷进沉默里,于是打算用知识点把临时教室填满。
“就像鲸鱼会通过发出、回收声波来定位、追踪猎物,我们也可以通过空腔的震动发出声波探索诊疗的对象,再根据回声来分析有哪些病症。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异物、创伤、炎症、异化等病症外,有时还会探知到对方回应的微弱的念头。这念头可能是患者主动发出的意识表达——比如牵念传进来的话;也可能是对我们发出的声波无意识的回响。这种通过声波的震荡来探查并解读的手段被我们统称为探念。”
“所有的探知都是由表及里,身体表面的回声明显,而来自内心深处的、乃至灵魂深处的则十分微弱难以捕捉。我们发现一个法子,就像在湖里投下一粒石子会产生涟漪,而第二颗石子投下产生的水纹会和第一个交错,却不会消失,有时反而会因为叠加更为清晰一样——在患者无法说话时,我们努力找到他的频率,把自己的发声调整到和他一致再发声探念。这就是在湖里投下的第二个石子,可以加深患者投下的石子的波纹,把他的表达清晰地呈现出来。我们再探知到后,去除自己叠加的部分,就知道原本对方要说的话了。”
“当然,做起来就没说的简单。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因为我们探知的可能是对方想告诉我们的,也可能有些是对方不愿意别人知晓、甚至是我们先于他自己的意识觉察到的。如果对方垒筑心房,那就不可能有回响,不过大夫总是会有些天然优势。”
“会有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心念吗?”
“会有。阿松应该提过吧,并不是谁都敢穿魂衣。那不是因为恶人清楚自己是恶人才不敢穿,他们反而穿起来潇洒得很。是因为太多人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敢看自己的灵魂已经变为何种模样。就更不必说,给别人看了。”
“探我”。清珠伸出手,目光灼灼地攫住阿月的眼,直接强势要求,外加敢拒绝就翻脸的威胁。“没示范,怎么学。”
阿月被他看的莫名心虚,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清珠的手里,没等开始示范,就听见清珠的声音在脑海里想起:【你是左撇子?有人和我说,人在紧急的时候下意识会用惯用的手,因为会有安全感。】
阿月立即凝神敛意,对面前笑得一脸得逞的家伙怒目而视。
“别瞪了,我这边毫无保留,随便探。”
“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还探什么探?撒手。”
“不撒,你不探,怎么知道我刚才从你那探到了什么?怎么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
阿月沉吟不语,面对不要脸指数迅速飙升的厚皮珠,跟着他恼火只会被他带着节奏跑,她决定让大海的使者来惩罚他。
于是厚皮珠被小鲸的巨尾一掀,甩到了鲸鱼背上。密密麻麻的藤壶,也附赠吻痕无数。
“为什么。。。”
“我和它说,你想骑在它背上玩儿,它说它也玩儿得很开心。”
太阳升起,阳光从头顶的洞窗洒下来,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小鲸鱼已经在泉水里泡了两个时辰了,好些藤壶都开始脱落,但大部分钉子户还顽强地坚守在自己的地盘上,坚决不退让。
清珠和阿月围着小家伙逐一排查,单凡有松动的,就小心地撬下来。难办的是有些扎根太深死后仍不放手的,只能靠挖。看着小家伙斑斑点点的皮肤,两个人都不忍心下手,只能再等等看。
“至少减轻了自己脱落的那部分重量,气孔附近的也已经清除干净。”就算是泡在水里,清珠也能感觉自己是满身的汗。
“小家伙好乖,都没有喊疼。”阿月抚摸着小鲸鱼的胸鳍,“这里剩的不少,你以后肯定是个打架能手。”
“你打算一直只和它说话,不搭理我吗?”
