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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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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放下手机,冲进外面浓重如墨的夜色。
晚风把他的白T恤吹得鼓鼓的,兜着少年单薄的身形,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
宋祁没想躲着宋元山,钱没还完,他们就必须见面。
但在他心里,宋元山早就死了。他把妈妈的救命钱偷走赌钱的时候,宋祁就当他死了。
他妈妈临死前,还在病床上念叨着宋元山的名字。而这位薄情寡义的丈夫,把东挪西凑来的几万块钱,扔进吃人不吐骨头的赌场。最后还跪在妻子的墓碑前,求儿子帮他还上家里家外的债。
夜风在耳边呜咽,宋祁什么都听不到。他每天都在用力奔跑,想看看泥泞的深渊外是什么样子。
可他逃不开。
宋祁跑到公司门口,跟值班大爷招了招手,拉着宋元山就往公司后门走。
艺佳娱乐后门有两排休息座椅,练习生压力太大时,会在大半夜来这里哭一哭,第二天再神色如常地训练。娱乐圈预备役的第一课,就是把所有难过都自己消化。
凌晨的夜色越发浓了,月亮的光也疏淡寡离,几颗星星离群索居地洒在夜幕上。
宋祁的脸色比月光更淡。
宋元山抬头看了眼儿子的神色,又慌忙低下头去,粗粝手指绞在一起,摩挲着身上看不出颜色的短衫。
“儿子,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先给爹应应急,等我赢了双倍还给你。”
宋祁:“没钱。”
宋元山慌了,踩着黄胶鞋在他身前踱步。
“儿子,你是不是没找着门路?人家都说当大明星挣钱可多了,钱多得跟印钞厂似的。”
宋祁:“说了,我没钱。”
宋元山:“宋祁,你看那些大老板,不论男女都是有钱的主。你跟他们喝个酒,服个软,上个床,钱还不是分分钟到手了。”
“做人不能太较真,儿子,别跟钱过不去。”
“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修长干净的指节交叠,细长眸子泛起汹涌的冷色,清澈嗓音裹着怒气,像一只悲鸣的孤雁。“那我替你儿子告诉你,他考上重点高中却辍学打工,被黑心老板克扣工资一声不吭,半夜爬起来还去富人区捡垃圾,就为了还上他爹的赌债。”
宋祁的脸色在月光下映得苍白,眸子里翻腾着浓重的墨色。他盯着宋元山看了一会儿,在旁边坐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现在我拿不出钱,你就让我出去卖。宋元山,你他妈自己年纪大了卖不出去,就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要卖你去卖,”他摆弄着打火机,火苗明明灭灭地闪烁,“你要钱,我要脸。”
宋元山面色涨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宋祁的小腿哭:“儿子,是爹没本事,爹对不起你。可这高利贷之前说还十万,现在利息已经滚到三十万了,他们说一周内再不还钱,就要我的命。”
“儿子,爹求你,你想想办法,以后爹一定不赌了。”
宋祁深吸了口气,弯腰,用一根手指抬起宋元山的下巴,木着张脸跟宋元山对视。
少年黑沉沉的眸子像幽幽寒潭。
“你看我的命,值不值三十万。”宋祁嘴角扯出一丝决绝疯狂的笑容,像摇摇欲坠的烛火,“让他们来拿好了。”
宋元山哭喊半天,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发誓只要还上三十万,以后绝对不给他添麻烦。
“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半阖着眸子,“滚吧。”
宋元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嗫嚅一阵,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宋祁滑坐在地上,望着夜空越来越淡的星光。再亮的星星,也照不亮浓雾里的黑暗。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翻着微信里的通讯录。
家里的亲戚几乎借了个遍,宋祁没脸再跟他们开口。他们背地里说他可怜,这么好看的男娃要是没生在宋家,肯定有出息。
宋祁不要别人可怜他,因为借了他几百块,就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另一类人,剖开他的伤口,让鲜血流了满地,然后再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他妈放屁。
聊天框里忽然蹦出一条消息,他点开,是计南星发的一条语音。
“我刚到家,才看到好友申请。要不是有事情去公司,现在我应该在睡美容觉。”
宋祁:“南星姐家离公司很远吗。”
计南星很快回复:“不远,天御海别墅区进门第一座。”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分开的时候还跟小百灵似的呢。”
宋祁:“……我刚刚在练歌。”
计南星:“弟弟早点休息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唱那么好不用练啦,多吃饭多睡觉,健健康康,迎接出道。”
语音条播放完,宋祁眼眶忽地红了。
他名义上的父亲让他卖身赚钱,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南星姐,却能听出他嗓音细微的变化。
她关心他。
宋祁回宿舍时,套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沈越洲去接虞越还没回来,付思远发微信,说今晚要在练习室通宵。他从冰箱拿了瓶可乐,想到计南星的话,又把冰可乐放回去,倒了一杯温水。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许川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他的锁骨上有明显的暧昧痕迹,唇瓣红肿,临走时特意花的眼线在眼尾晕成一片。
宋祁只看他一眼,便端起水杯往自己房间走。他记得南星姐说,许川做了选择。
“你和那个大姐姐分开得挺快,怎么,余总都看上的脸蛋,满足不了计总?”许川的眼神还有几分纸醉金迷的醉意,“女人三十如狼,宋祁你可得多补补,别让人家退回来。”
