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烬泪倾城》颜苏落

6、天下有双的奇迹（下）

　　从前我是喜欢白雪皑皑的场景的，因为看过的电影里，雪景总是拍得精致唯美，然后男女主角就在人间绝美的景象里，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一大一小嵌在雪地里，夜空的星星把雪地照得晶亮，然后他们在雪天使的见证和祝福下将心底的相守一生的承诺刻在飞扬的雪片里。期待着未来的幸福。

　　广角镜头下面，满眼的甜蜜。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那么遥远。我想经过这许多，我的心早已经远走到时光的前面去了，与年龄无关。那些甜美浪漫的故事只能是灵魂深处的一个虚无的幻象，我已经不敢期待它们能存在我的生命里，哪怕是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一秒钟。都只是奢望。

　　收到阿浩的第一封信，景阳已是深冬时分了。四季如春的城市看不到纷飞的白雪，天气也不会冷得让任何事物都失去温度，这是一个在冬天不需要手套也不需要围巾更不需要取暖的城市。我想我应该庆幸的，没有选择北上，或者天意没有让我北上。这样内心充满潮湿寒冷的自己，无法想象的是如何面对不能取暖的冬天。

　　而只有在景阳，冬天是不需要取暖的。

　　“亲爱的姐：

　　枫镇今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在车间里一边做活一边看窗外雪花飘扬，想念小时候的我们，打雪仗，堆雪人。现在想起来，仿佛在昨天，可是已经远离了那些日子，后悔了自己的不珍惜。

　　一个人生活还好吗？每天都看天气预报，看你那里的天气，知道景阳的冬天是没有雪的。这样姐姐在冬天就不会感冒了吧。也就可以平安度过的吧。

　　以前总是听那些所谓的哥们放出来以后，告诉我，监狱里面的生活如何暗无天日。

　　其实我不觉得呢。这样隔世的生活，可以避开俗世的一切，在工厂里做一些简单的活，偶尔去外面劳动，闲下来的时候我会静静坐着，操场四周全部是高高的围墙，我就是这样望着高墙外面的四角天空，然后想你，想林阿姨，也会想涵哥哥。

　　姐，好多话我不知道也不能和你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涵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对你，对我，都是。

　　所以，请姐姐不要怪他，无论最后结果怎样。从小到大从来对姐姐你没有任何要求的我，只是希望姐姐能原谅涵哥哥。

　　好不好？

　　林阿姨常常来看我，每次都做很多我喜欢吃的点心带过来给我，每次说起姐姐，阿姨眼角都会有眼泪。因为看不见你，就对我念叨着，静静吃不惯辣，静静对海鲜过敏的，静静天冷的时候爱感冒，静静晚上睡觉总是怕黑……

　　每次听到我心里的难过就像暴风雨洗劫过的城市一样，残垣断壁，一片荒芜。

　　对于很多人，要说抱歉，对于很多人，要说感谢。

　　但是对于姐姐，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太希望你幸福，而每次都事与愿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能让姐姐再幸福下去呢。是不是很没用呢。

　　还是想对姐姐说，幸福是自己的，不是我们给的，对不对？所以请姐姐一定要幸福。

　　什么时候我们能再见面呢？这段日子我不停重复地问自己的问题，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我知道姐姐现在还不愿意回来，或许等的还是时间吧，等待时间把一切冲刷干净，没有痕迹，也就没有难过，没有绝望，那个时候，姐姐你就会笑得没有任何隐忧和负担地站在我地面前，对我说，浩浩，我回来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倾尽所有去等待，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是那么那么渴望那天的到来。

　　阿浩”

　　……

　　在看阿浩的信的时候，学校里的广播正在放《大约在冬季》——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的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此情此景此旋律，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首歌正是此刻最能代表自己的心境的，也是我最想对阿浩说的话了。还有莫大的安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一句话，只要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安然无恙，我想我就可以了无牵挂。

　　现在看到阿浩写给我的这些话，无疑在这个暖冬又注入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暖流，景阳的冬天，在我的心里，已经和万物复苏的春天，骄阳似火的夏天，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我还没有准备，也没有勇气，像阿浩信里说的那样，对他说，浩浩我回来了。于是，在期末考试后的寒假，我留下了，没有回家，那个已经不能称其为家的所谓的家。

