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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灯火阑珊的遇见 ...

  •   我始终认为代替颖琦弹奏的那一曲是暗藏在我心里八年之久的旋律,打破“永远不会重新在黑白琴键挥动手指”的那句对自己的誓言,是命定的经过。我的那些华丽如咏叹调的音符又一次在洁净的空气中蔓延,早已经预示了一些不能躲避不能错过的季节与幻觉般的绚烂。

      我的琴艺非凡比音乐系任何专业学生都要精湛的传闻几乎在我离开音乐教室的同时就在整个校园四散,不绝于耳。在学校的很多地方,教室外的走廊,林间小道甚至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我经过的时候常常有人对我行注目礼,有不可思议的,有羡慕的,还有隐约透着不友善的感觉的目光。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通常都是低头匆匆而过,安静的与世无争的我还是无可避免地遭遇了一场莫名的关注。我不喜欢甚至讨厌这样被人注视,感到我唯一的小小世界都受到了打扰。这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发生过。

      颖琦的勇敢与直言能够帮我挡回那些我抗拒的目光,但是工作繁忙的时候我们很少时间能够在一起,大部分的时候我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些。

      后来颖琦向我提议让我和她一起去上班,她工作的酒吧正好需要伴奏的钢琴师,以我的琴艺而且又是女孩一定大受欢迎的。

      我迟疑了:“在学校这样我都难以接受,在那样公共场所我会更不知所措的。”

      颖琦拍拍我的肩膀:“在酒吧的灯光里谁也看不清谁的,尤其是你在乐队里面灯光打暗一点根本就没事啊。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你就和我一起去吧,这么好的才艺干嘛掖着藏着,真是不知道阿静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你也不和我说。”

      “我……”我一下子手足无措,有些羞于面对她,这样一个一直保护我帮助我的女孩,我却始终无法向她坦然诉说我怀揣的故事与过去。

      “我就随便一说别在意啊,无论你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永远都把你当好姐妹。” 颖琦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颖琦这样毫无保留的话语真实地感染了我,我点点头,同意和她一起去酒吧工作了。有人曾经说过,解救一个人于绝望的那个人,必然会被终生铭记,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天神赐予的庇佑,去抵挡所有无法抗拒的灾难。我想颖琦也许就是我的庇佑。

      那时候我想过,就这样一辈子是好朋友,长久维持这样的关系,不要分开。现在想想有什么词比一辈子还要奢侈呢?我们半辈子还没过完的时候就已经散落在了天涯。我再抗拒的事情也不会有人为我挡回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早已经百毒不侵得可以承担一切了,不需要任何保护的我却对当初那个柔弱的自己充满了怀念。

      “舒静就是这样带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在我的面前,十八岁的她有着一张纯净得一尘不染的脸庞,让我想到了传说中洗尽铅华的圣女。本应是一个梦想开始的年纪,但是她的眼睛却里装满了忧伤,一漾一漾的,像是随时会溢出来似的。晚上睡着的时候,眼角里常常有泪水顺着流下来。我不知道怎样的经历让一个年轻的女孩会有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灰暗,眉目之间我分明看到了她的善良。

      当她的纤细的十指在琴键上跳跃,我第一次看到她陶醉的笑容,那么美丽,那么纯真。一个柔弱的女子醉心弹奏出的音符,成为掉落人间的精灵,独一无二。

      我喜欢这个女孩子,这个低调得过分的舒静。”

      —— by宋颖琦

      和颖琦到“胡思年月”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酒吧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里面没有那些靡靡之音,没有那些沉浸在黑暗与欲望中的情色男女,没有被烟草和酒精同化了的颓败,更没有震耳欲聋的DJ音乐。我看见助唱歌手很优雅地站在台上用干净细致的声音吟唱着,客人们或是专注于音乐,或是私下谈论,我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私人会所,只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起一个让人容易误会的名字。我想也只有这样的酒吧才需要钢琴师的吧。

      当天晚上经理就让我上台试弹一曲,主持人很隆重地介绍了我,台下的客人礼貌性地鼓了鼓掌,我想他们一定觉得一个小丫头能弹出什么东西来。上台之前,颖琦紧紧握了握我的手,我对她点点头。然后我稳步走上舞台,像做一场正式的音乐会那样对大家深深鞠躬。我选择了旋律舒缓的《Kiss The Rain》,那是韩国一位擅长创作以爱情为主旋律的作曲家在一个雨夜写下的,也是我最后一次弹的曲目。我闭上眼睛手指灵动地敲击深情款款的曲子。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我仿佛看见了许多模糊却又温暖的画面,妈妈对我的演绎会心一笑,笑容融化在拂面而来的微风中,没有夺目的光芒与缤纷的色彩,那是最平实安稳的快乐,快乐得无须去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这一幅一幅画卷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随之戛然而止,我轻呼一口气,缓缓站起来,又是深深的鞠躬……