宋祁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倏地收紧。
“滚。”
“刚勾搭上就护食了?宋祁,余总出手就是五万,怎么,计总比他还大方?” 许川嗤了一声,把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对着镜子卸妆,“南星姐要是这么阔绰,记得帮我引荐一下,咱们哥俩有钱一起赚。”
“许川,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是什么好人。”许川身体一僵,听着宋祁喉咙里一声低笑。
“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宋祁抬手撩起额前刘海,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眼神痞气又恶劣,“我和南星姐清清白白,自己干撅屁股的行当就夹好尾巴,别到处乱叫。”
“就你?”宋祁瞥了眼许川颤抖的腿,舌尖抵在槽牙,眯起眸子,“她还看不上。”
许川气得脸色发白,扭头进了浴室。
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浴室稀里哗啦的洗澡声,还有一阵阵的干呕,就知道许川并不像表现得那么愉快。
不过是硬撑。
宋祁窝在床上,脑子像在一片混沌中浮浮沉沉。
好想见见她。
宋祁混混沌沌地想着,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坐上了前往天御海别墅区的出租车。
司机师傅车开得飞快,一路闪挪腾移,十几分钟就到了天御海。
宋祁和门口的保安对视良久,面不改色地绕到围墙后面。保安也没多想,这人长得好看,虽然衣着简单,但是那派矜贵冷淡的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从没看走眼过。
有钱人的事,他还是少管。
宋祁摸到监控死角处,轻车熟路地从围墙上翻进院内。他之前常来这边捡垃圾,宋祁记得围墙后面有个地方没监控,他每次都是趁人不备从那里翻进去。
他很快就找到计南星的家。
屋里没有亮灯,宋祁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细长眸子打量着门铃,终究他还是抿着唇角,在门口台阶处坐下。
夏季天亮得总是格外早,东边的天空已经不再是黑得像浓墨一般,隐隐泛着一丝划破天际的蓝。
宋祁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迷迷糊糊的想,南星姐家门口的星星,好像都更亮一点。
*
计南星刚把宋祁送回艺佳娱乐,车还没开出五分钟,就接到公司业务主管急吼吼的电话,说有一笔大单子一定要她现在过去定夺,货品是一批水果,但是现在对方对价保不满意。
她掉转车头,在路上把对方的要求听得七七八八,说起来还是对方欺负业务主管做不了主,这种易腐烂变质的水果价保,不可能达到对方说的价格。
这人想屁吃。
计南星推门进客户招待室时,业务主管正给那个西装男端茶倒水。她一撩短发,把茶杯从主管手里夺下。
“王总等这么久,想必也不是想多喝咱们一杯茶水。”计南星冷艳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张经理,你去把咱们最近五个月做过的,水果生鲜品类的物流案例拿来,给王总看。”
她接过案例报价,把它递给王总,在他对面坐下。
“王总这么晚了肯定也想早点回家休息,您等我这么久也是诚心诚意谈生意。价格表我给您放这,张经理给您的价保,已经是最低价。”
王总扫了一眼报价,随手扔在茶几上。
“计总这么说,我也给你交个底。我们公司同时也接洽了重诚速递,他们给的价保可是比你们高了不少。”
“王总要是真的满意重诚,现在应该在和方总签合同,而不是大半夜还在客户接待室等我。”她压了一口茶水,“无论是物流速度、服务质量、商品价保,这些方面我们一直都比重诚速递做得好,我想王总选择南极星速运也是冲着口碑来的。”
计南星双手交叠,脸上的笑一下收敛了,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
“王总最看重的肯定是货品安全问题,我们已经给您最低价,我手下这些员工也是要吃饭的,大半夜听我们聊天也是要给加班费的。”计南星倾身把合同放在他面前,“如果这个价格王总接收不了,就去找方重城。”
不卑不亢,柔中带刚。
王总脸色青红一阵,摇头笑笑:“不愧是计总,今天我是见识了。签合同吧,只要这批水果没问题,多掏点钱也无所谓。”
计南星把合同递过去,脸上那股冷意也退了:“王总慧眼识珠,南极星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送走了王总,给所有今晚加班的工作人员放了半天假,这才开车回家。计南星到家已经累得不行,打开微信看见好友申请,跟今天刚认识的小朋友随便聊了几句,倒头就睡。
计南星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从梦中惊醒时,还不到七点。
她边刷着牙,边开门去取每天都送来的鲜牛奶。鲜牛奶、巴氏灭菌奶、常温奶……计南星家里有许多品类的牛奶,虞越来她家时还吐槽,真不知道你是做物流的还是开奶厂的。
计南星咬着牙刷,拎起门口的牛奶袋子,忽地看见台阶下坐着一个人。
少年穿了件白短袖,头埋在膝盖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身子微微弓着,甚至能看清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计南星惊得咽了一口牙膏沫:“宋祁?醒醒。”
宋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眼前放大的人脸,吓得噌的一下站起来,正好撞在计南星的脑门上,撞得她一阵眼冒金星。
这小孩劲儿还真大。
计南星捂着脑门:“你怎么在这。”
宋祁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心里蓦地泛起一阵道不明的委屈情绪。晨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细长眸子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宋祁只是眼尾泛红,计南星却觉得他的泪水全部流进她心里。
“没事,我路过。”高高瘦瘦的少年抬眼看向她,随口诌了个没人信的谎。
眼前的少年,脆弱迷茫,像在悬崖边上蒙着眼的人,哪怕一阵微风,也能把他推进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