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烬泪倾城》颜苏落

5、天下有双的奇迹（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还没缓过神来就又接到宋扬的电话，和我一样跑了一天的他依然精力充沛地在听筒那边滔滔不绝，是他年轻还是我正在垂垂老去呢。

　　“舒静姐姐，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去看海豚公园,带我去好吗？”

　　几天下来宋扬已经开始喊我姐姐了，看得出来这个单纯的男孩是真的喜欢上了景阳这个宁静悠远的城市了，在每天的游览之后依然不遗余力地想要看清楚每一个角落。

　　虽然奔波了一天的我早已露出疲态，但是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宋扬，我总是不会拒绝，或者是他的清澈干净，是我喜欢的样子吧，还有一些些的温和亲切。让我轻易就可以记起许多甜美的画面，细软的声音。心心念念的话语。

　　那是一种像亲人一样的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我的亲人，我的阿浩了。

　　“能告诉我海豚公园的来历吗？”宋扬轻轻地不经意地问我。

　　“因为，因为一个奇迹。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的奇迹。

　　……

　　海豚项链就这样莫名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是这样么？天使终究要离开人间，在离开的时刻要残忍地切断所有的牵挂与联系么？仰望星空的时候，那一颗颗闪耀着钻石光芒的星星，是在迎接天使的回归么？

　　你看见了么？海豚被留在了深海里，暗无天日，只能透过蓝色的海水，寄托想念。

　　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守护天使，当主人落泪，天使的心就会疼，疼痛会覆盖整颗心，于是天使就不顾一切地放弃整个天堂，飞到我们的身边，陪着我们度过生命中最绝望的日子。只是天使永远属于天堂，有一天，幸福了，也就是天使离开的日子了。天使会告诉我们：“即使我不在身边了，也会像在身边一样。想念的时候仰望天空，我的眼睛一直在望着你的。”

　　在以后的时间，因为心情，因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我没有再到佑杰的酒吧上班，每天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温习功课，依旧低头在校园里行走，依旧一个人。即使接到佑杰的电话，也只是三言两语的带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意无意在回避，回避他看我时的眼神，或许是害怕看到他大雾弥漫的眼睛里偶尔透露的温暖，还有，疼爱。

　　从小到大，因为缺失了很多同龄孩子的快乐，我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疏离人群很远，而在内心却极度渴望幸福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我要把它们都清楚地摆在我的面前，明确地告诉我不会丢失，我才能够安下心来，然后在梦里睡得安稳。

　　只是我已经不敢相信世界上任何东西是不会丢失的，哪怕再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在面对佑杰的时候，我体内的阴暗与寒冷逐渐模糊，但是我不敢靠近，因为什么都不是我的，因为一切都是短暂的，对于我几十年的人生，没有任何保证。

　　颖琦察觉出了我的异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浅浅的话语，安慰我。

　　“阿静，一切如新，知道吗？小小的吊坠丢了，我给你的大大的抱枕还在呀。开心起来，好不好？”

　　我温婉的眼神望向她，感恩溢于言表。颖琦，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上自习的那些晚上，你紧闭宿舍的大门，翻箱倒柜，就是为了帮我寻回那丢失的海豚项链，想替我找回曾经遗落时光的甜美。

　　从来没有被一个同龄的女子如此保护过，她让我突然想起了某个女孩，明眸皓齿，语笑嫣然，完美犹如童话里优雅的公主，十年的时光倒转，也曾关心，也曾爱护，只是到了最后，女孩身着一袭洁白纱裙，在斑斓光环的围绕下，取代我实现了那个向往已久却因为卑微而无力触碰的梦。梦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在梦外的我，一个人，没有幸福。

　　入冬的景阳依然是阳光灿烂，我看不到白雪茫茫，渐渐看不到凄凉。也许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因为身边的人，因为渐渐忙碌的生活。

　　回归校园后的我，单纯地以为几个月过去了，一切的关注都到此结束了，在开始几天的安静里，我恢复了神色自若。过万人的大学校园，谁又能被谁记着多久呢。年轻的学生们总是好新鲜的，对比那些层出不穷的八卦新闻，我那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早成了隔年的剩饭了。

　　所以当有一天，我与平常一样回到宿舍，看到久违的颜佳学姐坐在我的床边等我回来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惊奇。她最近顺风顺水地当选上了新一届的校学生会主席，忙得来无影去无踪的，会来找我，让我不自觉地纳闷。

　　“舒静，好久不见了，还好吗？”学姐热情依旧。

　　“很好的，谢谢学姐关心。”我礼貌地回答，“恭喜你了，选上主席了。”