　　颖琦在临近春节前的几天踏上回北京的火车。六个人的宿舍只剩下我，校园也忽然冷清下来，操场绿地再也看不到成群结队的男生奔跑投篮射门的热闹了。我就那么坐在空旷的操场上，偶尔怀念远在几千公里以外的我的中学，她不像那些知名的学校那样耀眼辉煌，也没有全数通过的高升学率，更没有大学里一个比一个奢华的体育场。但是我却在那个不算大还有点破旧渐渐漏雨的操场看台上，看了六年，我看到林涵从一个稚气的男孩成长为翩翩少年，也在他望着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一天天地长大。那些铭记成长的时光里，都是彼此的影子，而现在的我，坐在比中学大十倍还不止的大学校园里，却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气晴朗的时候，看湛蓝天空里的阳光，透着明媚，从窗户里到我的床前，看一眼日历，就要农历新年，蜗居在宿舍，也要像过年的样子吧，于是开始彻底的打扫，希望也能扫去心里面残存的那些忧伤，那些绝望。让它们随着尘土飞扬远去，或者埋葬在过去里，新年开始，与旧年的一切，告别，甚至是，永别。

　　宿舍里每个人的床下都有一个透明的塑料箱子，里面是柜子里放不下的反季节的衣服，我把它们一个个拖出来，打开，然后晾在阳台上，看阳光底下五彩的衣裙轻轻摆动，好像衣服的主人那样，美好的年纪，舞动的青春。

　　我自己也翻出那些白色的衬衫，干净的颜色，一如我的脸庞，没有杂质。只是在最角落要把箱子拉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什么障碍，卡在里面不能移动。我拿手电筒伸到床底下，再一点一点把箱子移回原来的位置，之后我看见了移动后地板上残留的物件，但看不清。我伸手摸索着，触及到一阵冰凉，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在指间环绕。拿出来放在面前，长长的时间一下停止了，我望着眼前的场景，跌落在地。

　　又是海豚项链！

　　忽而之间，我像是陷入了迷梦之中，不知道亦真亦幻的情境中那些的真实那些的虚幻。我摘下佑杰替我寻回的海豚，一起摆在那里，轻而易举，那个在床下角落里躺了许久早已经落满尘埃的海豚项链就是那天早上因为失眠，因为与颖琦撞个满怀，因为摔跤，而丢失了的宝贝。

　　一模一样么，没有对比前是一摸一样，我也相信那是失而复得，是宁愿相信，因为那是我生命存在的信仰，是我的独一无二。而如今，两件相同的代表信仰的物件摆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相信，天下有双。

　　而佑杰，那个于我而言，像一个传奇一样的男子，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找到佑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们坐在咖啡厅里，互相看着对方，他似乎看出我情绪的复杂，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口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这样坐着，时间在安静里滴答，过去。

　　轻轻搅拌杯子里的咖啡，往里不断的加糖，但是味道的苦涩依旧让我无法上扬着嘴角向他陈述我发现的事实。我把两条项链一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他的面前。

　　“你都知道了，是吗？”许久，他终于问我，语气竟然丝丝小心翼翼。

　　“是的，不过在我的心里，还是非常感激你的，真的，因为你让我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没有独一无二，原来只是我固执的以为，对于那些不愿提起更不远忘记的事情，也许像你说的那样，我可以释然，是么？”我的字句都是深思熟虑，却又自然流露。

　　“不，是独一无二的，你是，海豚项链也是，你发现了，不是吗？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代替不了的吧。”看佑杰的眼睛，踌躇，无奈。

　　我摇摇头，否定他的话：“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他听见我的问话，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几张画纸，摊开来给我看，一幅一幅，全部都是海豚项链各个角度的素描画，吊坠的纹路都细心地勾勒出来，几乎分厘不差。

　　“那天我们没有找到丢失的项链，看到你的情绪几近失控，我心里的难过更是无以复加。送你回去之后我又返回找，依然没有所获。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好找到宋颖琦，向她要了你的一寸照片，经过特殊处理总算能看见项链的做工之类，但是细微的地方全部都是用我的记忆了。”佑杰一边说一边端起咖啡利落地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我连夜把图纸画出来然后寄给一个名设计师，特别制作的，连新旧程度的磨损都要最好契合。拿到成品以后，我放心了，我想大概是不会发现了吧。可是现在，你是打算把它还给我吗？”

　　他的声音渐渐黯淡下去，消失了往日的自信。

　　看到面前失望的男子，我突然不安起来，复杂的情绪始终没有改变，甚至还参杂了更多的感觉，例如感动，例如难过。感动于一个于自己没有任何亏欠的人做出此举，难过于带给自己感动的无法回馈其相同或者相似的情感。

　　“既然你把它亲手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就没打算还给你的，只是原来属于我的海豚找到了我必须把它戴回，但是你的，我系在手上，可以吗？”

　　“嗯？”佑杰像是丝毫没有猜想到我的回答，愣在那里，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中的兴奋清晰可闻，“可以，当然可以。”

　　“只是对于过去，我几番在你面前落泪失控，你如何也看出端倪了，但是我依然不知道那些远走的事情该如何说起，或许，给我一些时间，面对颖琦，面对你，我都不会要隐藏起我的那些纷繁的过往了。”我实话道出心里的感触，也解释落在他眼睛里的疑问。

