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星》八野真

4、借钱

　　宋祁盯着脚尖，一直没等到计南星的回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黯了黯，抿起嘴角。淡无血色的唇瓣愈发苍白，身形摇晃，他刚想转身离开，手腕忽地被人拉住。

　　计南星把他拉进屋里，先倒了杯热水给他。

　　“你在外面多久了。”

　　宋祁吸了吸鼻子，轻声答道：“刚来没多久。”

　　计南星板着脸，冷艳十足的容貌气场全开，哪怕穿着粉色卡通睡衣，气场也有两米八。

　　“小孩子不能撒谎。”计南星在他手背轻弹一下，“我再不来，你就风干了。”昨晚见面时，还像高山雪莲一样的少年，现在像一朵打蔫的狗尾巴花。

　　计南星：“饿吗。”

　　宋祁握着温热的玻璃杯，点点头。从昨晚被拉去聚会，一直到莫名其妙蹲在南星姐家门口，他一直都没吃东西。

　　计南星：“会不会做饭。”

　　宋祁怔了一下：“我会。”

　　计南星：“厨房有挂面、青菜和卤牛肉，做两人份的，去吧。”

　　宋祁顿了一下，乖乖放下手中的杯子，走进厨房。

　　计南星不是不会做饭，相反她的厨艺还不错，小时候计北星每次哭闹着不吃饭，只要她动手下一碗热汤面，他就会乖乖拉着她的衣角，等着吃姐姐煮的面条。

　　她眯起眸子，看着少年忙碌身影，颀长轮廓渐渐和记忆中瘦小的影子重合。计北星不在了，天上却掉下来一个和他感觉如此像的宋祁。

　　计南星揉揉脸，到底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在那，她踩着拖鞋走进厨房，恰巧看见宋祁正往两个碗里分卤牛肉。

　　细细的挂面浸润着热气腾腾的番茄汤，上海青旁边卧着一个荷包蛋，宋祁夹着筷子，努力地把卤牛肉都放进其中一个碗里。

　　计南星：“你在干嘛。”

　　宋祁手一抖，一块冒着热气的卤牛肉啪的一下掉在料理台上。他抬头，漆黑的眸子泛起点点亮光，“南星姐，早上多吃肉，一天才有干劲。”

　　说完，他试图重新夹起那块掉在面板上的肉，扔进另一个碗里。

　　“掉在桌上的就不要了。”计南星把那个装满牛肉的汤碗留给他，“我早上不吃荤食。”

　　宋祁一愣，看了眼那块肉，转身扔进垃圾桶。

　　计南星没什么胃口，挑着面条一根根细细地嚼着，坐在对面的宋祁吃饭不怎么讲究，夹起一筷子面条囫囵地往嘴里塞，大抵是人长得赏心悦目，外加不讲究中夹杂着点理性克制，看起来还真有股野性美。

　　她又想到虞越说他是野狼崽子，轻轻勾起了嘴角。初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子，温热的夏风吹起薄纱似的窗帘，计南星喝了口牛奶，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又踏实的早上。

　　不用早起赶去公司开会，不用这个点才从外面应酬回家，不用一个人边啃面包边思考怎么去谈下一笔订单。

　　每次遇见宋祁似乎都有麻烦事出现，但是此刻他坐在她旁边吃面，就让计南星有股莫名的安心感。

　　宋祁坐在对面，目光在计南星身上一寸一寸描摹。她很有气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分寸感，那张瓷白的小脸缀着几分淡漠，这样叱咤商场的冷美人，穿着粉色小兔子睡衣，窝在阳光里，身上仿佛披着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他心里忽然有点痒。

　　*

　　计南星把碗筷扔进洗碗机，坐在客厅沙发的主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柔和：“到底发生什么事。”

　　宋祁站在对面，眉眼间涌起翻腾的烦躁，转瞬间又褪去，他开口道：“没事，我真的只是路过。”

　　“艺佳娱乐离天御海，可有点儿远。”计南星轻轻敲着茶几，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宋祁，“大半夜不睡觉，路过我家门口？宋祁，我不喜欢被人骗。”

　　少年似乎有些紧张，手指无措地捻磨耳垂上的红痣，而后又搭在后颈上轻轻摩挲。他不说话，计南星也不说，气氛渐渐冷下来。宋祁刚下在她对面坐下，就听计南星悠悠开口：“站着。”

　　“撒谎的小孩，就要罚站。”

　　“南星姐，”宋祁缓缓起身，垂着头，“我想跟你借钱。”

　　计南星：“多少。”

　　宋祁：“三十万。”

　　计南星：“做什么用。”

