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没见过患有深海恐惧的鱼吧》履霜君

4、第 4 章

　　当时，他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醒来的，他已经虚弱到光是清醒那一下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此时脑袋都饿得昏昏沉沉了。
　　他先是看到一个老爷爷领走了两条黑狗，接着看到了一个观察他许久的人类。他想，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这个人类，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表达着这个泳池的所有权，应该就是捉到他的人。
　　哼。他可不会去主动讨好人类，他准备让那个人类好好体会一下捉到一只祖宗的感受，莫挨老子！
　　那人类却只是观察了他半天，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就离开了，他在原地紧张地等待了半天，除了老爷爷又来了一趟出去了，再没有谁过来，这次甚至连狗子都不在，于是他半是犹豫半是疑惑地放松了下来。
　　结果，刚要趴在池底歇一下，又听到了人类走动的动静，他恨恨咬牙，强迫自己头脑清醒起来，从池底立起身体，瞪出有气势的眼神。
　　李先生走过来时只看到人鱼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水底戒备着他。他换了白色的浴袍，头发还滴着水，想了想问道：“你还认得我吗？”
　　“你怕狗吗？要不我把整个后院都送你了，你自由使用。”
　　“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给你起一个？”
　　李先生意外地喜欢这条人鱼，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对待这个“新宠物”的态度和以往对待其他宠物有所不同，即使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紧张得很，但还是阻止不了他心底的喜欢。
　　他在池边和人鱼说了说话，结果他的鱼一点都不为所动。看人鱼还是挺乖的，于是他沿着池子往那边缓步走过去，人鱼见他竟敢过来，呲起了牙，水下传来闷闷的嘶声。
　　人鱼顺着李先生的脚步也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他俩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见缩短。
　　李先生要是走快点，人鱼就溜得更快，无意义地追了半天，李先生都有点恼羞成怒——自己竟然如此幼稚！
　　紧接着他懊恼起来，泳池修这么大干嘛……其实弄个两米见方带盖儿的鱼缸就足够了，宠物不能摸摸怎么体现宠物的意义，怎么体现主人的地位！
　　他一转身躺在旁边的躺椅上，从冰桶里摸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降了降燥。从昨晚收到目击到人鱼的消息开始他就没好好休息过，此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孤人寡鱼的，他竟然不一会儿就在偌大的后院睡着了，真当人鱼是吃素的。
　　然而，彼时池底的人鱼是真的饿到给什么吃什么，素的也二话不说咽下肚。紧张了大半天那个无聊的人类，他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慢慢的，脑子里也只剩下紧紧盯着那个人类怕他搞事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一黑昏了过去。
　　李先生再次醒来时天色泛红，已经快到黄昏了，他摸了摸已经不凉了的酒瓶，有点不太想下肚，脚边好像有个冰桶，但懒得喝了。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径直走到泳池边往里面看去，视线很快就锁定到人鱼身上了。
　　李先生看着自己的鱼，心里冒出不详的感觉来。那么戒备他的鱼此时却趴在池底一动不动，他唯一庆幸的是鱼还没翻肚皮，应该不是死掉了。第一时间，李先生叫了管家，让他立马叫A医生来。李先生没有贸然下水，万一这是条会装死耍诈的鱼怎么办。两个保镖拿来了网，一点一点把池底的人鱼捞起来。
　　李先生看到鱼的身体还是柔软的，安下心来。
　　捞上来的人鱼体长接近两米，但上半身的部分其实就是个正常人类青年的身量，甚至应该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瘦得厉害（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受得厉害- -），人鱼显然昏过去了，这样折腾也不醒。
　　李先生终于能离近了仔细看看，人鱼脸色青白，眉头也皱着，忽略掉鳍的话这就是个生病难受的大孩子。
　　管家先生看着人鱼难受的脸似乎也很心疼。心下不忍地看了看人鱼的伤，老人忍不住开口：“先生，您……是不是忘了喂他？”
　　李先生一心想着摸摸他的新宠物，此时就在手边还一动不动的，他却光是看着，没上手。他听到管家的话，露出迷茫的神色。
　　管家心道果然。“早上您起行时特意嘱咐谁也别动他，等您回来亲自喂，鲜鱼准备好了，就放在您躺椅旁边。”
　　李先生这才想起来这回事，他疑惑道：“所以说，这是饿得？”
　　“A医生已经说了没事，所以我认为，可能是长时间未进食导致的，况且他身上大量的伤口都需要耗费能量来恢复的。”老人接了个通讯，转身继续对李先生道：“对不起，属下多言了。先生，A医生已经到了。”
　　李先生点点头表示让A医生赶紧过来，一位蓬头垢面（划掉）发型独特蓄着胡子的青年拎着药箱走过来。
　　“怎么，才一天就让你小子养死了？”
