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凶》非如是

2、背叛

　　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一笔带过。

　　管筱虹同汪海握过手，各自坐下。乔东宁随着他坐在汪海的左手边。

　　汪海，SKY旗下子公司蓝鸟影视的金牌监制，以投资眼光的毒辣而在业界闻名，曾前后担当过几部大爆剧的影视制片人。

　　而最近，他在筹拍一部名叫《上神》仙侠剧。

　　《上神》由同名的热门女频小说改编，目前的男女主已经定下了两位当红流量，而其余的重要配角却还在遴选阶段。

　　其中的男二号楚凌一角，由于在原著中人气极高，成为眼下抢手的“大饼”。

　　管筱虹将准备好的艺人资料，从包里掏了出来，递给了汪海。

　　两人寒暄几句，切入正题之前，自然而然地先叙起了在学校里的旧事。

　　汪海和管筱虹都是毕业于国戏的公共关系专业，然而两人差了四届，除了几次公开活动互相打过招呼之外，实际并不熟悉。

　　然而求人办事之前，先攀扯关系，终归可以方便后边行事。

　　乔东宁知道自己不擅长交际，便把社交的空间充分留给了经纪人，看着两人说笑的样子，不免产生了几分羡慕。

　　乔东宁的成长环境特殊，小时候在一家福利院长大。

　　小县城的福利院没那么规范，因此，他也没机会读什么正规学校。

　　后来被领养，虽然入了学，正式成为九年义务教育的一份子，可惜连初中没读完又被弃养了。

　　再然后，选择进入娱乐圈，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读了私立的电影学院。然而一年到头，也没去学校露过几次面，就连毕业论文也是公司找枪手代写的，只为了混个大专的文凭，对外充个门面而已。

　　—
　　气氛在你一句、我一句中，攀升至火热，连最开始汪海冷落他们的那点不快，也在推杯换盏间，冲淡了许多。

　　管筱虹将话题引到了《上神》的选角上。

　　汪海笑笑，却并没有顺着接话，而是将刚才接过的一人资料，随手翻过几页，翘起了二郎腿。

　　“不急，我对小乔心里有数。十年前的《苍山》引发的轰动可谓不小啊，16岁的年龄能有这样的灵气，小乔是个演员的好苗子。”

　　乔东宁赔着笑脸：“感谢汪监制的认可，我……”

　　“不过吗……”他话没说完，汪海却蛮横地打断，“苗子是个好苗子，可惜小时了了，大了，反而未必佳。小乔这几年，浪费了……”

　　乔东宁的笑容，当场风干在了脸上。

　　管筱虹打圆场：“是公司这几年耽误了孩子，好在小乔现在也才27，重新开始还不算迟，差的只是个机会。”

　　汪海盯着乔东宁：“是吗？小乔觉得呢？”

　　乔东宁此时已经调整好了的心态，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您没有批评错。出演《苍山》也好，走红也好，步入娱乐圈也好，对我来说，都是意外，也许就是因为开始得到的太容易，反而不会去珍惜，现在的我，除了啃老本外，的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了。不过……”

　　他停了停，稍微拔高了些音量。

　　“不过……我不认为自己就这样完了的。我是走了一些弯路，也因为年轻，得罪了许多人，甚至落到没戏可拍的地步。但我红过，有人气的基础，即使现在被算计了，但只要给我一个曝光的机会，就有翻红的可能。“

　　汪海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眼眶里乱瞟。

　　乔东宁以为他没有听进去，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结果汪海拍着大腿，大笑道：“好好好……我就喜欢小乔身上的傲气和实诚劲儿，当年你把程仁美那狗账东西踹下泳池的场景，到现在我可还记得清楚呢。咱们先干一杯，预祝之后的合作，马到功成。”

　　这是谈成了？乔东宁心说。

　　早知道这么容易，他也不必勤勤恳恳地打了两页A4纸的面试草稿。

　　然而，听到对方提到了“程仁美”，乔东宁莫名感到一阵不舒服。

　　汪海和程仁美是死对头这件事，在圈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程仁美爱玩，但汪海也不逊色。

　　不同的是，程仁美男女不忌，玩得比较开，但汪海是个直的，又好充面子，因此名声也相对好很多。

　　几年前，汪海看上了一个十八线的女模，饵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对方上钩了，没想到临时被程仁美插了一脚，截了胡。

　　为了这事，两人不对付至今，只要见面，就掐得腥风血雨。

　　乔东宁之所以在碰壁无数次后，还愿意来求汪海一回，也有这个原因—— 圈内人因为害怕得罪程仁美，所以不敢用他拍戏，然而汪海却是不怕的。

　　不过乔东宁私心里，并不希望汪海是为了恶心程仁美，才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

　　汪海取了一个新的高脚杯，倒上了红酒，推到他的面前，笑眯眯道：“97年的拉菲，尝一口？”