　　“最近很少在学校看见你呀，都忙什么呢？”

　　“没什么呀，在校外找了份兼职，不过现在要考试了，很久没去了。”我据实回答，语气也没有生分，一直对颜佳有很好的印象。

　　“这样啊。舒静，有件事情真的要请你帮忙了。学校艺术节就要开幕了，我想要请你作为表演嘉宾，做一个钢琴独奏的节目，可以吗？”颜佳学姐道明了来意。

　　听到这些话，我下意识就想拒绝：“这……我不行的，学校不是音乐系吗，他们是专业的，都比我弹得好的。”

　　“这你还瞒得住我？上次你在音乐系的教室把专业的学生都比下去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文艺部部长就是音乐系的，极力推荐你的呢。人家专业的都不忌讳了，你就给学姐一个面子，好不好？”颜佳探询的语气，字句却是真诚的。

　　想到初进校门时她对我的帮助，一路的关切，本来就不善于拒绝的我只有勉强地点下头。演出？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以为，以为一生都不会在宽阔的音乐广场奏起乐章了，以为音乐早已被我放弃，就如同天使放弃了我一样。

　　“有想要弹的曲子吗？”颖琦在颜佳走了之后突而问我。

　　几乎是同时，四个字脱口而出：“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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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系的教室里，同学们对我不再有了从前的敌意，在我试弹曲子的时候，旁边站满了人，颜佳学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对我浅笑。我轻轻打开琴盖，婉转的乐符在四周扩散，空气中只有清脆的琴声，安静是他们在聆听，这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舒静，你不读音乐系真是太可惜了，这就是未来的钢琴家呀。”颜佳学姐在听完我的演奏之后，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

　　我报以她淡淡的笑容，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想起了他，欧阳佑杰，在幽兰湖边，说我会成为钢琴家的那个男子，好久没有联系，不知道胡思年月，和他，都好不好。

　　像是心有灵犀，手机铃声就那么响起来。

　　“喂，舒静？”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我是欧阳佑杰。”

　　“恩，我知道。”细小的声音，为了掩饰情绪里与兴奋有关的感觉，似乎在期待，然后期待变成现实，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

　　“我有话和你说。”那边的声音，温和，些许的迫切。

　　“我也有话和你说。”没经过细想就这么说出来了，好像对于佑杰我已经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了，轻而就暴露了我的心绪。

　　“是吗？那你先说。”听到了轻快的感觉，风中摇摆。

　　“下星期五来我的学校吧，我有钢琴独奏的节目，我想曲子你会喜欢的。”

　　“哈，你是在约我吗？”有笑声传来，清爽如风。

　　脸颊的温度迅速在升高,挤出一句违心的话：“不来的话也没关系。”

　　“逗你玩呢，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要去的呀。”

　　“那个什么，你刚说有话和我说的吗？”我问他。

　　佑杰故意压下嗓子，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先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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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上电话之后，不自觉地低头，微笑。匆匆和颜佳学姐道别回到了宿舍。颖琦做家教还没有回来，于是我替她整理凌乱的书桌，偶尔瞥一眼桌子上的镜子，看见自己脸上的红晕依然没有褪去，笑容里的双眼瞬间竟然是无忧和清澈的。我微怔，愕然，很快恢复。

　　“阿静，说你吧你还不承认，把王子都约咱学校来了，到时候一辆大奔堵在门口，有你好看的。”这是颖琦回来听到我说完今天的事情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摇摇头，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是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甚至在找借口：“不是啊，到时候很多学校内外的领导都来，好车应该很多的吧。”

　　“你啊，真是没救了，我看你和你们家的欧阳王子注定了没这么简单的，你这块冰也能让他给化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唉，看我多疼你也没用，真是同人不同命呀。”

　　颖琦假装委屈的表情在我的眼前摇晃。我清楚地听到了“注定”两个字，是么，注定的么？或许真的被她言中，我们要经历什么吗？未知数，一切都是。但是我从心里完全认可了颖琦，也渐渐认可了欧阳佑杰。

　　艺术节那天音乐广场的大厅高朋满座，几千人的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来自全校各系的老师和学生聚集在了一起，坐在最前面的是省市领导和各界知名人士。我的节目被安排在开场，于是和主持人一起站在了台上。在主持人介绍到场嘉宾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佑杰，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对我微笑。

　　他站起来的时候，主持人说：“下面这位是景阳市海澜集团董事总经理欧阳佑杰，海澜集团为我校本次艺术节在各方面都给予了很大的支持，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欧阳总经理的光临。”