　　佑杰依然亲手把链子缠在了我的手腕上，细柔的动作，一圈一圈，我看见他低头的温柔，一泓深水在冬季清冷的空气里慢慢沉淀下来，化作季节里最深情的呵护，最柔和的温暖。

　　恍惚间，我竟然将佑杰与林涵两人的光影重叠，一样的疼惜，一样的保护，不一样的也许就是时间，地点，一切一切，物换星移般的逃脱了那时的情景。

　　“神话没有继续，我为静造就的所谓的奇迹被系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然而我却得到了与静深入对话的机会。我知道她已经在逐渐接受我了，我那么多的努力，虽然不是需要回报，虽然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付出。但是当我低头为她系上项链的时候，突然觉得满足和温暖。

　　而林涵，那个她呢喃中轻易说出的名字，我能够了解吗？

　　铭记我心里说过的话，要让静的幸福满山遍野，要做静身体的一部分，代替她做任何事情。我想我可以做到。静，你要相信我。”

　　——by欧阳佑杰

　　农历新年，我听见景阳的烟花爆竹的响声从夜晚到清晨，不曾停息，或许是耳边的轰鸣趋散了我心底最苍白的孤独，还有颖琦佑杰传来的简讯祝福，我看着那些新年里祝福的文字，手心的温度渐渐上升。

　　一个人的冬天，如此过去。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尝试的时候以为有如何的艰难，而已经经历了这个阶段之后，回头望去，云淡风轻般的触觉，消散在风中，没有难过，没有痛苦。

　　颖琦归来，校园开始热闹，一切的生活又恢复到开始的样子，仿若任何事情都从未发生。每天晚上还是会去佑杰的酒吧弹琴，把赚来的钱如数寄给阿浩和林阿姨，让他们知道，我很好，一切都好。即使只有自己，也会好的。

　　在四月的时候，阳光终于开始明媚。你们在我的眼前摇摇晃晃，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拍我的肩膀，露出好看的笑容，眼神流转，心旷神怡。围坐着喝掉一杯杯可乐，欣赏也许不美的风景，依然觉得满足，然后快乐。

　　在晴朗的夜晚，佑杰神秘地把我带出学校，在车上我一路问他目的地，他总是笑而不答。最后我们在一个我不认识的郊外的路口停了下来。佑杰示意我下车。

　　下车之后，他让我闭上眼睛，告诉我：“牵着我的手，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许偷看哦。”

　　他微笑中含着严肃的神情勾起了我最大限度的好奇心。于是我乖乖闭上眼睛，跟着他往前走。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信任，让我想起一句许久不曾听说的话——牵着我的手，闭着眼睛走你也不会迷路。

　　于是我闭着眼睛走路，在佑杰宽大的手掌里，我找到了温暖，找到了安定，找到了迷路时的方向。印象中转了几个弯之后，佑杰牵着我站定在原地。

　　之后听见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缓缓睁开闭了许久的眼睛，落在眼里的是满目绚烂。那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每棵树上都系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晶海豚，在闪烁的七彩灯光下，晶莹剔透，夺目生辉。我像是看见了游移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犹如童话般的梦幻，所有生命里美好的事物都得以在眼前完美地展现，不需要行动，不需要语言，只要用眼睛去感受，用心去倾听。微风拂面，迷梦中我听见了水晶碰撞的声音，叮咚，叮咚，清脆，婉转，谱成奇迹般的乐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佑杰已经不在我的身旁，忽而听见的是盖过水晶的音乐声，梧桐树下，一架白色的钢琴立在那里，佑杰坐在面前，挥动十指。

　　我听见的是《天空之城》，我心底最深处最心疼的曲子。没有任何钢琴弹奏基础的佑杰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跳动的音符下，我已经听不到演奏的生涩，抑或是变奏时的瑕疵。听觉里每一段旋律都是无比完美的，在佑杰专注的神情中，我听见类似于幸福的声音在天空中回响。雁过留痕般，这一曲刻在了那里，刻在我的记忆里，刻在我心底的那些柔软中，与绝望抗衡。

　　“静，我说过，即使有一天你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我可以替你听替你看替你弹琴背你走路。其他的我都能做到，而现在，替你弹琴，我也做到了。所以我越来越相信，自己可以给你幸福，你也要相信，好不好？这满树的火树银花，它们璀璨，就是为了照亮你心里的阴暗，我要你每时每刻都阳光灿烂。”

　　佑杰的曲子还有这些字句，在那个闪耀绝色光芒的夜晚，全体以独一无二的姿态，带着奇迹般的色彩，进驻到我的生命当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