　　李先生习惯了他私人兽医的阴阳怪气，只当没听到：“快看看，下午还有力气瞪我，刚刚我睡醒就发现这样了。”
　　“你说说，对着这样的，你去找个正常医师来都要比我这种只鼓捣长毛的要靠谱吧。”胡子指了指人鱼的脸，一边嘀咕，一边手脚利索地检查，很快他挠挠头给出结论：“没什么问题啊，难不成是饿的？”
　　胡子看了看李先生：“喂得什么？他吃了吗？什么时候喂的？”
　　李先生没表现出羞愧来，看着他的鱼对胡子果断道：“就是饿的，现在怎么办？”
　　“啧。鱼糜，流食从嘴巴里送进去——这家伙不就是个人嘛，你真的不考虑找个护士来？”
　　“来不及，你来。”
　　管家去做鱼糜，胡子准备设备，“你说他会不会乖乖咽啊，干脆导管吧，一步到胃，省事得很又安全。”
　　“可以。”
　　保镖们配合医生把人鱼简单固定住，光是负责按住人鱼长尾的就有三个人，李先生按住人鱼的左肩，正是人鱼受伤的肩，巨大的齿痕感觉是类似鲨鱼的海生生物咬的，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被撕开了一束肌肉……
　　“怕他突然醒了，肯定会挣扎，你们都按住了。”
　　李先生回过神，问出疑惑：“镇静剂不是更安全吗？也省的他伤到自己。”他看到人鱼的嘴被金属架支开，露出一口尖牙来，这牙口怕是能把那金属都咬碎，到时候他把导管都咬断了咽到肚子里怎么办。
　　“镇静？你就不怕他这一睡再也醒不过来。”胡子也不管雇主面子，果断到：“按紧了，我开始了。”
　　李先生小心地避开了肩上的伤口，匀称地发力按着。
　　人鱼是在胃袋尝到了鱼糜的滋味之后转醒的，他感觉自己的胃一阵抽搐，疼得他睁开了双眼。
　　夜空中繁星很密，也很大，自己周遭很亮，人造的灯光带着冰冷的攻击性，他是真没想到，这次睁开眼会看到自己身上扒了一群人！一群人！！
　　嘴巴被迫大张着，他想叫喊，嗓子里却堵着东西，尾巴甩不起来，胳膊被按着，头也被按着，他惊恐了！
　　压在他正前方的那个人类在说什么，四周很安静，所以那些话他都听清楚了，但完全理解不了。
　　在、在说什么啊？他不会在被人类肢解吧……
　　那人有可能在说：醒了，要快，拿钳子来。或者是：这是什么？有趣，我得割下来好好研究……之类的……
　　求求你们别这样啊……
　　人鱼醒了，胡子见着了，挺开心地逗：“诶小家伙醒啦，别怕啊，你不喜欢这个鱼的话，下次给你换一个口味的，不过你得跟你主子说，我可不负责养着你。”
　　李先生察觉到鱼在大力挣扎，他只能愈发使劲地按住，左边的蹼爪被他跪压在膝盖下，人鱼的力气大到他最后基本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那只左爪上，这个时候根本顾不得鱼的伤了，他都怀疑这鱼单手就能把他掀翻。还好听了胡子的话，掌面朝下压着的，他分神看了看鱼爪下碎成渣粒的瓷砖，完全不愿意想象若是自己的膝盖被他家可爱小鱼抓住……
　　“行了，不能喂饱。你们按着，我先收工。”
　　人鱼已经没力气挣扎了，他正在死死盯着胡子。李先生离的很近，清楚地看到了鱼眼睛青绿色的虹膜，很漂亮，不像是海的颜色，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深潭的色彩。胡子开始一点点把导管取出来，就在这时，清脆的叮咚声传来，胡子也愣住了，但他还是很有专业素质地把导管迅速取了出来。
　　人鱼在哭。
　　李先生想起幼时老一辈的人哄小孩儿别哭的时候就把眼泪比作“金豆子”，人鱼眼角不住地流出泪水，水滴滚落时转眼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
　　一旁站着的管家老人见状直接红了眼眶。
　　胡子也有点不知所措了，人鱼还一直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他姿态扭捏地摸了摸人鱼的脑袋：“嗨呀，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怕什么，我以我的专业素养保证你根本没受伤……来，你放松点，我把架子取出来就没事了啊……乖。”
　　也不管人鱼能不能听懂，胡子是有点遭不住了，他尽量轻柔地把支架拿出来，人鱼倒也乖，张着嘴巴默默地哭，地上现在已经堆起一左一右两搓小小的珍珠丘。
　　胡子又揉了揉人鱼的脑袋，“哭什么，小可怜似的。”然后带着他的设备和管家退到远处，招呼众人道：“一起撤开，离得越远越好，别往水边走，准备好了，一、二、三！”
　　众人飞速撤离，保镖们护着李先生跑到别墅落地窗外面的廊下。
　　人鱼还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情况，他慢慢用双臂支起上半身，摸摸脖子，朝这边张望了一会儿，尾巴一转滑进了水里。
　　人鱼跑到泳池西南端最远处的角落里去了，这边的光线照不过去，那边也有照明设备，李先生想了想还是没打开。
　　送走了捂着心脏称自己“做了恶人”要了双倍出诊费的胡子，李先生拍拍今夜一起奋战的保镖们，安慰了下老父亲心态的管家，然后躺在泳池隔壁的别墅二楼，可能是因为睡了一下午，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一大早，他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整个泳池，人鱼一直在西南角自闭着，偶尔跑出来游一圈，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缩回去了，管家送来了第一天上午他不在家时的后院监控录像，他看到录像里那条人鱼不仅很聪明，还挺坏心眼儿的，玩得他的两只狗子团团转，放大了还能看到一张可爱的嘲讽脸。但今天，他的鱼甚至连露出水面都不敢。
　　胡子昨晚临走前还送给他一句话：“你也看到人鱼有多强了，这还只是他极度虚弱的状态，想认真养的话，建议你好好想想，怎么控制它。”
　　李先生从二楼都能看到池边被人鱼徒手捏出来的两个坑。
　　唉……
　　不过这才有趣嘛，不然养猫得了，养什么人鱼。李先生重拾自信朝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