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没见过患有深海恐惧的鱼吧》履霜君

5、第 5 章

　　昨晚，噩梦般的昨晚。
　　他想到那时，身上的所有束缚突然全部撤去，他哭得抽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这是闹那一、一出啊……
　　他看到那群人类躲得远远地望着他。
　　这是用完就扔吗？他摸摸喉咙，感觉大概有什么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半天没人管他。他躲进水里……还需要戒备什么呢？其实从被放在这个水池时开始，他就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透过水，去看星星，他难过地抱紧了自己的尾巴。
　　难过到感觉不到饥饿了，估计是饿过劲了吧。他摸了摸肚皮，得过且过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谁也没来，他惴惴不安地独自在泳池底部徜徉，连大点的动静都不敢弄出来，直到那人再次出现。
　　他仅是观察了一下，就缩在池底不愿意动了——他已经明白了究竟谁才是祖宗。
　　一会儿，头顶上的水被搅动，他着实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那人是在用手搅动水面引得他的注意，但他一点都不想注意，更不愿意回应，于是默默地贴着池底滑远了。
　　小动物都认生，陌生的环境它们肯定会有一个适应时间，李先生现在正尝试着拿小动物的标准来看他的鱼，只是，他可能没想到这个问题——不拿小动物的标准，那之前是拿什么标准来看他的呢？
　　李先生对鱼的不戒备感到欣喜，这至少是个好变化。见鱼又跑到自己对面去了，他选了个折中的方案，走到泳池中段，支起一个矮凳，拎着桶坐好。
　　“小鱼，小鱼。”李先生招呼道：“过来，给你吃的。”说着，他戴好手套从桶中取了一段滴着血的鲜鱼，放到水面之下摇晃。
　　“昨晚肯定没吃饱吧，胡……医生不让你多吃，来，今天补上。”
　　人鱼本能地被鲜血刺激到了，在池底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原地打了两个滚。
　　饿了……伤口还在恢复，现在给他一只海豚他都吃得下。可经过昨晚的“任人宰割”事件，他充分理解了自己的境况，如今连嘶声威胁那人都不敢，只能维持着最后的骄傲，不食嗟来之食。
　　但凡那人往池子里扔几条活鱼他都不会这样饿着自己。
　　但是那人捏着鱼段都快摇出花来了，就是死活不撒手。算了，他做老僧入定状，眼睛一闭扒在池底强制自己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李先生呼唤未果，眼看着他的鱼坚定地趴在池底，无奈。暂且先饿着吧，他有的是耐心。
　　带着桶子起身到池子的另一侧去，地上有两个坑，李先生不愿意让工人进来修理，所幸他也不是什么强迫症，于是自己动手稍微清理了一下砖石碎屑就行了，接下来——李先生看向两小搓珍珠，他捻起来一颗搓了搓。
　　童话竟然是写实的——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人鱼存在，且真的会泣泪成珠！
　　“唉。”
　　哭得那么伤心做什么，他们又没欺负他……李先生为自己感到冤枉，转念却想到人鱼那张哭起来的脸，同样是红了眼睛，皱起鼻子，眼泪水一样地涌。明明和人类是一样的啊，会害怕，还会伤心，那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的表情看得李先生像心疼自己妹妹一样揪心，回想那时，真的是实打实的心脏处的抽疼……额，假如他有妹妹的话。
　　也不对。
　　李先生想起录像里逗狗玩的人鱼和昨天凶巴巴的人鱼，笑了笑，觉得这应该是个没教养的混小子才对。
　　***
　　傍晚，李先生又来了。他觉得光线昏暗的时候也许他的鱼会比较有安全感，于是选择这个时候来喂食，顺便不死心地想试试又饿了一下午的鱼能不能对自家主子低下他清高的小脑袋，以及……万一又饿昏过去了岂不是太麻烦了。
　　事实证明心理学对人鱼同样适用，李先生乐见，他的鱼明显动摇了，还没等他掏出新鲜的鱼段就已经打了两个滚了。
　　虽然依然没上勾，但已经取得了很不错的进展——饿极了的鱼眼里只有他（其实是他捏在手里死活不撒手的鱼段- -）。
　　又是新的一天，李先生神清气爽，工作那边全交给副手去做了，他则一心一意地养他的小鱼。拎着新的一桶鱼段，李先生坐在池边的小板凳上，今天日头大，他又去把阳伞拿来了，想到今早急着喂鱼还没吃早饭，他又把管家准备的水果拼盘端过来放在地上，一切准备妥当，他开始专心钓鱼。
　　他的鱼早就在池底注视他的行为，一看到今早的操作依然和昨天一模一样，死死捏着鱼段不撒手偏要他去嗟！就流露出一身的幽怨来，尾巴甩啊甩啊蠢蠢欲动，小脸皱着，就是不愿意过来。李先生悠闲地停止了招呼，捏了一颗酸枣边吃边赏鱼，嘶——怪酸的。
　　太阳往天空中央去了，李先生的位置已经在阳伞的覆盖范围之外了，他抬头看看日头，收回已经摇酸了的胳膊，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看来，火候还是不够啊。
　　他把已经泡白了的鱼段放回桶里，转身要离开，却听见身后轻微的水声。他一扭头，忍不住提起了嘴角，是他的小鱼自己游过来了。
　　虽然离岸边还有段距离，但至少已经来了，只露出一个黏了发丝的额头和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水面上，静静地浮着，盯着他手里的桶。
　　李先生一挑眉，抬了抬手，鱼的目光也跟着往上抬，最后终于给了他一个视线，却马上又去盯着桶子。