　　佑杰突如其来的真实身份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开始恍惚，在景阳是没有人不知道海澜的，单纯如我，怎么会想不到海澜集团的董事长欧阳庆是姓欧阳的，在这样一个小城市，有几个能悠闲地开着小酒吧然后坐拥名车名宅的，而佑杰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

　　老天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原来欧阳佑杰真的是位不折不扣的白马王子，而此刻的我，卑微地站在舞台上，不是公主，什么都不是。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弹奏我心爱的《天空之城》，结束的时候却依然获得了满场的掌声。就算我不相信命运又怎样，每次弹奏心底的曲子的时候，纵是沉浸其中却消失了应有的欣赏宁静的平和。内心的汹涌，我无法完美。

　　掌声中的我站在舞台中央，鞠躬，抬头，一捧鲜艳的玫瑰在我的面前，王子在花后，欣赏的表情，眼里流淌的尽是温柔，仿若小时候吃棉花糖的感觉，糯和清甜，一口一口在嘴里化开，顺着喉管流进心里。

　　然而面对眼前的鲜艳，我并没有伸手接受，很自然地躲避过他，因为知晓世界的差别，不敢轻易去逾越，在心底认为的界限分明。

　　一路小跑，跑向后台，跑向场外。看天空，破天荒地在明净如水的景阳的夜空，我没有看到星星，那些璀璨的钻石也在教我离开么，离开不属于我的世界么？只是抬头的时候依然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双眼，于是又开始奔跑，跑起来的时候，看不见是因为风起来，迷了眼睛。

　　还是摔倒了，跪在地上，膝盖好疼，手也好疼，不过这样分摊了心上的疼痛，最疼的那个地方就不那么疼了吧。

　　有力的双手扶我起来，替我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轻抚我身上破损的皮肤。我冷眼看着，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倒下的不是我，逃跑的不是我，疼的更不是我。

　　“怎么跑得那么快呢？生我的气了吗？我并没有隐瞒你的意思，一直都没有的。”第一次看见他，在我的面前，像个着急回不了家的孩子。

　　“没有生气，只是想跑了，可是跑得再快，也追不到我消失的世界，还有我遗落的美好。”

　　“怎么会呢？你记得我说过的吗，即使你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我也可以替你寻回的。我说到的一定可以做到。”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摊开手心从我头顶向下摇晃，我看见了，我丢失已久海豚项链！银质的链子，木质的手工雕刻，世界上的独一无二，那么那么熟悉。曾经预想的失而复得的场面统统被抛弃到了脑后，此刻的我，双手捧着陪伴我无数个日夜的小海豚，百感交集。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找到？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我都不能找到？”

　　“因为我要你快乐，要你幸福，所以我就能找到。”

　　是这样么？我轻声问自己，一切皆是天意么？天使离开的证明在开出之后消失，现在优雅的白马王子拿着剥夺我快乐的证据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我要你幸福。

　　纷乱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想怎样的顺序，海豚项链已经被佑杰重新系上了我的脖颈，那个被海豚吊坠挡住而显白的皮肤重新被覆盖上，我想，不会丢了，不会再丢了。重新开始了，是天使回来了么？

　　回到宿舍，颖琦望见我的海豚项链的时候，释然一笑，如有所思地对我说：“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阿静，你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我点头，道谢，道晚安。

　　那晚，我的右手抚摸着小海豚安稳地睡着，没有星星的夜里，那么怕黑的我，还是安然入睡了。因为我知道，你想我幸福。为了你，我也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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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天空之城》，你知道你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有多美吗？干净得纤尘不染，就算是天使在你面前也会失去光彩的吧，我看见了，那晚连星星躲起来了呢。

　　没有告诉你我的家族，我的集团，只是不想让那些俗事成为你的负担，单纯如你，与这个繁杂的城市永远是格格不入的。

　　两个世界，我们不是两个世界，你没有发现，我在努力走进你的世界吗？

　　在替你戴上海豚项链之前我还在想究竟该不该这么做，但是当看到你充满喜悦的神情，还有眼里闪现的流光溢彩，烟花盛放的夺目，我终于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谅我欺骗了你，说什么你想要就算是独一无二我也能做到。

　　终究我不是天使，只是凡人，我无法还你一个真实的失而复得，只能让你在假相中浅尝快乐在掌心的滋味。

　　我想，一模一样的话，你是不会知道的吧。而我也在想，即使是一摸一样，这样的世界对你而言，依然太过渺小。我要你幸福的世界满山遍野，而不仅仅是一条项链，一个心里所谓的奇迹。

　　如果可以，我也要成为你的奇迹，好不好？”

　　——by欧阳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