　　宋祁身体僵了一瞬，垂眸没说话。

　　计南星反而笑了：“违法乱纪，吃喝嫖赌，沾得上边？”

　　宋祁摇头。

　　计南星寒星一样的眸子盯着他看，宋祁红着耳根抢白道：“南星姐，我不让你白白掏出三十万。”

　　“哦？”计南星饶有兴味地挑眉，“你还能怎么办，跟你朋友一样，躺着就把钱赚了。”

　　“宋祁，你好像忘了我为什么把你从惊春会馆捞出来。”计南星神色渐冷，“别让我看不起你。”

　　“而且，”计南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怕小孩情绪不好，“姐姐不喜欢你这样的。”

　　宋祁猛地抬头，对上水色潋滟的杏眼。

　　“太小了。”计南星眼尾带着笑，“弟弟，你打个欠条，钱我可以借你，别的事情你就别瞎想，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

　　“南星姐觉得我卑劣不堪，是和许川一样的人，看见个有钱人就能扑上去，出卖身体？”

　　计南星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不想……”

　　宋祁忽地抬眼，脸上挂着温软的笑：“我们刚认识不久，南星姐愿意借我这么多钱，我非常感激。不能再让你吃亏。”

　　“南星姐是真的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吗？”细长眸子里晦暗浓郁，燃起一团又一团的火，偏偏脸上还是乖得不能再乖的表情。

　　宋祁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掌心贴上她的，十指交缠在一起。大拇指偏偏不老实地在她手背轻轻蹭着，那双眸子皓若星辰，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脸。

　　计南星母胎单身至今，从未跟异性有过如此亲密接触，不由得轻轻颤栗，她从宋祁干燥的掌心挣脱，那人也没再挽留，依旧乖巧地笑着。

　　“年纪不大，从哪学得这些花招。”计南星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少看点没营养的偶像剧。”

　　宋祁笑得更甜：“南星姐，我表演课的分数是A+。”

　　计南星不置可否：“勉勉强强。”

　　两人之间那阵猝不及防的旖旎气氛渐渐散了，她打开电视，从茶几下面抽出几袋零食，撕开一袋柠檬味薯片，递给宋祁。

　　“南星姐要看什么。”

　　看什么？在计南星家里，没有喜剧、小品、相声之外的第二选项。电视上画质古老的小品节目，计南星看了八百遍，还是跟着笑个不停。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啊，听我给你吹！”

　　计南星笑得前仰后合，身边宋祁的眼神渐渐凌乱。

　　她惊讶道：“弟弟，这么经典的小品，赵丽蓉老师的《打工奇遇》，你不会没看过吧。”

　　宋祁摇头。

　　计南星不信邪，从沙发上跳下，噔噔噔跑到她存放小品VCD的珍宝柜，挨个问宋祁。

　　“我七十一，我七十五。我属鸡，我属虎。这是我老公，这是我老母。”

　　计南星边跟着屏幕说台词，一张严肃批评文学的脸，加上喜剧演员的肢体，逗得宋祁一阵大笑。

　　“赵本山老师的你也没看过？他所有的小品都是经典啊，台词我都会背了！”计南星有几分泄气，“潘长江老师的《过河》你总知道吧。”她边唱边跳，“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妹妹对面唱着一直甜甜的歌，哥哥心中荡起层层的波……”

　　宋祁：“姐，这首歌，听着耳熟。”

　　“是潘老师什么时候发的单曲吗，听着节奏感很强……”

　　“……你别装了。”计南星瞥了他一眼，“你今年多大。”

　　宋祁：“十九。”

　　计南星：“……”感觉到了世界的恶意。

　　计南星：“那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俩之间的代沟，胜过东非大裂谷。”

　　宋祁：“南星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计南星塞了几片薯片：“别奉承我，过几天就三十二了。”

　　她又跟宋祁插科打诨一阵，见他慢慢松弛下来，才放下心。这小孩看着心思重，很多话都在心里边藏着，她既然决定把这个小麻烦背上，就希望他能快乐点。

　　毕竟这个社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是快乐，是有些人奢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计南星：“我去书房工作了，中午吃过饭，我送你回公司。”她随手揉了揉宋祁毛茸茸的脑袋，“客房在楼上最外面那间，你去睡一会儿吧，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宋祁一脸甜笑，乖乖点头。

　　他望着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计南星走进书房，脸上的笑容淡了，扯起嘴角，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深渊里闯进来的萤火没有飞走，选择留下来照亮他。宋祁低头轻嗅，仿佛闻到计南星手上的奶香。

　　他低笑一声，眸子暗了几分，轻轻舔了虎牙。

　　这人，装什么冷面无情，明明心肠软得像个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