      颖琦告诉我在这里工作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沸腾如此持久的掌声,好象不会停下来,所有人都不会累似的。我也听见了类似轰鸣的声音,整齐,充满力量。在我下台之 后仍然在耳旁围绕。

      经理当下就给了我一封红包,回去拆开后,是一千的现金。这是我有生以来赚的第一笔钱,我把它揣在手里,心头的感触是微妙而复杂的,我的母亲视之为无比高雅的技艺竟然在我的手里被世俗的铜臭所取代,而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为了生存去放弃所谓的高贵。

      似乎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有一点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我酒吧钢琴师的生涯。虽然我对于陌生的环境避免不了的排斥,但是可以和颖琦一起,至少我不会孤单,不会一个人在校园里匆匆而过,一个人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每天准时在同样的钢琴前演奏不同的旋律,看着台下的人们陶醉的姿态,作为演奏者那种满足感是不言而喻的。也只有在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可以暂时抛开所有的烦恼,毫无负担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忘记一切……

      希望宁静的我总是事与愿违,酒吧里的突发事件又一次让我从舞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成为最瞩目的一个。而也是在那样极其特殊甚至是狼狈的状况下又一次遇见欧阳佑杰,第一个带我领略陌生城市天空下满城灯火的陌生人。

      原本环境幽雅舒缓被我形容为私人会所的酒吧,在一个晚上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把场面变得相当混乱,一行五人像是早有预谋地走进了酒吧,点完酒水之后就开始起哄。先是让助唱歌手唱一些烂俗的歌曲,然后就是让乐队演奏劲爆的DJ乐曲,歌手和乐队老师理所当然但是很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之后他们就闹场,有部分客人看到这样的场面离开了。因为那天经理请假,把所有事情交给颖琦打理,但是她毕竟没有遇到过此类状况,一时间大家都手足无措起来。

      颖琦走到那些人面前,礼貌性地微笑着道歉:“各位先生,非常抱歉,我们的服务不够周到,今天各位的酒水茶点全部免费,可以吗?”

      “老子又不是没钱,你他妈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怎么的?什么都不会,你们的什么破乐队破歌手啊!”为首的一个男人叫嚣着。其他几个在旁边讪笑着。

      “那请问各位怎么才能满意?” 颖琦依然面带微笑,但是我已然看见她的手在慢慢握拳,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

      男人指着桌子上的那瓶伏特加,一副挑衅的面孔:“把酒都喝了,咱今天就算了,马上走。怎么样?”

      颖琦抬眼看了看对方,拿起酒仰头就往嘴里灌,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我知道她酒量不好的,终于还刚过半的时候,我就看她突然顿住,重重一声咳嗽,把刚才喝的都吐了出来,然后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我赶紧上去扶住已经摇摇晃晃的她,心里的担忧又加重了,她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口,我想扶她走却被拦住。

      我看着拦住我的人,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静的语气对他们说:“让她走,剩下的酒我喝了。”

      男人又从吧台拿了一听啤酒,指着说:“加上这个,不能再有人替你了。”

      我点点头。

      于是,颖琦被几个服务生送走了,我嘱咐他们把她送回学校,自己则留了下来。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舒了口气。无论如何,也应该让我保护一次颖琦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能力,也不知道接下来我该面对的是怎样的状况。

      烈性的伏特加侵入我身体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就要裂开了,冰凉却又灼热的液体穿过我的口腔喉管,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只有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直到我的神经渐渐麻木。半瓶的伏特加就这样一点点被我注进身体里,我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视线开始晃动。但是我却清晰地看见了那帮人的表情开始不那么得意了。

      旁边围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知道我离胜利越来越近了,于是从桌上拿过啤酒,继续喝。即使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还是要坚持。但是就在我准备要往嘴里灌的时候,有双手伸过来,一下夺过了我手里的酒,然后就听到玻璃的碎裂声,一地碎片还有带着泡沫的啤酒流得满地都是。

      之后就是一声哀号,刚才还叫嚣着的男人被打倒在地,满场顿时混乱不堪,人们开始往门口的方向涌动。我只看见很多人扭打在一起,整个酒吧充斥着打斗的声音,物体破碎的声音,我在各种杂乱的声音的混合中意识逐渐模糊,朦胧中似乎有人搀扶着我,我低头看见是打破我的酒杯的那双手。混乱中我依然看见手的主人,轮廓分明的面容,欧阳佑杰,那个在机场看见我满眼泪水,现在在酒吧看见我满身酒气的男子。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收拾残局的,我只记得是被佑杰又一次拽上了他的车,还没开车一股酸涩的混合物就在我的喉咙翻涌,我下意识打开车门,刚踏到地面就迫不及待地蹲下来,整个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这一吐不仅把我的身体掏空,还掏空了我忍了许久的眼泪。