　　乔东宁没伸手去拿，而是先朝管筱红看了一眼，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他心中打鼓，却又不好在气氛正好的时候，驳了汪海面子，于是端起了红酒杯，抿了一小口。

　　这时一阵彩铃声响起：“与你相遇的那一天，美好到宛如初雪。假如还能回到从前，结局是否会改变……”

　　清澈的嗓音，泠泠地响起在了整个房间，不加修饰的歌喉，在奢侈的会所包厢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首歌正是乔东宁出道之后，给一部网剧唱得插曲，之后一直被管筱虹设为手机铃声至今。

　　“抱歉抱歉” 管筱虹晃了晃手机，向汪海歉疚道，“公司里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她抓起了身旁的手包，急忙地起身。

　　“虹姐！”乔东宁见到经纪人离开，下意识地也想跟着站了起来，却被汪海一把拉着，跌坐了回去。

　　汪海一手摁着乔东宁，一手拿着红酒瓶，将根本没喝几口的红酒杯，再次续满，热情地招呼：“坐下坐下，只是接个电话，急什么。”

　　管筱虹攥紧了震动的手机，安抚着乔东宁：“五分钟后我就回来。东宁，你先帮我陪一下汪监制。”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乔东宁望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接完电话，要回来啊。”

　　那习惯性保持挺拔的背影，此时突然瑟缩了一下，紧接着，消失在了紧闭的大门前。

　　管筱虹一走，汪海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热情的笑，不停地劝乔东宁多喝酒。

　　从程仁美切入，汪海聊到了那个被他们二人争抢的18线女明星。

　　他约莫喝得有些醉了，大着舌头，胡侃：“程仁美那孙子不是个东西，不过仗着有些媒体资源，就要挟了她……”

　　他的手拍在了乔东宁的大腿上，不安分地摩挲了起来。

　　乔东宁怔了一下，却没有动作，只瞥向墙壁上的挂钟，盯着时间一秒秒流逝。

　　滴答、滴答……

　　秒针追着分针，分分又合合。

　　指针走动的声响，此刻明晰地响在他耳边，每一秒都像在他心上凌迟。

　　汪海见他不反抗，笑嘻嘻地凑得更近了，骂咧咧：“敢从老子的手里抢食，也不想想老子是吃素吗？程仁美羞辱了我，老子也不会放过他……”
　　-
　　秒针转过四圈，转眼就进入了最后的一圈长跑。

　　60，59，58，57……

　　乔东宁感到意识有些昏沉，神智绷不住地往崩溃的边缘滑去。他分不清楚是因为酒劲，还是为了心头那点逐渐被放大的不安。

　　他隐约地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只等五分钟过去，响起最后的一声枪决，他和管筱虹那些的过往，就会立即面目全非了。

　　乔东宁形容不上来那种茫然中又混杂着失望的感受。

　　某个瞬间，他觉得一切，好像又倒退回到了十年以前，电影《苍山》海选现场的下午。

　　16岁的少年，站在写有“新星闪耀，即日启航”的横幅下。

　　那个姓沈的福利院老师，揉了揉他鸡窝状的脑袋，温柔哄他道：“你先在这里等着，老师去买两瓶水。别乱跑，知道吗？”

　　他乖顺地点头，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一步也不敢迈，任由过路的人把自己当叫花子一样打量。

　　他在雪地里站了五个多小时，手脚都冻麻木了，却再也没有等到对方回来。

　　为什么？乔东宁想。

　　为什么要骗他呢？

　　“为什么！你说说是为什么……”汪海将红酒一口闷尽，似乎越说越气，“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就算是程仁美威胁了她，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笃定了老子玩不过那龟孙儿吗？”

　　16,15,14，13……

　　“嘶~”

　　摩挲着大腿的那只手，发狠地掐了他一把，乔东宁疼出了声，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因此而消停。

　　乔东宁拧着眉心，往旁边坐了坐，汪海却不肯给他逃的机会，紧贴着靠过来。

　　汪海吧唧着肥厚的嘴唇，呼吸骤然急促：“他们看不起我，老子偏要证明比程仁美那孙子强。程仁美得不到的东西，我偏要得到。”

　　汪海凑近乔东宁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喟叹出声：“宝贝儿你好香啊……我没上过男人，不过只要你把我伺候得舒服了，我就砸钱捧你，重新把你给捧红。”

　　大脑嗡鸣，乔东宁恍惚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管筱虹带他来见汪海，为什么汪海会痛快地同意用他。