是的,打从探念+骑鲸的互坑游戏结束,这俩人就没对过话了,都是各说各的。
“不敢,只求公子信守承诺,说到做到。”阿月拿出准备的药膏,专心致志地给小家伙上药,看也不看清珠一眼。
“我答应了的就一定会做到,只怕说了又做不到的人是你。”清珠无法,从大鱼下面潜过来,拿走住阿月手上的药膏自己涂——为激将法攻击预热。
蓝(男)方伏击战术分解——
绿:“我向来言出必行,也不会遇到困难就半途而废。”——目标进入攻击范围。
蓝:“你说你喜欢我,”——一击即中;
蓝:“结果第二天就当逃兵,”——火力追加;
蓝:“还不敢承认,果然女人的话信不得。”——乘胜追击;
绿(女)方反击战术分解——
绿:“我是说过喜欢你,但不代表要一直喜欢。”——诱敌深入。
蓝:“那你现在呢?还喜欢我吗?”——进入包围圈。
绿:“看你表现。”——合围将军!
较量结果:交战双方均获得了想要的阶段性胜利。
清珠探清敌情,掌握了更多主动权,决定见好就收,以战略性投降换取纵深空间,为接下来的精准打击排兵布阵。
阿月缴获敌方承诺一个,同时守住了战略高地,决定以空间换时间,为夺取最终的胜利果实储蓄力量。
再汹涌的潮水,也终有退去的时候。
女人和男人就像鱼和网,想要的从来不一样。一个想要自由,和自由的相守;一个想要捕获,和捕获的自由。
当然,也不是没有相反的人,也不是没有例外的鱼。
【笨鱼爱上了傻鱼,
在一个,黑乎乎,的洞里~
星星从头顶路过,
月亮也,扔下个,大饼~】
鲸鱼想要的是歌唱的自由,小家伙尤其想要领唱的位置。
【你吃过饼吗,还敢编歌笑话我俩,你现在就是个酥皮鱼饼。】清珠一边给鱼饼涂佐料(药膏),一边和它聊天。
【痛不痛?是不是想家了?】
【不痛,很痒。我们会来回迁徙,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是回家。】
【那你想家人吗?】
【不会,再远我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喜欢唱歌。】
【你是领唱?】
【还不是,以后肯定是。】
【你们经常合唱吗?】
【每年都有比赛,一家一个唱法,每条鱼也都有自己的花样。但是最后一首歌,所有的鱼都会一起唱,谁唱得好谁领唱,然后这一年所有鱼都按这个唱法来,直到下一次比赛。】
【那你肯定是海里最酷的鲸鱼,不光有两条花臂,还能给所有的鱼定调子。】
【我也这么觉得。呜——】
【停!别喷水!除了唱歌呢?你们还玩什么?】
【吐泡泡,打花脸。】
【吐泡泡?】
【对,我们围着鱼群吐泡泡,和你们的网一样,把鱼赶到中间,就开饭。】
【这么厉害?】
【我比他们都厉害,他们只会往右吐,我习惯往左吐。】
【那你是左撇子鱼,和某人一样啊~】
【别扯上我,专心干活。】阿月正在研究抠下来的藤壶,发现这些家伙比以前遇到的都更肥更壮。
【咳咳,领唱者,还有打花脸呢?花脸是个啥?】
【花脸算远房亲戚吧。他们很凶猛,会攻击我们的小朋友,所以叔叔伯伯见到他们就打,没见到听到也要追过去打。】
“是虎鲸,虎鲸喜欢聚群猎食其他鲸鱼的幼崽。”阿月放下藤壶,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藤壶都是常见的品种,也并没有变异的情况,却比普通的藤壶长得更大更快扎根更深,真是奇怪。”
“休息一下吧。眯一会,老这么盯着小的东西看,眼睛受不了。”清珠这边的药也抹完了,干脆拉着阿月跳到洞窗外坐着晒太阳。
“藤壶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小鲸的身上。还是得仔细地给他再做个检查,肯定是漏掉了什么。”阿月闭着眼睛,靠在清珠背上,在海风的吹拂下放松了身体。
“你别想趁我睡着用探念,没用。”
“我不用。未经您的允许,我既不亲亲,也不抱抱,更不用探念,您就安心地睡吧。”
我就在心里想着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