      我听见自己的哭泣声在安静的夜色中突兀地独自回响,长长的街道上似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湿润的双眼里没有任何光亮,一片漆黑。原来酒精真的可以让我这样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的所有情绪,儿时的记忆一下翻涌上来,我看见阳光底下的追风少年拉着我的手在细软的草地上奔跑,粉红裙角在恬淡的微风中轻轻飘扬,我甜甜地笑了。逐次闪现的还有那些温暖中的残酷与绝望,连哭泣都没有声音,睁着眼睛不闭上液体依然能不断飞涌下来,不会停,也不会流尽。就这么哭哭笑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在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还有声声温和的安慰言语。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再次与静遇见的画面,怎么设计,怎么说话,连细节都考虑到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在那样的场面下,在自己的酒吧里,亲眼看见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孩竟是比男人还坚决地仰面喝下如此烈性的酒,痛苦得手指几乎嵌进肉里却还是倔强地继续着。

      经历了无数次的闹场,这是我第一次亲自动手。打碎了她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打在闹场的人的脸上。心突然就那么疼起来。我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女孩究竟有怎样的力量,可以轻易激起我心里面最深层次的柔软,以前我从不相信所谓的命定所谓的缘分,而静,如此简单地让我打破常规。一见钟情,是这个词吗?

      她吐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全往我身上擦。我轻轻抚摸她瘦弱的肩膀,听见她嘴里零碎的呢喃,几个陌生的名字不停重复,显然沉浸在过去的某些记忆里。两次的相遇,静一次比一次哭得凄凉,即使是熟睡的时候,仍然有泪水不经意地从眼角渗出。

      那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她无忧的笑容,随处绽放。会不会有一天,我可以让她不再哭泣。”

      ——欧阳佑杰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头疼得厉害,阳光很刺眼地猛入我微睁的双眼。GIANFRANCO FERRE 的上衣在我眼前晃动,迎上的是衣服的主人温暖的笑容,佑杰的眼睛里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模糊不清,我看见了里面的清亮,还有一种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定。

      面对我的疑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独自解释起来:“这里是我家,昨天晚上在我的酒吧发生的事情我也遗憾,也非常抱歉,我会补偿你和你的朋友的。你先好好休息。不过下次不要再喝酒了,不是每次喝醉都可以这么安全的。知道吗?”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好像每次遇到你都要说谢谢。”

      “就像每次遇到你都看见你哭。”他开着玩笑。

      我沉默了,没有说话。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尚且是陌生的男人,却无一例外地见证了我每个悲伤的时刻,我的眼泪是从不轻易示人的,如同生命里那些深刻的记忆,我隐藏得那么好,只会在空无一人的时候独自怀想。难过绝望都是自己的事情,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够明白我的伤痛了,所以再深的伤口我也只能独自舔舐。但是现在我所有事情都在往另一个方向行走,黯淡的生活日渐耀眼起来,无论本身是怎样的想法,总是命定地要发生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遇见不可避免的人。

      “保持沉默是你的习惯吗?你可以对我三缄其口,但是对你自己呢?不要自以为什么都可以,要学会和别人分担,全世界不是只有你自己的,明白吗?你看见了景阳天空的灿烂,温暖的四季如春,你为什么就不能够拥有明媚的笑容呢?只要你觉得自己可以,就一定可以。为了一些永远不会重现的事情苦苦纠缠,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佑杰不间断地说了好多话,那些说进了我心里的话,一字一字都充满力量,好像要把我用劲地从深深的谷底拉上平坦的地面。那一刻,眼睛心底忽然间的明朗,让我有种不可言说的安稳。为什么我都明白的道理一定要这么明显地摆在面前,才懂得去接受,原来我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安慰自己。

      自以为最珍惜最美好的年华,最眷恋的容颜,无数遍地在怀想,其实事实上,这些早以被共同建筑美好的那个人全部抛弃了,别人都不要的东西,我又何苦拼了命地要去悼念呢?只是用九年漫长的岁月沉淀下来的自以为幸福的感觉,瞬间从单薄的身体里全部抽离,总是需要时间来舒缓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就是一支镇痛剂,能让我所有的疼痛暂时得到安慰。

      但是心里却突然有种莫名的害怕,怕眼前的温暖,会成为我的依赖,怕有一天,我会离不开。最怕的还是,最后仍然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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