　　这次机会，根本不是管筱虹通过人情求来的，而是她瞒着他，把他骗到这里，做了一场交易。

　　10,9，8,7……

　　乔东宁稍微偏过头，躲开了汪海的索吻，死盯着门口，幻想着下一秒，他全心信任的那个人就会推门进来。

　　可直到秒针走到轮回的交叉点，紧闭的大门也始终没能向他敞开希望。

　　“她没有回来……” 乔东宁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有些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茫然无措了起来。

　　汪海欣赏着他这副失魂的样子，得意咧嘴：“她不会回来了！她抛弃了你！你们公司把你卖给了我！”

　　汪海舔了舔嘴唇，想去解乔东宁的皮带：“跟了我吧，跟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只白皙的手，箍在了汪海的那只想要探进衬衫的手腕上。

　　汪海挣了两下，发现挣不脱，有些恼火：“你别给脸不要啊！”

　　结果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一抬头，就看到了乔东宁那阴渗渗要杀人的眼神。

　　乔东宁掐着他的手腕，左手五指微张，扣在了他的脸上，强硬拉开了两人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汪海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憷，然而碍于面子不好示弱：“乔东宁，你想清楚了，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否则从今往后，娱乐圈里，你别想再有立足的地方。”

　　乔东宁顿了顿。

　　汪海以为威胁奏效了，继续道：“你以为你出得了这个房间吗？只要你敢出去，我敢保证，明天……”

　　他话刚到嘴边，立马瞪大眼睛。

　　“砰”——的一声脆响！

　　原本还摆在桌上的拉菲，此时被乔东宁反握在了手上，红酒瓶兜头朝着汪海砸下。

　　又快又狠。

　　红酒液混着血，淌了一脸，很快模糊了视线。

　　汪海愣怔了两秒，继而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杀猪更为惨烈的叫声。

　　乔东宁一拳砸向了他的鼻梁。

　　桌上的酒瓶和高脚杯“丁零当啷”地被横扫于地，汪海抱着头，肥硕的身躯从沙发滚到了地上。

　　乔东宁“咔咔”地活动手腕和脖颈，从沙发上起身，慢条斯理地扣上了之前被他扯开的衬衫扣子，然后迈开长腿，走到汪海跟前，单膝蹲下。

　　汪海急忙往后方躲去，乔东宁却拽着他的领带，硬是将人拖回了自己跟前。

　　“饶饶饶饶、命啊！不是我设计的你！不是我啊……”

　　“老淫棍，”乔东宁拍了拍他的肥脸，嫌恶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因为什么才被雪藏的。因为打人，打人知道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敢打别人，自然也能敢打你。你应该感谢今天已经有人替你拉满了仇恨，否则你爹现在就废了你。”

　　乔东宁抬手，往汪海的高级西装上蹭了蹭，直到将手心里黏糊糊的酒液都蹭干净了，才肯放过了他。

　　他一松手，汪海立马摸爬滚打地蹿到了最远的角落。

　　这时，房间的小吧里，那名侍应生也被动静吸引，看到满地的狼藉和抱头求饶的汪海，一掌拍响了紧急呼叫铃。

　　包厢的门从外面被踹开，冲进来几名人高马大的安保和一个着急的接待。

　　汪海见来了人，胆子壮了起来，一边摁着淌血的脑袋，一边指着乔东宁，喝道：“快！把这个兔崽子给老子绑起来！”

　　乔东宁“啧”了一声，从桌上顺起另一只酒瓶，砸出了一圈锋利的豁口，握在手里掂了掂，竖在面前以充当武器。

　　他知道迎接自己的或许会是一场恶斗，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后果了。

　　管筱虹的背叛，像是在他的心上划拉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不停地在淌血。

　　好疼好疼……疼得他宁愿多一些身体上疼痛，来帮他分散一些来自精神上的痛苦。

　　他抬眼扫过一圈，觉得毫无畏惧，只想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这时，小吧里站着的那个侍应生，却抬手摁着蓝牙耳麦，不知道在跟谁在连线，恭敬地叠声应和：“……是！是！好的，先生。”

　　随后，他看了看乔东宁，对着门口的安保一扬下巴：“放他走。”

　　乔东宁抿着嘴，似是不相信事情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逡巡过一圈，而堵在门口的安保们闻言，却已经自动地分列两旁，让开了路。

　　倒是汪海先反应了过来，顾不上淌血的脑袋，惊道：“你们说什么？！啊！老子让你们抓住他！你们聋了吗！”

　　可惜他还没能嚣张几句，很快又在乔东宁的眼刀子中，萎了气势。

　　乔东宁也搞不清状况，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放过自己。

　　不过他懒得去搞懂了。

　　他将碎酒瓶随手一扔，在汪海恨恨的目光下，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全他妈结束了。他想。

　　他的演艺生涯，十年情谊，还有他的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信任。

　　全都他妈的结束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这一酒瓶子砸下去，他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