　　多像想要玩具的倔小孩儿啊。
　　李先生也起了玩心，他把手一背，桶被藏在了他身后，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步一步横着往屋里挪去。鱼也急了，张开嘴，发出极其微弱毫无威慑力的嘶嘶声，跟着他一起，往屋子的方向游动。
　　期间，鱼的视线一直在桶和他的眼睛之间摆动，可惜看不到桶，因此一人一鱼视线交汇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泳池终于到头了，鱼的蹼爪趴在池边哀哀地往这边张望，李先生则诡异地保持住了全程面朝着鱼的姿势还准确地进了屋。
　　他没进屋。
　　他又出来了，拎着桶坐回了原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鱼也跟着他游回去，这次离得极近，简直就像趴在他脚边一样，李先生非常满意，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取出鱼段来给他的小鱼嗟。
　　小鱼这次不矜持了，伸手要肉。李先生又一挑眉，捏着肉没给，小鱼盯着鱼段半天，结果没后文了，不由得转过视线看向他。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小鱼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到迷惑最后变成敢怒不敢言。
　　鱼嘶嘶叫着，弱气地表达不满。
　　李先生突然说：“以后就叫你小鱼啦。”
　　“小鱼，小鱼。”李先生招呼了两声，小鱼没什么反应。
　　他把鱼段伸过去，小鱼又开心了，伸出蹼爪接过，李先生却还是不撒手，还要把已经接到蹼爪上的鱼段收回去，小鱼急了，也不松爪，李先生就冷冷地看着他，小鱼对上他的视线，半晌还是蔫了，黯然缩回了爪……谁成想，李先生却又把鱼段递了过来……
　　小鱼的表情道尽了迷惑——这人有病吗？
　　李先生终于也被自家鱼的脑子蠢到了（你不说谁能知道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嘴巴，拿嘴巴咬。”
　　鱼见那人一手指着嘴巴，一手递来鱼段，半信半疑地张口咬了上去，然后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呢？你松手啊？
　　李先生绝倒。这条鱼真就认认真真咬在已经送他嘴里的肉上，然后无辜地望着自己……
　　“你倒是吃啊！”
　　啊——！
　　此时，两个物种的生物诡异地接收到了彼此想要传递的信息。
　　***
　　看着自家的鱼崽子扒在池壁上就着自己的手大快朵颐，李先生获得了老父亲般的欣慰，他有点理解管家不忍这家伙委屈掉泪的心情了，吃了我家的饭，就是我家的人……鱼了，以后，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让你掉哪怕一根毛！
　　李先生面带不自知的笑意看着鱼，心中喟叹——多满足的一张小脸啊，吃相一点不文雅，但就是可爱得紧，吃完了还想要就盯着他的眼睛看，白净的脸上其实从来没有明显的表情，但他就是能看懂这小东西想干嘛。
　　“好好好，来了，你吃慢点。”
　　“你叫小鱼，我叫你小鱼的时候你就要过来，小鱼？”
　　此时的鱼也不知道这个人类在叨逼叨什么，只要能让他吃饱肚子就满足了。
　　小鱼的吃相给李先生看饿了，但他还想多和自家的鱼亲近亲近，空出来的那只手没带手套，他轻轻探过去，“小鱼，小鱼我摸摸你，你别咬我，如果你不喜欢咱们可以商量，但是你先别咬我，好不好？”
　　鱼的脑袋露在水面外太久了，发顶都干了，毛茸茸的，摸上去和人类完全是同样的手感。他见小鱼停了一下看向他，也有点紧张，但是危险马上解除，鱼低头继续吃，他满足地继续摸。
　　撸了半天，鱼脑袋都给他摸炸毛了，配上那张仰起来盯着他看的无辜小脸更加可爱了。
　　但是可爱归可爱……
　　“今天不能再吃了。要不这样，”李先生笑得和蔼温良，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小鱼的脸：“你让我摸摸脸，我晚上，”指了指太阳，“再给你吃一段鱼，怎么样？”最后指向了桶。
　　鱼单纯的眼睛顺着他的手指来回看了看，不解其中意。
　　李先生摘掉血淋淋的手套，尽量动作缓慢地坐到了池边，解放了憋屈的双腿伸进水里，小鱼看着他做这些动作，也没跑，他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双手慢慢伸过去，鱼左右看着他的双手，眼看着挨近了，鱼似乎有点不适，随着他的手往后缓缓退走。李先生再接再厉，终于把鱼逼到了水下，他自己也跟着差点落水。
　　唉，算了算了。
　　他坐在池边呼唤道：“鱼，小鱼小鱼，小鱼。”鱼静静地悬在水中盯着他，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鱼的脸——白净的皮肤上红艳艳的血特别显眼：“那你自己记得擦擦。”
　　小鱼没什么反应，半天做了个摸自己脸的动作。
　　李先生“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对，就是这样，好样的小鱼！”
　　最后，李先生拎着桶起身回屋了，鱼在水下偷偷跟着他游到屋子附近。
　　***
　　据事后管家先生的回忆，当日李先生喜滋滋地回去让他把监控录像找出来。然而在这个事件的一开始，某人的幼稚行为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当时李先生竟脸红了，还把他赶了出去。
　　再后来李先生自己曾表示这点牺牲比起所获得的来说简直像是倒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